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離開後,林方旭依然站在走廊上。傍晚的陽光透過走廊的玻璃窗斜斜地灑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他低頭看著手心那道快要看不見的傷痕,是昨晚收拾房間時不小心劃的。劃開那一瞬間血流得挺多,可等他找到創可貼時傷口就止血了,現在連痕跡都快要消失。...
這種不正常的自愈速度,他早就習以為常了.就像習慣了那些過分敏銳的感官,那些遠超常人的力量,還有那些仿佛與生俱來的本能。
他對楚子航說的確實是實話,他的確隻去過劍道社幾次,可當他第一次握上劍柄的時候,身體就像是被喚醒了某種沉睡的記憶。
那天的表演賽。他本想著隨便應付幾招就認輸,可當他站在墊子上時,對手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中無所遁形。手腕偏轉的角度如何,腳跟傳導的力道從哪裡開始,甚至連對手緊張時那細微的呼吸頻率變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那個六段教練的每一個動作在他眼中都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鍵,破綻清晰得令人恐懼。
更可怕的是那個聲音。當他站在場上時,耳邊總會響起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仿佛另一個自己在指出對手的破綻。“左側防守太鬆,重心偏右,下一擊會是斜劈......每個預判都精準得不可思議,每個動作都仿佛早已演練過千百遍。”
收拾好書包往校門走的時候,路明非在後麵喊他:“林方旭!去網吧,網費包在我身上”
“改天吧,”他頭也不回地說,“我要去打工了。”
從學校到便利店的路上總是很安靜。林方旭走在街邊的梧桐樹下,秋天快要結束了,落葉打著旋兒飄下來。
便利店藏在一條老巷子裡,門口的霓虹燈壞了一個字。
店長是個五十出頭的男人,平日裡話不多,但總會在櫃台下放一份關東煮。那天他來應聘,天已經黑了,店裡隻剩下收銀機發出的嗡嗡聲。
“你多大了?”店長盯著他的身份證。
“十六。”
“孤兒?”
他點點頭。城西歸葉孤兒院,十四年的時光。直到去年夏天,他靠著打工攢夠了第一個月的房租,在城郊租了間筒子樓。八百塊錢一個月,房間小得隻能放下一張床,但總算是自己的地方。
日光燈管閃了閃,他換上工作服。這件衣服已經洗得發白了,袖口的線頭被他仔細地剪過。在孤兒院的時候,他總是那個最乾淨整潔的孩子。襯衫的扣子永遠扣到最上麵一顆,褲腳的褶皺都要熨得筆直。每當有人來領養,他就坐在院子裡的長椅上,安安靜靜的,像個乖巧的人偶。其他孩子們在草坪上追逐打鬨,笑聲清脆地回蕩在院子裡。而他隻是坐著,等待著,看著一個又一個孩子牽著新父母的手離開。
第一次被領養是在八歲那年。養父母是對退休教師,到第三天,他就被送了回來。原因是半夜裡他突然驚醒,站在養父母房門外一動不動,直到天亮。第二次是在九歲那對夫妻在工廠上班。一個月後,他在學校打傷了三個欺負同學的高年級學生,傷好得太快引起了懷疑。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的結局都是一樣的。
林方旭看著手心,昨晚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新長出的皮膚看不出一點痕跡。為什麼從來沒能融入過新家庭?
他是個怪物,這就是全部的答案.
“老規矩,打烊前記得清點庫存。”店長丟下這句話,推開玻璃門消失在了夜色中。林方旭獨自立在貨架之間,手中的清單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泛著青白,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一排排商品。
這份清點工作的報酬遠超出它的實際價值,這點林方旭心知肚明。畢竟這種小店,貨架上少了什麼補了什麼,店長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根本用不著假手於人。
對林方旭,店長一直都夠意思,或許真如店長所說看中了他的潛力,又或許僅僅是出於同情,但既然如今朝夕相對,總歸會給予些許照拂。讓他做夜班既能保證他安心上學,又從不過問他的私事,甚至給出了比其他人都要優厚的時薪——這份善意,林方旭都默默記在心裡。
清點完庫存,林方旭在收銀台後坐下。淩晨兩點的便利店像是與世界脫節的孤島,隻有製冷機偶爾發出的嗡鳴。
他從包裡拿出一本數學練習冊。這是他從圖書館借來的,書角有些卷曲,封麵上還留著前任主人圈畫的重點。
他不怎麼需要練習冊。上課時老師板書的每個公式,每個定理,都會在他腦海中留下清晰的印記。解題時那些數字和符號會自動在他眼前重組,像是有人在空中寫下熒光的方程。這不是普通的過目不忘,而是一種更深層的東西,仿佛他的大腦就是為了解讀這些符號而生。
但他還是會做習題,一遍又一遍。,就像強迫自己係好每一顆扣子,把褲腳的褶皺熨得筆直。
這些刻意的正常,是他為自己劃下的界限。
書頁翻過很久,他才意識到自己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最近這種狀態越來越頻繁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就像此刻,背後似乎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窺伺。他強迫自己繼續看書,卻在下一秒猛地轉身——貨架之間空無一物,隻有日光燈的冷光打在地上。
他太敏感了,或者說,那個聲音讓他變得太敏感。那個在劍道場上指引他的聲音,低沉而威嚴,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低語。有時他會想,那或許就是他真正的聲音,而不是現在這個拚命壓抑著某些東西的自己。
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硬幣,他讓它在指間翻飛。這是他最近養成的習慣,用這種方式轉移注意力。硬幣在他手指間靈活地穿梭,像一尾銀色的小魚。這種程度的精細動作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可就在硬幣即將完成第三次翻轉時,他的手突然頓住了。
街對麵的路燈下,站著一個人。那人穿著一件深色風衣,正注視著便利店的方向。隔著一條馬路的距離,林方旭卻能感受到對方目光中的重量。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硬幣。不知從何時起,他發現自己能感知到某些人身上的氣息。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像聞到了某種獨特的味道,又像是看到了無形的顏色。而此刻這個陌生人身上的氣息,讓他想起了楚子航。
就在這時,便利店的玻璃門被推開,風鈴聲清脆地響起。
“來包煙。”走進來的是個中年男人,臉色發紅,顯然喝了不少酒。
林方旭收起思緒,轉身去拿煙。可就在他轉身的瞬間,後頸汗毛倒豎。酒氣之下,那個男人身上有著截然不同的氣息,危險而充滿敵意。
當他轉回身時,男人已經拿出了一把水果刀。
“把收銀機裡的錢拿出來。”男人的聲音很輕,帶著醉意,卻透著狠戾。
林方旭靜靜地看著他。這一刻,那個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右手握刀的姿勢生疏,重心不穩,是個外行。隻需要...”
“你聽見沒有?!”男人提高了聲音。
“我聽見了。”林方旭平靜地說,“但是你最好現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