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岄看到有人越牆,便用力撕下黑衣下擺蒙上臉,自二樓飛身而下,截住了裴四長老的去路,裴四長老看著麵前清瘦的男子,嗤笑一聲,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
裴四長老側身一腳踹向柳岄,柳岄深知自己的功力遠不如裴四長老,不敢硬接,閃身避過,同時一掌直取裴四長老後心,裴四長老不躲不閃,借著側身回旋的力度,屈肘撞擊柳岄心口,柳岄不敢與他硬碰硬,收回掌勢同時上身向後俯壓,堪堪躲過那記猛擊,說時遲,那時快,裴四長老的手已掐住柳岄的脖子。
長風玄聽到外頭打鬥聲響起,知道定是柳岄與裴四長老纏鬥,為她爭取時間。她飛快拿開瓷塤,對著瓷塤後方的白牆敲擊,響聲“咚咚”,敲其他地方,響聲“砰砰”,果然塤後是塊空心牆。
反正已被裴四長老發現,長風玄索性一掌擊穿空心牆,省得時辰久了柳岄受傷。
空心牆洞內隻安靜地躺著一封信,長風玄皺眉,一把將它塞入懷內。
長風玄方邁出門檻,便看到柳岄被裴四長老按在地上,死死掐著脖子,她腦袋“嗡”地一下,不由自主取出陶塤,幽幽塤聲響起,曲音哀婉,如泣如訴,綿綿不絕,攝人心魄。
一曲罷,裴四長老早已鬆開柳岄,他愣愣怔怔呆立原地,眼中空洞無物,而長風玄垂在身側手中的陶塤,縈繞著幽幽透透的綠光。
長風玄信步走到他身後,輕聲道:“閉眼。”
裴四長老隨即闔眼。
她繞到裴四長老身前,定定打量片刻,才開口:“裴籬的失蹤是否與你有關?”
“是。”
“裴籬如今身在何處?”
“死了。”
死了?長風玄突覺一陣眩暈,眼前一黑,踉蹌著倒退一步,險些跌倒。她闔眼須臾,平定心神,穩住身形,緩緩籲出一口濁氣。
“裴籬是怎麼死的?”
裴四長老眼皮下眼珠快速轉動,長風玄蹙眉,這個問題他為何如此抗拒?竟欲強行掙脫控攝?
長風玄換了個問題:“你將裴籬帶去哪裡、帶給何人了?”
“幕蝶山莊,慕妙容。”
洛圻山幕蝶派慕二長老?裴籬的失蹤牽扯到幕蝶派?一個小女孩的失蹤何故牽涉到兩大門派?
“為何將裴籬帶給慕妙容?”
裴四長老的眼珠徐緩轉動,他為何又要掙紮?
過了好一會兒,裴四長老一字一頓道:“她知曉了秘密。”
“什麼秘密?”
裴四長老的眼珠又一次快速轉動,似有衝破控攝的苗頭,口中喃喃:“冥梟……冥梟……”
“冥梟是誰?”
“冥梟,武林叛徒,背棄正道,遁入魔界,叛徒……惡魔……”
“你對冥梟了解多少?”
“冥梟,中年男子,武林叛徒,背棄正道,遁入魔界……”
看來他對冥梟了解不深啊!
“慕妙容將裴籬帶去哪兒了?”
裴四長老眼珠再一次快速轉動,眼皮竭力上掀,不時露出部分眼白:“冥梟……冥梟……”
裴四長老即將清醒,怎麼可能?這當中哪裡出了問題?
長風玄無暇深思,隻知道不能讓他看到自己和柳岄,得立時離開。
長風玄快步走到柳岄身旁,柳岄還躺在地上,她輕拍兩下柳岄的臉,柳岄毫無轉醒的跡象,沒用?
長風玄決定用力甩他一巴掌,手揚起,已然重重落下,倏地手腕被人攥住,柳岄似笑非笑看著她,長風玄尷尬地乾笑道:“嗬嗬,你……你醒啦?”
