希普卡(四)(1 / 1)

清晰得仿佛近在耳邊的絮語令桑鐸一愣,他猛地回頭,眼前出現的是一個他此生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

人?……

不對。

她自半空中緩緩降臨,像是一根輕盈的羽毛,長長的亞麻色頭發在玫瑰的馨香中飛揚,如同大海中飄遊的海藻,寶石和黃金做成的冠冕在她的頭上閃耀,藍色的絲綢包裹住她柔軟豐盈的身軀,光潔的雙腳露在外邊,每個腳趾頭都比珍珠更瑩潤,泛著健康的粉紅,但這些都比不上她那張堪比拉斐爾聖母像的聖潔美麗的臉和上邊恬靜動人的微笑。

一切都在離他遠去,聲音,痛苦,呼吸,心跳,思考,連他自己似乎都已經不再是一個人類,而是那柔和的聖光的一部分,萬物穿透了他,而他也變成了萬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靈,令他不自覺地伸出雙手,想要回歸她的體內。

抒情和緩的女聲吟唱自天空飄來,那是保加利亞傳統的民族曲調:

我是山川,

我是大海,

我是冰層最深處的幽靈。

一切欲念的交織,

催生甜蜜與眼淚,

生命與死亡的往複,

恩賜予汝進化之途。

……

她也向他伸出了手,星屑在他們周圍起舞,香甜的微風將他們輕柔覆蓋,他終於碰觸到了她,那溫熱的手指撫過他的手心,漸漸與他貼合,滑過手腕的脈搏,然後——

“哢噠。”

桑鐸怔怔地看著腕處冰冷的銀色手銬,現實於夢境中緩緩沉澱,最終取代所有幻景的殘骸。

負責押送的士兵用槍托砸了一下他的背:“怎麼停了?”

他已身處第一廠房的大門外,遠方的天際已有了一線光明,但大部分黑暗仍籠罩著巴爾乾山山脈,一隊抵抗者由舉著火把的士兵牽引著從旁邊走過,他們眼神空茫,如行屍走肉般機械地邁著整齊的步伐。

另一邊不遠處,是羅薩和伊吉興奮地圍著李納問個不停。

“是幻術嗎?我也認得幾個擁有幻術或者催眠異能的人,但能這麼迅速穩定地控製這麼多人我還是第一次見!”

說話的人是伊吉,他的左手消失,化作了一簇火焰,正舉著為他們三人照明。

“不是幻術,是……嗯……魅術。”李納撓撓妲己的下巴,妲己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從未聽過的新詞令羅薩和伊吉張大了眼睛。

李納耐心解釋:“我的異能是令神話傳說中的鬼神顯化並為我所用,如你們所見,妲己並不是一隻普通的狐狸,在中國的神話裡,她是能令國家傾覆的妖怪,魅術便是她其中的一種妖術,跟幻術的區彆在於,幻術是需要引誘被施術者進入幻景,魅術則是一種強製性的精神控製。當然魅術控製力的強弱和被施術者精神力的強弱相關,你們瞧——”李納朝桑鐸那偏了下頭,“精神力等級A的人現在已經清醒過來了。”

桑鐸垂下頭,拖動著僵直發麻的腿繼續往前走。

剛剛還處於爆炸邊緣的中央水晶如今已經平靜下來,所有抵抗者被湧入底層的士兵戴上手銬,分批次帶離廠房。原先他們準備好的一批可以植入抵抗者頭部、一旦監測到抵抗者動用異能便會立即爆炸的微型炸彈因為異能共振全部報廢,士兵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盯著抵抗者的一舉一動,準備稍有異常就發動異能將他們製伏。

那邊李納已經說到接下來的行程安排了:“……不,就不在這兒多待了,我會讓瓦西裡耶夫安排車子送我到索菲亞機場,我是臨時被叫到保加利亞處理這邊的事情的,現在事情解決,我得儘快和搭檔會合……”

“咣當”一聲響,桑鐸突然絆倒了押送士兵,朝李納猛衝過來,士兵反應也極快,一對帶有倒鉤的骨刺自他的小臂生出,一下刺穿了桑鐸的肩胛,迫使桑鐸掐向李納脖子的手停在了距她五厘米左右的地方,而桑鐸還在掙紮。

“高層的……走狗……”

桑鐸被骨刺刺穿的肩胛在汩汩冒著血,手指卻在扭曲痙攣中硬生生挺進了一寸,羅薩和伊吉回過神後第一時間擋在李納前麵,而更多士兵撲向桑鐸將他死死壓住,其中一個還毫不留情地用槍托在他腦袋上砸了十來下。鮮血濺在李納跟前的土地上,桑鐸終於被耗儘了力氣,半勒半拽地被拖走了。

他們剛走遠些,羅薩的腳一軟,險些栽在地上,還好伊吉及時扶了她一把:“怎麼了?”

羅薩捂著眼睛,聲音悶悶的:“我有點頭暈……”

李納往地上的血跡瞟了一眼,說道:“我們離開這兒,去其他地方吧。”

伊吉也朝地上看一眼,點點頭,扶羅薩往回走了幾步,拍拍她的背:“你這樣怎麼進的保衛部?”

