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亦邪玄主 玄鷳 4826 字 2個月前

長風玄無意識地用折扇輕敲手心,柳岄佯裝不經意掃了眼,轉而瞅著心事重重的裴銘問:“阿銘,嵐嵐吹奏那首曲子後,你便魂不守舍,看向嵐嵐的眼神也複雜難辨,到底為何?”

吹奏結束後柳岄看到裴銘用懷疑、警惕的目光盯著長風玄,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又像是透過她看著一個親人,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將長風玄擋在身後,不明白為何一曲過後,裴銘對長風玄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不禁心中一陣狐疑。

裴銘沒料到柳岄會有此一問,沉默許久,長風玄也甚為詫異,她察覺到今日裴銘異於往常,過分沉默,但眼神……她還真沒留意,是因為那首無名曲嗎?

裴銘沉默了足足一刻,溘然抬頭直直盯著長風玄,眼神複雜難明,看了許久,末了闔眼似是下定決心,旋即深深望進長風玄眼中道:“長風玄,你從何處習得那首曲子?”

長風玄訝然,裴銘向來溫潤如玉,從不曾直呼她的名字,這是……怎麼了?曲子有什麼問題?她張了張嘴,不知從何解釋,更怕她說出事實,他們不願相信。

正心亂如麻之際,手被柳岄攥進手心,她愣愣地看著柳岄,柳岄探身湊近她,在她耳邊輕聲說:“嵐嵐,隻要是你說的我都相信。彆害怕,彆忘了你的後背有我守護。”

長風玄看著柳岄怔然出神,驀然發現他與初印象確實不太一樣。在她出神之際,小卜似覺無趣,縮成一團臥在她肩窩處打盹。

長風玄定了定神,長籲一口氣,緩緩道:“阿銘,接下來我說的事,或許會讓你覺得詭異,甚至難以置信,但我講的無半分虛言,亦不會有半點隱瞞。”

長風玄循著記憶徐徐道:“八歲時,我遭遇了一件離奇的事,據說,我失蹤了一段時日,而我對失蹤時所發生的一切皆毫無印象,即我丟失了那段時日的記憶。

他們尋到我時,我俯躺在一片廢墟之中,瘦骨嶙峋,滿身血汙,衣服已瞧不出原來的顏色,但我身上並無太多傷口,傷口大多集中在左手腕及手肘處,看起來像是一道道劍痕,且照劍痕的走向判斷,應是我親自劃的。身上大量的血跡從何而來,不得而知。身上除了師門佩劍與我的折扇,隻有原本屬於裴籬的陶塤。

此後我多番查找關於陶塤主人的訊息,一無所獲。直至遇到陶翁,我才知悉我手中陶塤的主人是裴籬,裴門少宗主的女兒,餘下的事你們也都知曉了。至於那首曲子,我將塤置於唇邊,它便自動浮現在我腦海,我隻是循著腦海中的樂聲吹出來而已。”

柳岄的手不由自主攥緊,長風玄忍不住皺眉看他,隻見柳岄盯著她的左手,長風玄以為他在求證,於是二話不說挽起左袖,伸到兩人麵前,他們就著月色,看到長風玄手腕到手肘間確實有數道劃痕,有兩道劃痕比較明顯,在手腕稍上些,其他劃痕已淡化得不易覺察。

長風玄淡然道:“如今你們看到的不過五、六道劃痕,原來可有三十來道,後來師父想方設法求得祛疤藥膏,這才消淡許多,不然真沒法見人,我自己瞅見都瘮得慌。”

柳岄看著長風玄滿不在乎的神情,心底苦澀難耐,胸口脹痛,喉頭像被什麼堵住一般發不出聲音。她必然痛苦難過了許久,才可淡然說出這番話,她多愛美啊!否則怎會說出“沒法見人”這樣的話,轉念一想,世上哪有不愛美之人?可她不妥協,又能如何?事情已然發生,難道每日自怨自艾?那她就不是長風玄了。

柳岄很想擁她入懷,即便是遲到許久的慰藉,也想給她,隻為讓她知道,日後有自己一直陪著她。礙於裴銘在場,隻得作罷。

他以指腹緩緩摩挲著長風玄手背,長風玄身子一僵,狠狠瞪了他一眼,柳岄不禁輕笑出聲,她瞪自己的眼神多靈動好看!比她包裹內心佯裝的淡然動人多了。

裴銘聽完長風玄的話竟茫然了,她一身血汙,拿著阿籬的陶塤,她身上的血會是阿籬的嗎?如果是阿籬的,她手上的劃痕又是怎麼回事?若是她殺了阿籬,又為何拿著阿籬的陶塤查探?是因為她要找回失去的記憶?不對!有什麼被遺漏了,到底是什麼呢?

