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教處的這則處分公告,結結實實地打了一群等著看謝辭笑話的學生的臉。
下午還沒放學,各班教室都在議論這事。
“被退學的竟然不是謝辭,是他表弟?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你以為咱一中校領導是糊塗蛋,這麼嚴重的事還能搞錯?”
“公告還是保守了,說陳展鵬四處找體校的流氓借錢上網,其實隻說了事實的一半,我剛打聽到他還不上就讓那些流氓找謝辭要,難怪謝辭總是和他們打。”
“什麼鬼,那謝辭也太冤了!咱貧窮的高中生哪有那麼多零花錢替人還債啊。”
“還是高|利貸!這都已經踩到底線了,陳展鵬不退學誰退學?一中不可能容忍他啊。”
“謝辭寧可被當成校霸都沒舉報這表弟,還挺重情重義的。”
“這些事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但凡稍微關注過謝辭的都知道,也就你們這些人被蒙在鼓裡,天天對謝辭喊打喊殺,好好一個籃球校隊主力都被妖魔化成什麼樣了?”
“惡人自有天收,陳展鵬那傻逼終於被製裁,以後謝隊就不用被那群混混煩,可以好好打球了。”
高三一班教室。
下午一放學,張若川幾人就湊到了一起,興奮地商量著去哪聚餐,慶祝隊長重獲新生。
謝辭明白,聚餐隻是借口,他們是怕他回家被刁難,想陪他在外麵打發時間。
江辰宇:“要麼約老李小炒?好久沒吃他家的烤串和爆炒螺絲了,不行,一說我就咽口水。”
“行,就去老李家。”
張若川看向正在收拾桌麵的顧予風,“老顧,你來嗎?一起呀。”
顧予風想起那天蹲在路邊吃的涼皮,胃裡好像又開始翻湧,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次是蹲著吃,還是站著吃?”
江辰宇想到老謝忽悠他那事,笑出了聲:“這次有座,絕對比路邊攤好吃。”
“行吧,我也不報什麼期待。”顧予風提上書包跟著他們走出教室。
他語調輕鬆,看起來心情很好,襯衣領口的扣子隨意地開著,露出流暢的頸部線條和微微凸起的喉結,校服外套的拉鏈隻拉到胸口,因為體態挺拔,反而不會顯得邋遢,舉手投足間儘是少年人的不羈和朝氣。
而走在他身邊的謝辭,一如既往地把校服外套的拉鏈拉到頂,身形高大,神色冷漠,全身都寫滿了“拒絕”,讓人隻敢遠觀不敢靠近。
走廊上不少學生偷偷目送他們離開。
謝辭隻要往球場上一站,那就是絕對的安全感,可在校園裡擦身而過,他們卻有隨時可能會被襲擊的恐慌。
不過看完那則公告後,重新再看謝辭,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可怕了。
一群人有說有笑地走出教學樓,謝辭和顧予風走在後麵,遠遠看到停在校門口的那輛路虎,有些不放心地說:“你還是彆浪了,回家吃吧,還想掛一次急診?”
顧予風:“我又不是紙片做的,能這麼脆弱?你們能吃,我不能吃?”
謝辭:“能不能吃你心裡沒點數?”
“你是不是排擠我?”
顧予風偏頭看他,“我心理比身體還脆弱,你再多說一句,我馬上就要抑鬱了。”
“……”謝辭話裡帶刺,“抑鬱總比急性腸胃炎好,至少不用在廁所吐到走不動路。”
顧予風:“油鹽不進是吧?”
正說著,走在前麵的張若川退到謝辭身旁,衝著一個方向抬抬下巴:“謝隊,那裡!”
謝辭順著方向看過去,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兩個女生等在校門外的圍牆邊眼巴巴地看過來,其中一個正是據說剛對他表白過,他順手扶過一把的女生。
“快去,彆讓人女孩子太難堪。”
張若川手肘推了推謝辭,催促道。
江辰宇忍不住接了一句:“你是敵人派來的臥底嗎?怎麼站女生那邊?”
