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公道(1 / 1)

救命 年終 4535 字 2個月前

賈旭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猛然扭頭看方休。

方休歎氣:“彆激動,我就是提個醒,你該上還得上。”

賈旭無言。

提個醒?作為鎖一條鏈子的兄弟,方休見過的他都見過。賈旭不是沒記情報,可它們根本互相矛盾。

比如福老兒自稱想擺脫厄,提供吃喝,卻又在廟會布下鬼打牆。

比如各種訊息暗示人鬼合作,邪祟還算循規蹈矩,卻不時流露出惡意。

……

“其實很簡單。”方休打斷他的思緒,“第一,它們始終在模仿村民。”

四爺抬起眉毛:“怎麼說?”

方休語氣真誠:“我們到來後,它們沒有上門打擾,而是由村長接觸外出的人,主動提供吃喝。”

“它們舉辦廟會,給我們發請帖。村長送我們新鮮肉食,鄉親們也使勁塞禮物……祭祀開始到現在,它們一直在熱情款待客人。”

眾人沉默,白雙影有點欣慰。

終於,這些人類也嘗到了“有道理但哪裡不對”的憋屈。

“它們咬死疤哥,你明明看見了……”賈旭艱難開口。

“正常,村子這麼大,總有不禮貌的村民。再說禁忌允許我們還手。”

四爺捏捏眉心:“行,第二點呢?”

方休微笑淡了些:“嵬山村敬神。”

四爺:“這不廢話嗎,祠堂搞那麼邪門,燒完它們還會修。”

方休平靜地繼續:

“我們兩次遇到福老兒,嗩呐隊伍唱詞不同。”

“祠堂對聯和請帖對聯不同,‘厄’相關有兩句,多半是邪祟後加的。”

“今晚我們還沒到,戲就衝著神祠開唱了。四把椅子正對祠堂時,和正對我們時,戲文不一樣。”

他頓了頓,“邪祟性本惡,但既然它們想模仿村民,就不會對神說謊。”

賈旭一臉茫然,他記不住這麼多細節。

方休理解地補充:“先不說戲文,對聯唱詞隻有兩句能當線索。”

“祠堂對聯‘諸惡莫作天降祥瑞福澤遠,眾善奉行雨潤萬物情義深’。”

“嗩呐隊伍在祠前唱的‘神自嵬山降,客隨苦雨來’。”

賈旭毛骨悚然:“你是說除了這兩句……”

“但凡與祠堂無關,都不可信。”方休說。

聽到“邪祟性本惡”,白雙影扭頭看方休,方休卻沒與他對視。

白雙影垂眼瞧胸口的花,祠堂門口光線強烈,那花又顯得有些假了。

四爺沉思:“你這有點問題,剛才說邪祟熱情待客,現在又說邪祟集體騙人。”

方休笑容再次變深。

他背對祠堂大門,嘴角高高上提,劉海下的雙眼不見一絲光彩。燭光之中,那個笑容溫柔卻瘮人。

“因為這裡沒有神,隻有厄。”

他輕聲說道,“‘厄’是隻認死理的死物,表麵說得過去就行。”

四爺肯定懂。如果“厄”能分辨動機,瘋子不會因為“被逼燒祠堂”犯忌。

果然,四爺哈了聲:“也對,‘熱情待客’好鑽空子,‘對神說謊’難糊弄。”

“就這?”賈旭汗如雨下,“我知道它們在演村民,知道它們不會對神說謊,然後呢?”

“然後就看你的聰明才智了。”方休拍拍他的肩。

賈旭:“……”

四爺的瞪視下,他苦著臉走進祠堂。跨越門檻後,賈旭憋了足足十秒的氣——什麼都沒發生,就像那隻是個普通的空房間。

“去坐那把椅子。”四爺繼續指揮。

賈旭緩緩坐上那把花梨木圈椅,椅子扶手觸手油潤,貌似上了點年頭。

見椅子沒有異變,賈旭鬆了口氣,接著他發現自己起不來了——他牢牢黏在椅子上,椅子牢牢固定在地麵。

同一時間,祠堂前迅速排起一隊邪祟。也許是沒有神像的緣故,打頭三隻直接跨進祠堂。

三隻邪祟在賈旭麵前站成一排,兩矮一高。

一個四肢短小沒脖子,身覆黃泥;一個皮膚發綠、姿態扭曲,像被塞入了看不見的酒壇;兩者簇擁著一具皮膚青紫的僵屍。

方休悶笑一聲,轉頭跟白雙影咬耳朵:“看,地三鮮成精。”

白雙影回想了會兒地三鮮的含義。

……白雙影努力憋住笑意,嘴角有點扭。

土豆邪祟和青椒邪祟齊齊開口:“貴客做主——它兩頭欺瞞,分彆與我們同吃同宿呀——”

“貴客做主——判它與誰歸家——”

“都行。”方休繼續嘀咕,“土豆茄泥和青椒茄子都好吃。”

白雙影目不轉睛,用上十年修為繃住臉。

賈旭聽不見方休的冷笑話,他的汗水濕透了衣服。

要他主持公道?怎麼主持?這仨玩意兒的性彆他都看不出來——!

方休歎了口氣,剛想提示,就見賈旭滿臉驚恐地開口:“肅靜!”

