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僅僅維持了一個周末，新的一周到來的時候，陰雨再次籠罩了整個城市。

已經過了飯點，再加上工作日糟糕的天氣，平時熱鬨的餐廳裡有些冷清。穿著風衣的高大男人在門口不緊不慢地徘徊，像是在等人，樣子卻一點兒都不焦急，甚至看起來很悠閒。他叼著一根煙，正在百無聊賴地翻看手機。

像是看到了什麼有意思的內容，他伸手把戴著的墨鏡稍微往上推，眯著眼睛饒有興致地點開論壇的今日熱帖：“重磅！AKX俱樂部官宣秦啟禮擔任新賽季主教練，如何評價老秦頭的這波複出？”

評論區的留言數不斷蹭蹭往上漲，主樓還貼心地附了官博的定妝照，於是就秦啟禮就這樣和照片裡麵無表情的自己打了個照麵。

“不是，這誰P的照片啊。”他把煙給掐滅，嫌棄地自言自語。

雖說輿論對秦啟禮重返AKX的選擇深表敬意，但現階段任何染上AKX的新聞都已經成為黑子們的發泄地盤，評論區前排已經鋪滿了陰陽怪氣的吐槽：

“網紅隊配網紅教練不是天作之合？我已經在期待下賽季AKX輸比賽之後的分鍋大會了。”

“摸魚那麼多年，心思老早就不在聯賽身上了，老秦頭真適應得了現在的環境麼？”

“上麵頂著某輔助頭像的粉絲彆擱這挑三揀四了，轉會期AKX教練位置一直空著沒人願意去，不就是不想一邊伺候這幾尊心比天高的大佛一邊被你們這種逆天粉絲網暴嗎？打得好就是選手天秀，打得爛就是BP稀爛，聽都聽膩了。”

“樓上說得一點不錯，而且說實話，哪個教練受得了連BP的時候都一直指手畫腳的選手啊，一個輔助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全是這些年的病毒營銷給慣的，我看能讓他乖乖閉嘴的也隻有老秦了。”

秦啟禮對著評論區露出笑容，抬頭看見從店裡走出來迎接他的人之後，笑容愈發燦爛。他展開雙臂，等著對方來擁抱自己，結果卻撲了個空。

“用不著墨鏡，放心，這兒沒人認識您。”對方不露痕跡地朝後退了一步，不鹹不淡道。

秦啟禮嘴角抽搐了一下，但還是依言摘掉了墨鏡：“好久不見，溫老師。”

“彆人也就算了，您可彆這樣稱呼我，折壽。”

雖然口吻揶揄，溫讓的神色還是一貫的彬彬有禮：“請吧。”

兩人進門落座，溫讓側過身子為秦啟禮倒茶。他長相清俊斯文，舉止風度翩翩，即便是做這樣的小事，臉上的表情依舊極其專注，修長的手指輕輕攏住茶杯，畫麵賞心悅目，從旁邊經過的好幾位剛用完餐的年輕女生都在悄悄地用餘光打量著他。

光看外表，很難想象這是一位在賽場上以凶狠果敢風格著稱的職業選手。

“你還是在哪裡都沒法低調起來呢。”察覺到那些從四麵八方射來的目光，秦啟禮調侃道。

“怎麼講話跟南柯似的。”

秦啟禮被手中的茶嗆了一下，抬眼看他：“好傷人的評價。”

溫讓嘴角上揚：“我得抓緊時間耍嘴皮子，等您正式重新成為AKX的魔鬼教練，我就沒這個機會了。”

秦啟禮不置可否，直接問道：“程渭現在還好嗎？”

兩個人都沉默了幾秒鐘，輕鬆愉快的氛圍稍滯了一下。

溫讓移開了目光：“雖然已經做了續約的決定，但他說這幾天想去散散心，不能和我一起過來，還特意說了，下回一定請您吃飯。”

秦啟禮歎了口氣：“這小子還是那樣……”

論壇對AKX的口誅筆伐從他們世界賽八強滾蛋的那一天起就從未停止，但恐怕那些怒斥他們趕緊退役的黑子也沒想到，這支隊伍在轉會期險些就要徹底分崩離析，但除了最後拒絕續約的萬千之外，剩下的幾個人還是磕磕絆絆繼續拚湊在了一起。

“對了，在回俱樂部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煩您。”溫讓打斷了秦啟禮的思緒。

秦啟禮爽快道：“直說。你麻煩我的事多著呢，不缺這一樁一件。”

“您應該已經知道了，今年二隊的陣容幾乎全部洗牌，管理層決定在德杯直接啟用幾個新人，希望您能在此期間擔任他們的教練，我想這對他們來說一定……”

AKX向來將德杯視作青訓的檢驗營，這麼多年主管的自然也是青訓的教練。

秦啟禮的臉色沉了沉。他將茶杯放回原位，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同時毫不客氣地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溫讓，我來這裡不是幫你照看小兔崽子的。”