方思澤托了托眼鏡框:“所以他有女朋友,你沒有。”
一句話堵得江辰宇啞口無言。
謝辭下意識地看了顧予風一眼。
顧予風正打量那邊的女生,注意到謝辭的目光,不解:“看我乾什麼?你自己招的,自己去解決。”
謝辭:“……”
那邊的女生忍不住朝他們走了幾步,謝辭見避無可避,還是硬著頭皮過去了。
顧予風跟著張若川他們自覺退到十米外的樹蔭下,抱手圍觀。
“謝辭在學校很受歡迎?”
張若川點點頭:“多少女生的初戀啊,我們每次打球,隻要他在,場地外一定會圍滿女生。”
顧予風看向手裡拿著袖珍單詞本,走路都在背單詞的方思澤,試探地問:“老謝這麼受歡迎,你不吃醋嗎?”
方思澤一頓,連剛背的單詞都給忘了,像是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半天才愣愣地從嘴裡蹦出一個字。
“……啊?”
張若川和江辰宇猛地看向方思澤,一臉“你倆有什麼事瞞著我”的表情。
方思澤如芒在背,看看他倆,又看向顧予風:“我吃什麼醋?”
顧予風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裡,慢條斯理地說:“好朋友被女生搶走,不會吃醋?”
方思澤狠狠鬆了口氣。
“不會,我又不是他爸,還能管他跟誰談戀愛,不管他跟誰談,我們的關係不會變啊。”
顧予風若有所思,眼前閃過那年深冬的夜裡,熟睡的謝辭在夢裡低低地叫了一聲“小芳”,搞得他失眠到天亮。
他本以為謝辭和他是一類人,該有的情感需求他們都沒有,已經脫離了正常人的範疇。
兩個變態抱團取暖,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彼此的唯一。
像他們這種人永遠不可能愛上彆人,一切人際關係都可以成為逐利的工具,所以他們從不過問彼此的行蹤,就算有人搬弄是非,說謝辭在外麵沾花惹草,他也毫不在意,在他眼裡,那不過是謝辭達到目的的手段罷了。
可謝辭睡夢中那一聲“小芳”,卻讓他徹夜難眠。
那是他從未聽過的語氣,溫柔,克製,隱忍,仿佛對方是什麼易碎品,甚至不舍得大聲一點,就怕驚擾了對方。
謝辭有了喜歡的人,全然不顧他的感受,無情地拋下他,回到了正常人的世界。
他被徹底背叛了。
從那時開始,他就很好奇,那個“小芳”是誰。
現在看來,至少不是方思澤。
謝辭很快就回來了,麵對張若川幾人的詢問,隻說已經明確拒絕。
張若川好奇地問:“你怎麼拒絕的?夠委婉吧?”
謝辭若無其事地說:“我說我不喜歡一切人型生物。”
張若川:“……不愧是你。”
江辰宇笑得不行:“那女生喜歡上你,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不喜歡人型生物?
顧予風陷入沉思。
那“小芳”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謝辭見顧予風不吭聲,怕他水土不服沒好利索,問了一句:“不舒服?”
顧予風上下打量他,眼神極其微妙:“也許是我錯了,我們其實是不同品種的變態。”
謝辭:“……”
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老李小炒和一中隔著一條街,走路過去就十幾分鐘,店鋪門麵老舊,在滿是小炒店的這條街非常不起眼,不過生意不錯。
灶子就在店門口,老板是個彪悍的中年大叔,姓李,邊顛鍋邊招呼他們自己找位子坐下。
有四個一中的男生剛到,是校足球隊的,江辰宇認識,就九個人一起拚了個大圓桌。
一群人點了菜坐下來,沒聊上幾句就混熟了。
足球隊四個男生頻頻看向顧予風,都有些新奇。
一班來了個外國轉校生,他們隻是聽說,今天才看到人,確實是混血長相,帥得沒話說,本來還擔心英語不好沒辦法交流,沒想到對方一口流利的國語,完全沒有交流障礙,和他們這些本地土著沒什麼區彆。
一桌子未成年,不能喝酒,江辰宇和張若川去拿了一堆飲料。
江辰宇舉著一瓶北冰洋,站起來對其他人說:“來碰個杯,慶祝咱們老謝終於甩掉傻逼,洗清冤屈,出了口惡氣!”