那聲音尖銳怪異,明顯不屬於賈旭。看來不許場外求援,方休隻好閉嘴。

接著賈旭磕磕巴巴問了幾個問題,大約是“誰先交往”、“誰先同居”之類的話。邪祟們死死盯著他,兩邊說辭一模一樣。

賈旭手汗沾濕了椅子:“你們究竟想怎樣……”

“貴客做主——懲惡揚善,夫妻雙雙把家還——”

邪祟們齊聲道。

“貴客做主貴客做主貴客做主——”

見賈旭遲遲不發話,邪祟們聲音越來越尖,黃毛和四爺捂住了耳朵。

賈旭七竅有血滲出,他實在受不住,隨手一指土豆:“它歸你!”

瞬間,三張鬼臉一笑二哭。

“不公——不公——!”青椒尖叫。

賈旭被吵得險些昏迷。不出片刻,他的雙臂被兩隻邪祟架起——福老兒的嗩呐隊不知何時到來了。

它們抬起沒有五官的臉:“惡客徇私枉法,先行關押——廟會結束,驅逐出村——”

出村約等於判死刑,賈旭呆住。

就這樣?他隻是出了個小錯,這麼簡單就……?

“我重判,我再問問!”他瘋狂掙紮,“剛才我隻是亂說!”

兩隻無臉邪祟壓根不聽,它們硬生生拖拽著賈旭,朝真正的神祠走。

“救救我,救救我——”賈旭扒住門檻,涕淚橫流。

畫皮徒勞變幻,可無論賈旭變成什麼樣,他始終擺脫不了束縛。

看著不停湧來的嗩呐隊,其餘人沒敢回應,成鬆雲不忍地轉頭。

方休拍了下手,麵無表情:“看來從前‘客人’犯了錯,村長可以給予懲罰。”

成鬆雲囁喏:“禁、禁忌?”

方休:“不,隻是鑽漏洞,它們這麼做,仍算是模仿村民……它們想在規則內‘合情合理’地乾掉我們。”

“我們沒法主動攻擊,它、它們卻能這樣?”成鬆雲紅了眼圈。

“它們每鑽一次漏洞,我們都能拿到有關過去的情報,不完全是壞事。”

方休很平靜,“彆擔心,賈旭說是被關押,隻要廟會結束前搞定‘厄’,他沒準還有救。”

三個邪祟仍在堂前叫喚:“下一個——”

方休剛想動作,就見黃毛先一步衝上前。

“都排除錯誤答案了。”黃毛自信滿滿,餘光瞟向四爺,“大哥,我來搞定!”

他伸手一指青椒:“它歸你!”

瞬間,三張鬼臉再次一笑二哭。

“不公——不公——!”這回土豆尖叫。

黃毛:“?”

黃毛被嗩呐隊當場拖走,整個過程沒超過一分鐘。

這回眾人的沉默含義有點豐富。

“你去吧。”四爺對方休說。

方休果斷坐上椅子,把隨身人頭放在腿上。白雙影站到他身後,一言不發地看著,陰寒氣息緩緩滲入方休的四肢百骸。

“來,給你看點好戲。”察覺到垂上肩膀的長發,方休仰頭一笑。

台下,三隻邪祟目光直指方休。

“誰擅長殺豬?”方休問。

土豆和青椒故技重施,一起應了聲。

“都擅長?那好辦。”方休指指四爺,“借他的桃木劍,把茄……渣鬼從中間劈開,一人一半。”

三隻邪祟:“?”

其餘人類:“……?”

方休:“它腳踏兩條船,我有沒有懲惡揚善?”

邪祟們:“有。”

方休:“這麼一分,你們有沒有雙雙把家還?”

邪祟們:“……有。”

“那不是很好嗎,動手。”方休親切地表示。

兩個矮個邪祟猶豫片刻,真借了四爺的劍。伴隨著陣陣惡臭,它們將那僵屍從正中一分為二。

最終它們各扛著半扇僵屍走了,走時表情還有些呆滯。

邪祟離開的一瞬,椅子放過了方休。方休卻隻是起身整整衣服,很端莊地坐了回去。

“下一個。”他說。

這回進來的是兩隻巨型邪祟,它們膀大腰圓,全身潰爛。方休瞧了眼門外隊伍,剩餘邪祟隱隱站成六組。

八個活人八個案子,工作量還挺合理。

“貴客做主——村東良田為我家產,這廝占了去!”一鬼大呼。

“貴客做主——村東良田為我家產,這廝占了去!”另一鬼跟著喊。

方休:“你們想怎樣?”

兩隻邪祟:“貴客做主——懲惡揚善,良田屬誰公平判——”

方休呼氣:“實物糾紛啊,那敢情好。”

“這樣,兩位走個程序。你們先向嵬山神發誓,說那塊地一直是自家的。”

兩隻邪祟噤若寒蟬。

白雙影終於繃不住,“噗”地輕笑出聲。

“不肯發誓的話,我隻能當你們擾亂神祠。”方休遺憾地表示,“不過……”

他摸摸肩上的長發,再次仰頭看白雙影,一雙眼笑得彎彎的。

白雙影沒來得及斂起笑容,兩人視線輕輕擦過。

“不過,不能草草結案。”

欣賞完白雙影的笑臉,方休低頭看台下,“你們堅持要知道‘良田屬誰’,我判你們自己問。”

“你倆去找嵬山村老村長,一任不行換一任,總有人知道那塊地誰家的。哦對,他們應該都在地府。”

方休指指四爺,“借他的桃木劍,脖子來一下,包直達。”

“你們擾亂神祠在先,我有沒有懲惡揚善?”

“下了地府,你們是不是能知道良田屬誰?”

幾分鐘後,兩隻邪祟的屍首旁,方休笑容明快。

“下一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