“據說上來了一堆怪物新人，不想見識見識？”溫讓微笑道，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對方身上驟然出現的威壓。

秦啟禮已經收起了剛才的隨性姿態，嚴厲道：“彆跟我裝。俱樂部那邊跟我說過最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沒猜錯的話，你又是為了那個打野小孩吧？”

他舉起一隻手，沒給溫讓試圖申辯的機會，繼續說：“我看過他在次級聯賽的比賽錄像，必須承認，他的操作天賦很高，以他這個年紀的選手而論，遊戲智商也相當出眾。如果想將他作為隊伍的未來培養，我會稱讚你慧眼識珠的本事。但是——讓他獨自承擔首發，的確太過冒險。”

“這支AKX已經沒有時間了，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這一點，這就是我的態度。”

聽到最後一句話，溫讓在桌上交疊著的手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但臉上的表情依舊很平靜。

他笑了笑:“您說話也很傷人。不過，我猜我們那位經理並沒有告訴你這件事的全部實情吧？”

秦啟禮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如果還沒和淩正燃簽完合同，我自然能理解俱樂部的想法。但他們實際是怎麼做的？簽約階段承諾首發，心急火燎提他上來救火，讓他跟AKX一起承受糟糕的輿論，結果這兩天和自由人接觸順利，又巴不得趕緊把他打發走。這個小孩在次級聯賽打得很出色，轉會期還收到了不少其他俱樂部的邀請，都被他拒絕了，現在卻被當成一顆用完就丟的棋子。”

意識到自己的語調有點激動，溫讓頓了頓，稍稍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平靜道：“不管是電子競技還是商業交易，多少也得講點人情味才行。還記得當年的則宇嗎？相似的事情，我不想再一次看到了。”

秦啟禮注視著他，良久沒說話，但聽到最後時，他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鬆動：“所以，你現在是想做個正義的賭注？”

溫讓道：“我當然沒有這個權力，這是我們四個人共同的決定。”

他看了眼對方：“您臉上這是什麼表情？感覺像是寫著‘所以你們才會拿不到世界冠軍’一樣。”

秦啟禮笑了笑，毫不留情道：“你想多了，那是因為菜。”

“……行了彆罵了，孩子知錯了。”

兩個人都因為這句話笑了起來，氣氛緩和了些許。溫讓停頓了一下，拉回話題：“其他人或許隻是看不慣俱樂部的作風，但對我來說，這不是唯一的原因。”

秦啟禮點頭道：“沒記錯的話，你關注那個小孩已經很久了吧？”

“是，”溫讓坦然承認，“我本來就很樂意在他的身上賭一個未來，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比想象中快而已。”

“既然如此，我們的輔核先生為何不選擇在德杯親自上場呢？”秦啟禮對這句分量極重的話並沒有發表什麼意見，隻是把玩著手裡的墨鏡。

“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想要在德杯當他的隊友。AKX的首發陣容已經多少年沒在德杯登場亮相了，但這次管理層倒是堅決不吃這波流量，最後勉強允許最多去一個。”溫讓露出諷刺的笑容。

他接著聳了聳肩，“我倒是想去，可惜沒競爭過我們中單啊。”

秦啟禮放下墨鏡，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驚訝的表情：“南柯居然會主動摻和這種事？我一直以為是你逼他去的。”

溫讓咳嗽了一聲：“我在您心中就是這種人嗎？”

“是啊。”

“……總之，他對那個小孩很感興趣。”溫讓揚了下眉。

秦啟禮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他在這個轉會期做的所有事，都讓我有點刮目相看啊。”

“言歸正傳，這就是我的請求，請您再考慮一下。”溫讓道。

秦啟禮並沒有直接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了口：“你或許是想增加他們的勝算，但不管一個教練有多厲害，也隻能保證選手的下限不至於太災難罷了。何況，如果管理層真的鐵了心不想要他，他就算拿到冠軍也沒有用。”

“您說的對，”溫讓知道那是同意的表示，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我想您的意見對於俱樂部來說，比我們有分量得多。我的請求並不是想為他尋求偏袒或者特權，隻是希望您能通過這段時間的執教，對他做出客觀的評價——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我都接受。”

秦啟禮無言地點了點頭。

菜已經全部上齊，兩人對這件事的討論也隨之默契終止，接下來都是一些日常的閒話，這頓飯便又回歸到輕鬆的氛圍中。

最後準備結賬時，溫讓率先起身，一掃剛才對著秦啟禮仿佛平輩好友之間隨意的態度，鄭重朝他鞠了一躬。

“無論怎樣，感謝您願意回到AKX，秦教。”

“不必客氣，我們隻是有著一樣的目標，”秦啟禮擺了擺手，笑道，“這頓我請，就當是……剛才噴你們菜的賠罪。”

溫讓笑了一下：“那麼，祝您這段時間和小兔崽子們相處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