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二十年,卓翼宸在人間大荒苦苦尋覓。
山風吹得他的長袍獵獵作響,在無數個清晨中,混著潮濕的晨露,打散在疾馳的腳步中。
卓翼宸有時會買上一匹小馬,陪在他身邊,在這無垠的天地間同行一段路程。後來馬兒老了,他就放了韁,放它們回歸自由,再度踏上自己一個人的路途。
人間川漠山海,大荒二十八山,天地茫茫,他終於清楚,什麼是清醒的流亡。他眼睜睜看著文瀟的沉淪,卻不知該從何勸勉。他強大的先祖並沒有告訴他隻言片語,關於找尋那一片神識的艱辛,亦或者喚醒神識的辦法,他隻有一路遠行,一路打聽,一路渴求一個奇跡。
趙遠舟,你在哪裡?
當那一紙陳舊契約飛落手中之時,卓翼宸以為,是哪個故人在跟他玩笑。這個人認識文瀟,也知道他一直在尋找一個大妖,他想,但是沒有落款,想來這人並未搞清楚,他尋的是哪隻大妖。卓翼宸碾碾手,似要扔掉。
紙又黏在了他的指背上。
“嗯?”
卓翼宸複又撚住紙張細看,神識掃過,才發覺那枚並沒有指紋的血印上,有一絲不同尋常。
雲光劍在此時開始嗡鳴,震顫不止。
小心翼翼的,他好像,從來沒有過這樣小心地期待著,直到雲光劍閃爍出熟悉的光芒,終於,笑淚出聲。
是啊,狡黠如你,怎舍得下文瀟,自己去天地間遊蕩呢?
卓翼宸回到大荒的時候,剛好收到裴思婧手信,紙麵上單薄二字:速歸。
饒是裴大人一貫都是惜字如金,卓翼宸也從這兩個字中看出些許不同尋常,他展開妖法,轉瞬奔入白帝塔內。
地上的人影抬著頭,靜靜地望著神木。裴思婧單膝跪在文瀟身側,一臉的焦急如焚。
“文瀟!”
卓翼宸原本是欣喜的,他幾度施展體力的極限,本想以最快的速度回來告知文瀟這個好消息。可是在文瀟轉過頭望向他的那一刻,他驀地頓在原地,喉嚨間瞬時失去了聲音。
那是一雙怎樣絕望而孤寂的眼睛,令他想起寂滅前的乘黃。
“文瀟,”卓翼宸很快恢複理智,他俯身蹲坐到文瀟身邊,急迫地將那一張契紙遞到文瀟麵前,輕聲說道,“我找到他了!他在這裡。”
文瀟無神的眼睛慢慢掃下來,落到那張泛黃的粗糙紙張上。那並不是普通的紙,是一張用谿邊的皮混合了飛鼠毛發而製成的糙紙,印著雋秀得格格不入的一行字跡。
大妖壽歲不儘永伴文瀟。
它在,這裡啊。
看到文瀟眼中似有波光流轉,卓翼宸心中稍有放心。然而文瀟的目光一掃而過,落在冰冷的地麵,毫無波瀾。
卓翼宸怔住,他遲鈍地看向裴思婧,裴思婧一雙眼睛血紅,本就鬼氣森森的瞳孔一片死寂,她說:“十日前這張契紙突然不見,文瀟找遍了大荒。三日前的晚上,她回到這裡,便是這副樣子了。”
卓翼宸頓感自責,若是,若是自己還能更快一點,或者,或者自己沒有跑去那麼遠的地方……“文瀟,你仔細看看,趙遠舟,他在這裡!”
文瀟眼神慢吞吞地遊移回來,落到那張舊紙上。原本她極珍愛它的,將它鋪展,放在神木之下的界碑石上,那是他曾經用生命守護和交換的地方,她將他的誓言,留在他最重要的地方。可是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一張紙罷了,丟了就丟了吧,找回來,也無用。”
“不,”卓翼宸一手托著那張契紙,一手抓起雲光劍湊近,劍身受妖氣感應,綻放出柔弱的藍色光芒,幽幽地映著所有人的臉頰,“文瀟,是趙遠舟!是趙遠舟的神識,我找到他了,他一直在這裡,一直在你身邊。”
文瀟似是聽到了他的話,又似是沒有聽清,她遲鈍地、慢速地扭著頭,眼神卻直愣愣地望向卓翼宸的眼睛,仿佛在努力確認著,這是不是哄她編出的瞎話。
直到看清雲光劍溫潤的指應,文瀟的雙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波動,她接過小卓手中的契紙,指尖緩緩地摩挲在粗糙的紙麵上,觸到那團血跡時,有輕輕的刺痛。
“趙遠舟?是你嗎?”
你這個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