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長安城的冬天似乎來的格外早,白日裡一場北風刮過來,將長街的樹上最後一片頑強掙紮的落葉帶下,隻剩下光禿禿的枝乾,路旁零落的磚石竟也被凍出了裂縫。行走在寒風中行人,不自覺的攥緊了自己的衣袍,隻為抵禦這難耐的寒冷。
一座茅草搭建的屋子隱在巍峨綿長,山巒起伏的秦嶺山脈之中,這屋子並不華美,卻彆有韻味。絲絲縷縷的炊煙升起,平添了幾許溫馨之意。
忽然屋內有聲音傳了出來,隻聽那聲音道:“怎麼才是仲冬的天氣,就已經這般冷了。”說話的是一個身形修長,眉目清秀的男子。
“無法,隻能說老天爺喜歡嘍。”和他搭話的是一個長相頗有幾分姿色,眉目間透露著幾分貴氣的女子。
那男子微微蹙眉,歎了口氣,無奈道:“雖是如此,若這般寒冷,苦的便是百姓。”
女子輕嗤一聲,笑道:“哥哥這話說的,好像風調雨順,平頭老百姓就不用受苦了似的。你可莫要忘了那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1]。朝代的更迭最終的受益者,從來就不是生活在最底層的老百姓。”
“可是?”男子還想辯駁,女子不由分說搶道:“哥哥,彆可是了,你改變不了的,這些都是注定了的。”
他眉頭皺的更深,不由得在心中反問自己,我改變不了嗎?許久,他才問道:“那麼誰能改變這狀況?”
女子輕聲答道:“這個問題,至今沒有答案,若非要有個答案,那便是沒有人,世間萬物,冥冥之中自有規律,我們無需插手其中,即便是神也一樣。”
暮色降臨,長街小巷寂靜一片,不多時,偌大的雪花便飄了下來。巍峨綿長,山巒起伏的秦嶺山脈,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山腰上孤零零的點綴著幾盞孤燈,或明或暗,夜空中時不時傳來幾聲烏鴉的廝叫聲。
忽然,有腳步聲傳來從不遠處傳來,原來竟是一個妙齡女子,她一身白衣勝雪,麵容生的極好,隻是眉目之間有幾分疲憊之意,聽見烏啼,便不由得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瞧了一眼,稍稍頓了一下,她便順著聲音走了過去。
聲音的源頭是在一片密林之中,山間的小路蜿蜒曲折,路邊生著些早已被風霜侵蝕的乾雜草,她沿著這條隱秘的小路,慢慢的行走。
離得越近便聽得越真切,烏啼再次響起,這次竟有了回音,她腳步一頓,攸的拔出手中的劍,登時紅光照亮一片,她方看清楚自己所處的環境,前方不足一丈便是懸崖,峭壁上生著一顆大約有百十年的梧桐樹,幾隻烏鴉盤旋在在空際,還有幾隻棲息在盤枝錯節地老樹上,光禿禿黑漆漆的枝頭上隱約可見什麼東西掛著,活像一個小包袱。
見狀,她將劍對準了那“包袱”道:“誰?”烏鴉悲鳴本就不是好事,坊間傳聞更是神乎其神,說的最多的便是此鳥與死亡有關,自然也怪不得她如此戒備。可她這一聲發出,烏鴉全部飛了起來,消失在叢林之中,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然而,讓她感到意外的是那“包袱”卻沒有半點反應沒有,仍是一動不動,似乎早已石化,與樹木融為一體。
見狀,她緩緩靠近,每一步都極為警惕,當她走近,細看之下則是目瞪口呆,原來掛在樹上的竟是一個嬰兒,“它”的身上早已落滿雪花,臉頰早已通紅一片,隻一雙眸子還在轉動,若非如此她當真會認為“它”已經死了。
毫無征兆,北風又一次呼嘯而至,將枝乾吹得吱呀吱呀直響,那嬰兒在寒風中竟也隨風搖曳起來。忽然,那枝乾似乎有些承受不住,竟似是要斷裂開來。她瞥了一眼,底下便是萬丈深淵,橫了心直接伸手將那“小包袱”取了下來。
方才,她本欲思索這下該如何是好,豈料這陣風倒是替她做了決定,讓她無暇思索。懷中的嬰兒在此刻哇哇大哭起來,她頓時一愣,似是沒料到這個情況,因而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等把這嬰兒哄得不哭了,她才想到不太對,方才這嬰兒被凍成那樣都一聲不吭,自己剛將她抱下來,她竟然哇哇大哭起來,這真是奇在怪哉。
忽然一聲巨響,從她的身後傳來,她一抬眼這才發現,那掛過“小包袱”的枝乾竟斷裂開來,猛地向崖下墜去,許久連聲音都聽不到。她又看了一眼懷中的嬰兒,隻見“它”對著自己微笑。
忽然,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測,這猜測雖然大膽,但她卻深信不疑。那就是“它”哭是想引起她的注意,而要哄“它”難免要踱步,這一踱步便離開了原來的位置,因而也躲過了那樹枝墜落的撞擊。