柳岄瞧著苦苦思索的裴銘,歎了口氣,說:“阿銘,我一直沒跟你們說過,嵐嵐溺水當日我們是怎樣離開暗洞的,我不說是因為事情太不尋常,且我怕說出來會節外生枝,但事到如今,不說反而於我們不利。”

柳岄頓了頓,斟酌道:“阿銘,你可記得嵐嵐溺水當日,我進洞時可有帶夜明珠?”

裴銘不加思索道:“並無,當日事出突然,你並未帶夜明珠在身,後來,你第二趟進洞前,才央我為你尋來紅絲線,在夜明珠上鑽孔做成手串,方便探洞。”

“第一回沒有夜明珠的情況下,我們是如何出暗洞的呢?”

裴銘被問愣了,他從沒想過他們沒夜明珠的情況下,如何出的暗洞,他沒進過暗洞,不知道裡頭漆黑如墨,因此當柳岄將長風玄平安帶出來,他意覺理所當然。

長風玄也微微一愣,她原以為柳岄第一回進洞是帶了夜明珠的,否則他們怎麼出得了暗洞?

柳岄也並非真的要裴銘回答,他接著說:“當日,我進了暗洞之後,下潛尋找嵐嵐,等我發現洞內暗得無法視物時,已回頭無路,時辰也不允許我回頭,於是我繼續深潛,直到眼前出現一團綠光,靠近後見到被綠光圍裹的嵐嵐,而發出綠光的,正是裴籬的陶塤。

我不知道陶塤為何會發光,但等我們到了洞外,陶塤便沒再發光。我隻當是光線足夠,陶塤的光便淡了。

直至二次入暗洞,我特意藏起夜明珠,想驗證我的猜想,最終陶塤並未發光。”說到這裡,柳岄頓了一下,他想起因自己自作主張,嚇得長風玄渾身發顫,麵色蒼白,那模樣,他想他會銘記一生、懊悔一生。

長風玄問:“你要驗證什麼猜想?”

柳岄深深看她一眼:“陶塤是否隻有在你危在旦夕時才會發光。”

裴銘聽到這裡,身體陡然一震,脫口道:“你是說阿籬的陶塤在保護阿嵐!?”

柳岄沉吟半晌,才道:“我確是有此推論。嵐嵐溺水時,陶塤發光,我們才能離開暗洞。出了暗洞,我們安全了,陶塤便沒再發光。二次進暗洞,同樣暗無天日,陶塤卻沒發光,當時嵐嵐並無性命之危。最主要的是,嵐嵐溺水當日,在水中將近兩個時辰,即便是如今的我們,尚無法在水中冥潛兩個時辰,何況當時嵐嵐還受了傷,因而我忖度,陶塤發出的綠光除了照亮暗洞,更重要的是護著嵐嵐的性命。”

裴銘低著頭若有所思,沒再開口。

長風玄聽完,心中久久無法平靜。裴籬的陶塤真的發光了?若沒有發光,他們也出不了暗洞,她便是生生被困死在裡頭了的。若是發光了,陶塤是什麼泥土燒製的?竟能媲美夜明珠?為何在她危險時會護她?這太不可思議了!

柳岄悠然自在地看著眉頭緊鎖的兩人,心道:果真像兄妹!思量的表情與皺眉的幅度都一模一樣。

轉眼已至十月,近日三人籌劃著夜闖龍吟山莊後的路線,三人同行,路線須得慎之又慎,不然出師未捷身先死便功虧一簣了,此外,他們還在等一個易於藏身的特殊日子。

今日天色陰沉,溫暖且潮濕,晚膳過後,長風玄倚在後廊柱欣賞落日,這是近來養成的習慣,每日傍晚倚柱遠眺。

今日夕陽染紅了天邊茫茫雲海,火紅的雲海舒展,翻湧成最絢爛的畫布,晚霞投映在穴湖水麵,半江瑟瑟半江紅寫實了,粼粼波光綴滿金色碎片,校場上的古樹也披上一層金紗,目之所至,滿是被造物者眷顧的良辰美景。

一陣急促的鳴叫飛速靠近,長風玄抬眼便見到像被鬼攆似的小卜,心中暗歎,伸出手讓它降落,嗔道:“你說你這圖的什麼啊?好聚好散不好麼?非得弄得雞飛狗跳的,還舍不得幾個小情人?你能不能彆這麼渣?小黃雀到此時都不忍啄你一口,依我看,要不你就選小黃雀得了。”

小卜滿目哀怨,不喜歡小黃雀?也是,小黃雀羽色棕黃,確實不是它小情人中最打眼的,怕是帶出去丟份,長風玄耐心道:“小相思與小彩鶯,小相思眨一下眼,小彩鶯眨兩下,哪個?”嘿!都不是?眼睛瞪得如銅鈴。

長風玄冥思苦想,刹那間靈光乍現,該不是……

長風玄皮笑肉不笑道:“小卜,我說你渣呢,‘渣’瞧見你都避之若浼。難怪被小情人們群啄,你眼睛咋長的呢,怎不長到天上去?小極樂是你這等鳥可肖想的?我當你每日到老榕樹去,是為了挽救你那些個岌岌可危的愛情,沒成想啊沒成想,你還敢頂風作案,每日躲在小情人們的眼皮底下追著小極樂,你從哪兒學來的恬不知恥?真丟你主人我的臉!”