羅薩喘了幾口氣,稍稍緩過來,放下遮眼睛的手橫了伊吉一眼:“我原先報的部門是設備維修檢測部,入職以後他們說保衛部缺人才被調到這邊的。”

伊吉同情地咂嘴:“你也蠻辛苦的。”

“調動的時候主管還信誓旦旦希普卡安保係統嚴格強大,絕不會發生流血衝突事件。”羅薩悻悻地說,“寧願相信我就是創世神,也不要相信主管的那張嘴。”

李納在他們身後因為這句話笑了一下,羅薩和伊吉腳步一頓,一種複雜難言的尷尬忽然後知後覺地升了上來:剛剛他們下意識按照日常安保訓練把李納護在身後,可憑李納那樣強悍的力量,他們的舉動是不是多餘到像一場表演?

兩人僵硬地轉向她,糾結著該怎麼開口:“那個,李納警官,剛才……”

李納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們倆的肩膀:“謝謝你們,我沒事。”

羅薩低著頭不停地拉扯自己工作製服的袖口,伊吉清了清嗓子,試圖調節氣氛:“那人就是個瘋子。”

“我理解他的處境,可他的行為也太極端了。”羅薩歎了口氣,“真希望以後不會再遇見類似的事情。”

“難說。”李納皺起眉頭,“這批人被趕走後,施密特將會送來十萬名德國‘勞工’。按理說德國有自己的發電站,這麼多人無論放在哪裡都是一種重要的異能資源,可德國寧願舍棄掉這批資源也要將他們遷到國外,可見那十萬人已經給德國的社會治安造成了嚴重影響。這樣的一群人來到另一個國度的土地,也不見得會乖順下來,心甘情願地讓希普卡抽取他們的異能呢。”

羅薩和伊吉苦著臉,完全沒有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這一點高層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們敢於簽訂合約,就因為和外來移民發生衝突時,直麵衝擊的是一線的基層員工而不是他們,對他們而言,這些不過是底層的自相殘殺,而始作俑者狡猾地隱身到了幕後。

伊吉煩躁地抓抓後腦勺:“真要乾不下去了,我也許就成了下一批抵抗者,可是看到他們的下場,我真不希望那一刻的到來。”

羅薩安慰他:“也許沒那麼糟呢?”

一個士兵急匆匆地向他們跑來,到來跟前向李納敬了一禮:“李納警官,瓦西裡耶夫將軍在找您。”

“好的,他在哪?”

“他在第二廠房一樓的臨時會議室。請隨我來。”

李納與羅薩伊吉二人告彆,跟著士兵來到會議室,瓦西裡耶夫和等高層都在這,見李納進來,瓦西裡耶夫看了一眼科茲洛夫,後者站起來向李納道歉:“非常抱歉,李納警官,在我的辦公室第一次見麵時,我因為對暴動事件十分焦躁不安,未能控製好情緒,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希望您不要介懷。”

“不會。”李納在士兵為她拉開的椅子上坐下,抬頭看向對麵的高層人士。

經過共振,李納一路上見過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帶點傷,但這些高層不過外表狼狽些,並不見有什麼傷痕。

“我會親自與ISPRA的彼得羅夫娜局長通話,對你進行褒獎,並在之後授予你一枚保加利亞國家一級勳章。”瓦西裡耶夫說,“你還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

“安排人送我到索菲亞機場,再幫我訂一張最近的飛往伊斯坦布爾的機票。”李納並未對那些所謂的嘉獎表現出任何的欣喜,隻是平淡地說道,“你們知道我還有其他任務在身上,不想再耽誤太多時間。”

“讓一開始接待你的的兩個希普卡員工送你到索菲亞,等這邊的臨時通話線路修好以後,我會打電話到索菲亞機場讓他們用專機送你到伊斯坦布爾,請不要擔心。”

“好的。”

李納站了起來,走到會議室門口,想著羅薩和伊吉對未來的擔憂,停下腳步回身對瓦西裡耶夫他們說道:“我不知道你們將來要怎麼懲處抵抗者,也不知道你們會怎麼安置從德國遷來希普卡的移民,但請不要忘了,人不是任你們如何捶打都不會反抗的礦石,希望未來不會再有任何ISPRA的成員還要過來處理類似的暴亂事件。”

瓦西裡耶夫仍是一副不為所動的神情:“這是我國的內政,就不在你的職責範圍內了,李納警官。”

李納垂下眼簾,不再多說,守門的士兵自覺地要幫她開門,但門把手已快他一步從外邊扭轉,一隊人闖了進來,為首的人高高舉起一紙逮捕令,向科茲洛夫喊話:“格羅班·科茲洛夫,我是保加利亞總檢察院檢察官,我們接到舉報,說你接受了德國施密特AI科技公司高層為了促成希普卡發電站與施密特合作而行賄的六億星幣,我們在你的家裡和情人住處發現了相關證據,現在請你配合調查,跟我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