這個年紀的男生就是愛起哄,被一群少年期待的眼神注視,謝辭無奈地拿起瓶子和他們碰了一下。
“謝謝。”
菜很快就上來了,謝辭點了幾道相對清淡的,特意交代老李不要放辣椒,怕又給顧予風吃進醫院。
江辰宇遠遠看到老李和他老婆拌嘴,等老李來上菜時,調侃道:“李叔,又跟你老婆吵架了?”
老李朝門口瞥了一眼,壓著聲音嘟囔:“她以前明明說我最可愛了,現在做什麼都招她嫌,所以愛會消失嗎?”
這苦逼的模樣把一桌少年逗得直笑。
顧予風夾了一筷乾鍋包菜,隨口說:“不是非要有愛才能維係婚姻關係。”
見他說得這麼認真,張若川好奇地問:“那靠什麼維係?”
顧予風不在意地說:“及時有效的溝通,不互相消耗,支持彼此的工作和生活方式,給予足夠的空間和時間,以及和諧暢快的性生活,做到以上幾點,就能讓婚姻良好長久地維持下去,有沒有愛情根本不重要。”
一句“性生活”讓一桌子男高臊紅了臉,愣是半天沒接話。
坐在江辰宇旁邊的足球隊男生被汽水嗆住猛咳,慌忙擦嘴湊到江辰宇旁邊小聲問:“你們平時話題都這麼勁爆的嗎?”
江辰宇紅著耳朵張張嘴,強裝鎮定:“老顧就一外國人,和咱不一樣,彆大驚小怪的。”
男生:“……”
果然和他們土著還是有差彆的。
一桌子隻有謝辭最淡定,吃著東西沒說話,對顧予風逆天的發言習以為常。
他心裡不自覺地用顧予風這套標準,比對他們上一世的那段婚姻,確定這小子又在胡說八道。
他都做到了,但還是被甩了。
所以沒有愛還是不行的。
足球隊有個男生舉手問顧予風:“大佬,你是不是有經驗了?”
顧予風吃完嘴裡的包菜,見一桌子人又害羞又忍不住好奇地等著他回答,有些好笑:“我說了這麼長一段,你們就隻聽到‘性生活’三個字?”
另一個男生舉手:“我還聽到了和諧。”
旁邊一個男生:“我聽到了暢快。”
顧予風:“……”
兩個男生為彼此的默契擊了個掌,其他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顧予風看向埋頭乾飯的謝辭:“要說經驗的話,我們這群人裡,他最可能有了,長了一張老少通吃的臉,又是籃球校隊隊長,多少少女的初戀理想型。”
見火燒到了自己身上,謝辭頂著一桌人探究的視線,不急不緩地開口:“法律規定未成年不允許有性生活,你太看得起我了。”
顧予風側過身湊近了一些:“這麼說,你現在還是——”
“飯桌上聊點健康的話題。”謝辭打斷他,將一把羊肉串放到顧予風麵前。
顧予風:“你是不是——”
謝辭:“這一堆吃的還堵不上你的嘴?”
顧予風:“……”
吃完飯,外麵天已經黑了。
四個足球隊的男生還有另外的安排,在店門口和他們道彆。
江辰宇和方思澤都有家裡的車來接,顧予風要送謝辭回家,順路帶上了張若川。
把張若川送到小區樓下後,車子重新發動。
車內很安靜,羅伯森透過內視鏡,掃了眼後座的小老板和他冷漠寡言的同桌,在心裡猜測這兩人之間的恩怨。
他就沒見小老板對誰這麼上心過。
車子停在繁華裡小區外,外來車子進不去。
下車前,謝辭突然開口:“陳展鵬處分這事上,你做過安排吧?”
從事發到退學公告出來,隻用了三天時間,正常走流程不可能這麼快,加上陳信宏夫妻倆為了保住兒子到處走關係,他本以為會拖延很久。
顧予風:“我就一個高中生,能做什麼安排,是他咎由自取。”
謝辭打開車門,長腿邁出去,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聲謝謝。
顧予風心情不錯,隨口逗他:“你真要謝我,那就告訴你是不是——”
砰得一聲,車門關上,謝辭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予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