這想法一出,當真是讓她無比驚奇,她抱著“它”身子一僵,不由得感歎這樣“它”都能活下來,當真是個命不該絕的“小怪物”。她無奈的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雖不知你為何會被人掛在此處,但想來也不是什麼值得留戀的事情,既然今日遇見了,許是我們有緣,你以後便跟著我吧!”說完便將她抱在懷中,不讓風雪侵襲。她微微笑道:“走吧,我們回家。”
風雪中,一道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不見,雪越下越大,越飄越密,落在了枝丫上,草地上。不多時,便掩蓋了足跡,似是什麼也沒發生。
竹林深處隱藏著一處屋子,那是一座很簡樸的木屋,但卻也足夠精致,一看便知是用心建造的。窗外生著一株梅樹,在風雪中更加頑強挺立著。她將女嬰放在床上,對著女嬰說:“我叫江沁月,你以後就跟我姓吧,嗯,就叫你江煙吧,希望你的人生像煙火一樣明亮絢麗。”說著愛憐的撫上她稚嫩的小手。
清晨,鳥雀的聲音傳來,格外明朗動聽。今日天氣一片大好,驅散了天空中的陰霾,讓人覺得仿佛是到了陽春三月。昨夜飄了一夜的雪,長安城到處蒼茫一片,皚皚的白雪映照的人竟也有些睜不開眼。長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熙熙攘攘,熱鬨非凡。
江沁月也帶著江煙下了山,想著為她采買些布料做衣服。一路上江煙都很乖,不哭也不鬨,隻趴在她的懷裡睡覺。她走進一家裝扮的還不錯的店,時不時看看布匹,又時不時看看懷中的江煙。似乎是想找一塊適合她的顏色,這過程江煙則是一直呼呼大睡。
本以為她會一直睡,卻不曾想她猛地睜開眼睛,抓緊了她,直勾勾的盯著眼前一件白色的布匹。江沁月見狀,望了她眼,身子一定,有些哭笑不得,心道:真沒想到她還是個嬰兒,便已經這般有主見,長大了還得了。江沁月心裡雖如此想,但仍是吩咐店家取下來了那片白色的布匹。
時光如水,五年的時間就這麼悄悄地流逝了。江煙在江沁月的精心嗬護下,出落成了一個白淨可愛又不失機靈的小姑娘。
江煙雖然她經常問:娘親,爹爹在哪裡?但是娘親一直不願意回答她,她也不好再問。後來的一次,她還是忍不住再度開口。然而這次江沁月竟然沒有拒絕,她說:煙兒,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告訴了你,也未必是好事。
她執拗的的鬨,非要江沁月說與她聽。江沁月無奈,說出了那日救她的經過。當江沁月將真相說出來,江煙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來了。
她不敢相信,一直盯著江沁月,看到江沁月臉上不容置疑的表情,她明白了娘親不是開玩笑,而是事實便是如此。自己並不是她親生的,隻是一次機緣巧合之下救了她,將她帶回家。
不過隻是須臾,她便笑了出來,道了句:“謝謝您。”江沁月一愣,奇怪道:“小煙竟然不難過?還有心思對我說謝謝。”
“為何要難過?我還好好的自然要開開心心過好每一天。至於謝謝,自然是必須的,謝謝娘親當時救了我,今日又告訴我真相。”
她不是不傷心,而是至少她是幸運的,娘親救了她,她活了下來,這便已經足夠。她感激母親,感激這個將自己視如己出的母親。
沒有了隔閡,她和娘親的感情更加親密,更勝以往。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過著,平靜到連時光的流逝都難以察覺到。若能一直如此,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捉弄世人。很多時候,平靜,或許隻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有時候隻是片刻的離開,等再回來時便已經是天人永彆。
昨夜一場雨落下,將天空刷洗的如同鏡子一般澄澈透亮,樹上的綠葉綠的發亮。然而卻有幾隻烏鴉盤旋在空寂,甚為煞風景。
江煙也不知去哪裡撒野了,此刻隻留下江沁月一人在家呆著。江沁月問聲立刻一臉嚴肅的對著窗外說道“出來吧,我知道你們已經跟蹤我很久了。”
這幾年她再未聽見烏鴉的叫聲,便以為五年前的那次不過是個意外,可此刻再次聽見,她立刻明白或許這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刻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