柳岄先看看攥著的手,而後轉頭盯著她:“你這是……想做什麼?”
長風玄隻得乾笑著躲避他的眼神,柳岄十分執著:“該不是想一巴掌呼我臉上吧?”
長風玄訕訕道:“情況緊急,迫不得已的情況下……”
柳岄猛然欠身湊近長風玄,狠狠道:“你可以紮我一匕首,但呼我臉上,想都彆想!”說完不待長風玄回應,拽起她疾速朝後花園拱門處飛奔。
裴銘被人撳住肩頭,脊背陡然生寒,也顧不上逃跑了,抓住那人的手腕反向拗斷,“哢嚓”聲響過後,那人慘呼著跌落在地,另外三人已至近前,裴銘慌不擇路,一矮身鑽進花叢裡,那三名守衛愣在當場,猶豫著要不要跟進花叢裡頭繼續追,可這片花叢曲裡拐彎的,今夜又天黑霧重,怎麼找?
裴銘頭上頂著雞窩,披著滿頭滿身殘花敗葉草屑趕到拱門時,柳岄與長風玄已等候多時。
兩人皆抱臂環胸斜睨著他,待裴銘走近,兩人看清他的狼狽樣,覺得真是又可憐又好笑,看著他無精打采、委屈巴巴的表情,柳岄勉強抑製住不停上揚的嘴角,長風玄則有些收不住,咯咯笑個不停,邊笑還邊幫他將頭發上的殘花敗葉草屑撿出來,邊丟邊笑彎了腰。
裴銘想竭力維持黑臉,但看她笑得開懷又忍不住勾起嘴角。
是夜,雲霧迷蒙,朗月當空,卻隻影影綽綽看到模糊的輪廓,星辰似將熄未熄的星火,明明滅滅,若隱若現。晚膳後,安歇前,古樹下,三人圍坐,湖風輕拂,霧氣隨之飄嫋,相互間似隔了一層紗,誰也看不清對方的神情,就像誰也無法看透對方內裡的所思所想,在這層霧紗後頭,隱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長風玄拿出了一封信、裴四長老未寫完的信紙及一張長風玄寫的歸結,長風玄的字體非大家閨秀慣用的簪花小楷,她的字體雅致之餘,更兼瀟然肆意,桀驁不羈躍然其上,果真字如其人。
柳岄拿起長風玄的歸結,一目十行覽閱,是昨夜她與裴四長老的對話內容,一字不差,連裴籬身死之事也毫無隱瞞。
柳岄執紙的手不自覺收緊,紙張被他攥得褶皺橫生,一如他亂麻般的心緒。他不知該如何送出這必然使裴銘崩潰的紙張,或許長風玄也是無法將此事宣之於口,才全部寫在紙上吧。
柳岄闔眼,咬了咬牙,狠心將紙張遞至裴銘手邊。
裴銘疑惑地看著兩人沉重肅然的表情,緩緩接過紙張,看著看著,眼前不知不覺模糊一片,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手快拿不穩這沉甸甸的紙張了,心頭像是被壓了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紙上的每個字他都認識,但為何連起來他一句都看不懂,紙上寫的是什麼意思?臉上濕漉漉的又是什麼?
長風玄移開目光目不忍睹,柳岄也罕見地低頭蹙眉,沉默不語。他不知遇到這樣的事,什麼安慰才有用,或許什麼安慰都無用,若易地而處,他不需要任何安慰,任何的慰藉都隻是往千瘡百孔的心房再捅上一刀,沉默才是此時最好的慰藉吧。
裴銘想狂吼,可他喉頭哽得無法發出一絲聲響,他死死咬住下唇,朦朧夜色裡,鮮紅似火的血液順著唇角緩緩流淌,一滴一滴滾落在地,宛若開出一朵一朵殘忍的血花。
長風玄不知為何,眼角滑落一滴淚,等她伸手去擦時,淚珠子已像斷線珍珠般錯落,心頭的空洞隨著眼淚的滴落,越來越寥闊,蕭瑟冷風無情從空洞中呼嘯而過,徒留滿地寥落淒涼。這是誰的心情?