小卜也是隻要臉的鳥兒,原先聽到長風玄提及極樂鳥時,頓覺主人是知己,心底已在暢想,追求小極樂時主人興許會助它一臂之力,斷沒料到,想象的一臂之力化作虛無,迎來了一通數落,它氣得整個鳥都不好了,決定用它生平所知最惡毒的話罵長風玄,長風玄隻聽得“唧唧”聲不絕於耳,再瞅瞅小卜滿眼的怨憤,嗯,罵得應當挺凶。

長風玄撇撇嘴,不想理這隻連“渣”字都配不上的鳥兒,手一揚,把它甩了出去,煩它在麵前瞎蹦躂。

身後傳來輕笑聲,長風玄轉身,見柳岄倚著門框不知站了多久,指不定看完了適才她上演的獨角戲,臉已經丟了,再找補回來更丟份,長風玄索性淡然一笑:“阿岄從哪兒習得一身竊聽功夫?可謂出神入化。”

柳岄看她心中窘迫,卻佯裝行若無事,這口不對心的做派,得幫她改改,隨即微笑道:“嵐嵐,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寢室我們四人同住,你在後廊與小卜‘談話’,我恰好在寢室,不便打擾你們交談,何錯之有?難道你認為我應該打斷你們的談話?”

長風玄被噎,一口氣險些上不來,她斜眼瞪著柳岄,想說什麼又無從反駁,最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沒有跟小卜‘交談’!你可以隨時出言!”

“嵐嵐!小卜、小卜被揍趴在老榕樹底下了,飛不回來,你快、快去救它!”柳蠻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利索了。

長風玄與柳岄對視一眼,均在彼此眼中看到驚奇,這才過了多久,就被打趴在樹底下了?這小霸王能力不行啊,得認真斟酌要不要換了它。略一細想,唉!算了吧,今夜還得指望它呢!

長風玄與柳岄一前一後往老榕樹踱去,沒錯,是踱,不緊不慢踱步前往,邊走邊欣賞四周風景,兩人還不時停下交流心得。

等到了老榕樹底下,果見小卜在地上,絕非趴著,它隻是立在地上,如望妻石般抬頭仰望,柳岄與長風玄順著它的目光,看到一隻披著色彩斑斕羽衣的鳥兒,姿態優雅,頭輕微抬起,傲然挺立,兩人嘴角同時抽了抽,小卜,這是雄性的啊!

長風玄恨鐵不成鋼地瞥了地上的“望妻石”一眼,直想轉身甩袖離去。柳岄心知此時長風玄必定氣惱不已,俯身湊近她耳邊低語:“嵐嵐,消消氣,夜裡還需要這小家夥幫忙呢!”

長風玄重重一哼,似要將心裡的氣悶從這一哼中傾瀉出來,柳岄瞧著她這孩兒做派,頓時哭笑不得,拉著她走到小卜旁邊蹲下,長風玄做得不情不願,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柳岄餘光掃到,揉了下她手心以示撫慰,隨後對小卜誠摯道:“小卜,你在這兒一直守望無甚作用,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得讓小極樂看到你的真心實意,先把你之前的小情人……們都安置妥當,再一心一意追求,否則小極樂絕對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你在這巴巴望了這麼久,它可曾有片刻將目光落在你身上?”

小卜腦袋耷拉下來,小眼睛裡水汪汪的,柳岄以為它終於想通了,心頭不由一鬆。

小卜仰頭鳴叫了幾聲,樹上倏忽飛下幾隻品種各異、色彩多樣的鳥兒,小相思、小彩鶯、小黃雀赫然在列,它們圍著小卜鴛鴦交頸,俄頃,小卜用決絕的眼神最後望一眼小極樂,算是為兩鳥短暫的情感糾葛畫下句號。

柳岄嘴角抽搐著說不出話來,滿臉震驚,滿腦不可思議,所以,小卜是為了小情人們這片森林,舍棄了小極樂這棵大樹?還是小卜自打一開始就謀劃著用追求小極樂此事,來打破它與小情人們的尷尬局麵,最終達成它與小情人們的和諧統一?

柳岄瞬間有了足以影響他一生的深刻感悟:不要小瞧任何一隻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