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風如刀割般席卷著行人的臉頰，枯葉被風吹著從樹枝上簌簌落下，地上積雪尚未融化。
與淩風站在路邊一顆青鬆下，一邊審視手中的錢夾，一邊若有所思。
不久前發生的一幕，接連數日一直盤旋在與淩風的腦海中。他的臨時隊友空桑言，在任務中犧牲了。
對於他們這一行來說，死亡雖談不上司空見慣，但也並不罕見。身為海異局分隊的隊長，與淩風並不缺乏處理犧牲隊員的後事的經驗。但這一次卻與往常不同。
空桑言並不是與淩風的下屬隊員，兩人平日裡也並沒有什麼私交，處理他後事的相關事宜本不該由與淩風處理……
與淩風再次回想起空桑言對他提出請求的一幕。
那人摩挲著錢夾照片上的女孩，眼神看似平靜又暗藏洶湧：“我回不去了，煩請你將我的遺物轉交給我妹妹，順便替我再看看她。”
他像是早已預知自己的死亡，但又好像並沒有為此做足準備，否則怎麼會讓一個不遠不近的外人來替自己完成遺願呢？
然而逝者已矣，無從追問，隊友一場，與淩風自然要完成空桑言最後的心願。他沉默地注視了照片片刻，再次將錢夾收進懷裡，抬頭打量起了四周。
空桑言的現存檔案中記載，他的父母皆已故去，親屬中隻剩下一個妹妹，名叫空桑情，今年即將大學畢業。
兄妹二人就相依為命地住在眼前這棟環境嘈雜的小區。與淩風正打算進入小區登門拜訪，卻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又蒼白的麵孔。
與淩風迅速意識到，這個人就是空桑情。
數日以來，他盯著錢夾裡的合影看了不下十次，女孩的模樣早已刻進他腦海當中了，並且就在剛剛還又複習了一遍，絕不會認錯。
空桑情今日穿著款式簡單的駝色外套，在人群中顯得有些單薄，長發隨意散落在身後，看上去沒什麼精神。
與淩風正準備走上前去打招呼，兜裡的手機卻突然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備注，按下接聽：“你最好有正事。”
“聽說你今天去拜訪空桑言的妹妹，見到人了嗎？”電話那頭的人顯得有些八卦。
“見到了。”
“怎麼樣，她情緒還好嗎？”
“判斷不出來。”與淩風有些不耐，“你有話直說。”
“喲，我沒聽錯吧我的隊長大人，您那驚為天人的直覺和判斷力呢，被狗吃啦？”
與淩風不落下風地回懟：“狗吃不吃這些我不知道，吃你那約等於無的腦子應該很香，掛了。”
“彆啊，我認真的，快回答。”
“人剛出現，還沒來得及打招呼。等會兒記得為你不合時宜的來電道歉。”
“嘿，等我說完你再發揮你那不在線的能力，判斷一下我需不需要道歉！”
電話那頭的人回懟完後，立馬正色道：“雖然你拜訪空桑小姐屬於私人委托，但是根據局裡這幾天的討論，上級認為需要請她本人過來配合一下調查。”
與淩風不解道：“調查什麼？”
對方欲言又止了片刻，隨即道：“暫時保密。你的任務是安撫好她的情緒，然後把她帶回局裡。”
與淩風皺了皺眉，道：“知道了。”
他聽出了對方話裡的異常，但眼下沒工夫細究。於是，他當即掛斷了電話，向剛才空桑情出現的方向掃去，人已經不在原地了，環視四周也沒有看到。
他記得剛才空桑情是朝一家早餐麵館的方向在走，於是三步並兩步走上前去，打算向老板打聽打聽。
老板是個中年婦女，這會店裡客人不多，看清與淩風的長相後很是熱情：“帥哥隨便坐，吃點啥？”
“不用，謝謝，剛才有個穿駝色外套的女孩，頭發很長，請問看到她去哪兒了嗎？”
老板一下子垮了臉，仿佛被觸了黴頭：“那個女娃兒晦氣的很，你沒事找她乾嘛？”
與淩風似乎沒想到老板會這麼說，愣了一瞬，不欲和她多周旋，隻回答說：“有事。”
大概是看出與淩風臉上的表情太過不友善，老板隻好收了話音，不情不願地給他指了一個方向。
便利店門口。
寒假即將結束，空桑情買了一些日用品打算帶回學校。付完款，她拎著購物袋低著頭無精打采地往外走。
迎麵而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她本能往右側避讓了一步。沒想到的是，對方也往相同的方向避讓了一步。她又往左走了一步，對方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
“……”
空桑情終於抬起了頭，溫聲道：“不好意思，你先過吧。”
誰料對方並不領情，“我不進去。”
空桑情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我找你。”
麵前的人正是與淩風。早餐店老板雖然嘴碎卻還是老實給他指明了地方，他走近便利店一眼便看見了在結賬的空桑情，於是停在門口等她。