柳岄的眼角餘光一直留意長風玄的舉止,忽見她陡然淚流滿麵,心中一突。
又一次,裴銘悲痛欲絕時,長風玄麵容平靜,眼中卻溢滿悲傷,間或露出困惑的神態,隨著痛苦的裴銘落淚,若裴四長老所言非虛,長風玄與裴籬到底有過何種交集?
過了很久,裴銘沙啞的聲音傳出:“所以,殺阿籬的,是冥梟,江湖第一魔頭?”
長風玄示意他們先看完另外兩封信,信封是打開過的,長風玄取出裡頭的信件攤開,柳岄與裴銘分坐在她兩側,裡頭內容是:
裴籬已被裴門門生安然送達幕蝶派,冥梟給的期限將至,他們不日便會將裴籬交到冥梟手上。他們猜量冥梟之所以要他們不停供給活人,必是冥梟練魔功導致身體受損,需吸食人血固本,否則將走火入魔。他們謀劃再次交付活人時,趁其不備,一舉將他擒獲,落款是慕妙容。
長風玄看畢,左右看看兩人,見都點了頭,便取出裴四長老未寫完的信,信上字體有些暈染化開,這事怪不得小卜,當夜它叼著信紙飛了許久,那夜霧重,信上字跡未乾透,字體化開也無可厚非。
信上內容是:冥梟雖神出鬼沒,但間隔一段時日便會讓他們供予活人,近來一直沒冒頭,不知是否身體有異,當年未能一舉拿下冥梟,實乃心頭大恨,裴籬之死猶如紮在他心頭的刺,冥梟一日不死,這根刺一日深紮其上。他心中傷口已然腐爛,隻有鏟除冥梟,剜掉爛肉,他才能解心頭之恨,若是幕蝶派願從旁協助,裴門也將……信至此中斷。
全部看完,裴銘咬牙切齒道:“真是冥梟!他以阿籬作藥,吸她的血!我要殺了他!”說到後麵,話都帶上顫音。
柳岄攥住他的肩頭,拿起慕妙容寫的信,平靜問:“阿銘,裴城氣候如何?”
裴銘不解此時柳岄為何要問起裴城的氣候,這個重要嗎?但他仍回答:“裴城被穴湖環繞,四季如春,終年濕潤,大霧天也常見,即便如此,百姓在此生活安居十分舒適,這有何不妥?”
柳岄揚了揚手中的信紙,輕笑道:“裴城溫暖潮濕霧大,這樣的地方,一封九年前的信,能保持得如此完好?小卜昨夜叼著信紙轉了幾圈,字跡便化開了,而這封信,卻無半分受潮的跡象。”
裴銘蹙眉奪過柳岄手中的信,仔仔細細察看,越看眉頭蹙得越緊。
柳岄接著道:“另外,裴四長老的信也很可疑,我們才因裴籬的失蹤找上他,他便寫了一封與九年前相呼應的信,若說是巧合,也太蹊蹺了些。他知道嵐嵐拿著裴籬的陶塤,猜測我們會調查她失蹤的因由,因而我更傾向於這是他設下的局。”
裴銘反駁道:“裴四長老信上也說了,他是因冥梟近來沒出現,且沒索要活人,他想讓武林人士群起而攻之,才寫了這封信。”
柳岄點頭,“嗯”了聲後又道:“你說的不無道理,所以如今有兩個推斷,一是裴四長老所言非虛,一切皆因冥梟而起,裴籬失蹤是因冥梟索求各門派供予活人,他們暗地裡做著這些肮臟的交易。二是裴四長老等人設局,把一切罪名推到冥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