空桑情茫然道：“是有什麼我可以幫您的嗎？”
與淩風也沒想到在登門拜訪前就先遇到了對方，想了一下措辭，問：“方便去你家坐坐嗎？”
空桑情愣了愣，懷疑自己聽錯了，不確定的問道：“什麼？”
與淩風重複了一遍。
隻見對方臉色一變，溫和的態度瞬間變得警惕起來：“抱歉，不太方便，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與淩風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話意味不明的像個沿街發情的流氓，他暗罵了自己一聲，向對方補充道：“我是你哥哥的隊友。”
言罷，他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證向對方證明：“這是我的證件。”
空桑情這才放下戒備，一點也沒把對方的失禮放在心上，反而好脾氣地主動道歉：“抱歉，是我誤會了，請跟我來。”
她正準備繞過與淩風，走去前麵帶路，對方卻再次擋在她麵前。
“？”
與淩風將她手中的購物袋拎了過來，道：“走吧。”
空桑情：“謝謝……”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路上，空桑情正猶豫著要不要說點什麼，沒想到對方居然先開口了。
與淩風問：“你是不是快返校了？”
空桑情不明所以，老實地點了點頭，說：“是的。”
她有些拘謹，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哥哥的同事，也幾乎不曾聽他提起過自己的朋友。這突如其來的到訪，難道是哥哥出了什麼事嗎……
空桑情一邊想著，一邊掏出鑰匙開門。門剛打開，與淩風便聽見一聲“喵”。
一隻狸花貓走過來蹭了蹭空桑情，然後又走到與淩風腳邊嗅了嗅。
“請隨便坐，我去倒水。”
“謝謝。”
與淩風在沙發上落座，狸花貓也跟著他到了客廳，一直圍著他審視，對這個闖入家門的陌生人充滿了好奇。
與淩風隨意環視了一周，這個房子麵積不大，但十分整潔溫馨。客廳有一麵照片牆，中間掛著一張大的全家福。奇怪的是，照片中除了空桑兄妹二人，隻有一個女人。全家福周圍擺了許多日常照，也幾乎都是兄妹二人與貓的合影。家裡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名為父親的人物一般。
不一會兒，空桑情端著兩杯水從廚房走了出來，狸花貓又跳到她腳邊跟著她轉。
空桑情問他：“溫水可以嗎？”
“可以。”
與淩風接過水杯，開始思索該怎麼開口。以往隊員意外犧牲，按照規定會事先通知家屬，隨後才會由上級登門拜訪。但空桑言是在指定後事處理人後才犧牲的，此時空桑情還完全不知情。
他象征禮貌地喝了一口水，然後抬頭看向身旁的女孩，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空桑情像是察覺到了他的困擾，開口問道：“是我哥哥出了什麼事嗎……”
“……”
與淩風沉默片刻，從懷中掏出錢夾遞給空桑情。
“空桑言……一周前在任務中犧牲了，他委托我把這個帶給你。”
空桑情臉上一片空白，半響沒有說話。
與淩風儘可能溫聲道：“以後如果遇到困難，可以找我，聯係方式在錢夾裡。”
然而空桑情沒有反應，依舊維持著剛才的表情。狸花貓察覺出了她的異常，主動跳進她懷裡以示安慰。
與淩風叫了她一聲：“空桑小姐。”
空桑情像是走了一下神，本能應了一聲，然後才問：“你剛才說什麼？”
與淩風沉默了一瞬，沒有應聲。
接著，她像慢了半拍又突然反應過來一樣，十分生氣地說：“你是在和我開什麼玩笑嗎？”
“不管是因為什麼這樣做，都請你向我哥哥道歉，我不接受這樣的玩笑。”
與淩風皺了皺眉，隻當對方是一時無法接受，道：“我不會開這樣的玩笑。”
空桑情反駁道：“哥哥三天前還在家裡陪我過寒假，又怎麼會在一周前犧牲。如果你繼續無禮，我隻能請你離開了。”
這是真有些出乎與淩風的意料之外了。
海異局成員生命監控顯示，空桑言於任務中確認死亡。死亡現場並沒有留下任何屍骨。檢驗科認為他的屍體在死亡後經由某種異能處理直接揮發了，所以並沒有留下殘骸。
雖然海異局檢驗科一向不會出錯，但到底是死不見屍，會不會另有隱情……
與淩風手指微動，頃刻間，牆上的掛鐘停止轉動，空桑情和狸花貓都以剛才的姿態僵在原地，仿佛連房間中的空氣都停滯不前了。
隨即，他撥通了電話。
“幫我查一下空桑家三天前的監控以及空桑言最後一次回家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