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玉佛團夥沒有一直拴著他們。壞消息,他們被關進了籠子。
玉佛團夥把廢院改成了完美監獄。他們六個被關在同一個籠子裡,隔壁關著那個孤身一人的瘋子。
瘋子全身潰爛,兩隻手緊緊綁在背後,他正在瘋狂扭動,嘴裡發出不像人的低嚎。
好消息,他們的厲鬼不再被勾魂鎖鏈影響。壞消息,籠子上貼了辟邪符籙,厲鬼陪他們一起坐牢。
隻有白雙影沒坐牢。此鬼一路跟來,眼下正繞著院子中央的篝火遛彎。除了方休,誰都沒有注意到他。
要不是方休自認想象不出這樣漂亮的臉,他都要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媽的這幫畜生真損,關就算了還貼符。”黃毛踹了腳籠子,瞥向方休,“哥們夠仗義,陪兄弟一起倒黴。”
方休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繼續觀察敵人的據點。
玉佛團夥一共四個人。
為首的壯漢、襲擊他們的刀疤男,這兩人眼下不在院子。
看守他們的是另外兩人——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一個麻杆似的痞子。他們稱呼彼此“大夫”和“瘦猴”,身上都沒有玉佛,看著像兩個嘍囉。
瘦猴晃蕩過來:“你們那倆影子是啥能力?說來聽聽。”
黃毛噴唾沫:“傻逼,憑啥告訴你?”
“哥沒問你,哥在問美女。”瘦猴往梅嵐身上扔了塊骨頭,“來美女,跟哥講講,哥放你出來吃香喝辣。”
梅嵐縮在籠子角落,一聲不吭。
“給臉不要臉。”瘦猴呸了聲,往黃毛跟前丟了把刀。
“去捅那女的,彆一下捅死,弄到她開口為止。”
黃毛:“我有病嗎我搞自己隊友?”
瘦猴嗬嗬笑:“那就先弄你。老大最煩刺頭兒,你又膘肥體壯的,夠吃好幾天。”
他指指篝火,篝火附近還有搭柴燒烤的痕跡。幾根白骨散在地上,方休一眼就認出了人類的腿骨。
成鬆雲繃不住了:“祠堂有吃的,彆這樣……”
“祠堂?早燒沒啦。”
瘦猴掏出勾魂鎖鏈,邊把玩邊看黃毛,“你到底捅不捅?”
黃毛明顯緊張起來。他看看地上的刀,又看看瑟瑟發抖的梅嵐。掙紮片刻,他彎腰撿起了刀。
梅嵐嚇得全身一哆嗦,死命搖頭。
賈旭抓住黃毛的胳膊:“咱不能內訌——”
“少你媽裝,要麼你替老子死!”黃毛猛地甩開他的手。
“夠了,我說,我來說!”方休捂住耳朵叫嚷,像是崩潰了。
“我們抽了鬼簽,能用鬼的一種法術!代價、代價是用一次,陽壽減一年。”
黃毛還在呆愣,成鬆雲倒是立刻反應過來:“是這樣,是這樣的,彆逼我們了!”
瘦猴嘿了聲,走到方休麵前:“那你怎麼就一個影子?”
“我當時沒敢抽簽,”方休緩緩後挪,“場麵很嚇人……”
瘦猴看看手裡的勾魂鎖鏈。他聽說這人是最後逮住的,一嚇就自己出來了。如今一看,的確是個懦夫。
勾魂鎖鏈天克邪祟之力。這幫人“防身手段”剛好是鬼術,怪不得這麼好抓。
“行。你小子最好沒演我,不然第一個宰你。”
瘦猴滿意地勾勾手指,黃毛手裡的刀自己飛了出來。他把刀一收,哼著小調走遠。
賈旭挨到方休身邊:“你太莽撞了。他們之前抓了大嬸,指不定問了什麼,萬一他在對口供……”
“大嬸自己沒有鬼,給不出太多細節。”
方休小聲說,“主要我也想知道,關於我們,他們究竟了解多少。”
賈旭總算回過味來——
瞎編亂造容易被揭穿,方休的話術半真半假剛剛好。他模糊了“鬼能單獨行動”這件事,說得跟隻有技能一樣,還混了不存在的代價。
如果對麵不知情,這誤導可就大了。
“大嬸知道我們都有鬼。那人卻輕鬆地問我‘怎麼就一個影子’,而不是問我的鬼在哪。”
方休盯著瘦猴的背影,“總的來說,這夥人並不了解我們。他們發現大嬸的時候,她可能已經死了。”
“哥們牛逼,咱們找機會偷襲。”黃毛興奮道,活像剛才無事發生。
賈旭臉色難看:“夠了,你也注意點。老棉說過,他們組就剩倆人——隊友死了,肯定沒法再招。”
“才第一場,咱們就沒了兩個人。死一個人就少一份力量,你不要光顧著眼前……”
黃毛:“跟你說話了?”
見兩人要吵,方休無聊轉頭,一雙眼移向白雙影。
篝火旁邊,白雙影遛彎的速度更快了,每兩分鐘就晃到他臉上。自己剛被關進籠子時,白雙影臉上全是“求我幫你”、“快來求我”,現在表情又回歸空白。
就很有意思。
在這活地獄般的景象裡,那抹白色真的非常漂亮。
“紅衣服的,出來給我當狗。”
瘦猴進屋待了會兒,也許是覺得無聊,又拖著鏈子走出來。
那個“大夫”直皺眉:“你彆……”
“這裡屁都沒有,閒著也是閒著。”瘦猴說,“那小子沒啥能力,拿來解悶咋了?我又不弄死他。”
大夫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方休倒無所謂,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現在他成了“弱小的懦夫”,對麵的警惕心不會太強。
越接近敵人,他的機會越多。方休擺出一副怯懦模樣,等著瘦猴把他放出籠子。
就在此刻,白雙影停下腳步。
他慢吞吞轉過身,深深地看了方休一眼。
下一秒,他在方休麵前展開了。
除了“展開”,方休想不到其他形容。白雙影身體奶油般融化延展,化作大片扭曲色塊。其中無數暗色混雜變幻,如同AI生成的夢境之物。
瘦猴整個人彈了下,像是才發現麵前有東西。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聲音幽幽響起——
【你是一棵樹。】那聲音說。
瘦猴目光變得無比呆滯。
他歪歪扭扭走到籠子旁邊,踢掉鞋子,雙腳深深擠入土壤。土還算鬆軟,可是他擠得太過用力,皮肉骨頭血淋淋脫離開來。
【樹不會說話。】那聲音說。
瘦猴的痛哼頓時消失,連呼吸聲都停止了。他鮮血淋漓地立在原地,姿勢扭曲變形,像在模仿樹木枝乾。
【樹沒有心跳。】那聲音又說。
篝火微光中,瘦猴麵色迅速灰敗。
他死了。
那具屍體維持著怪異的姿態,就杵在籠子旁邊。
自始至終,除了方休,沒有人注意到這些異象。大家各忙各的,仿佛麵前的一切理所當然。
白雙影並沒有恢複人形,他緩緩飄近方休。
這個人類待他像對待弱者,卻準備向一個潑皮無賴低頭——哪怕知道方休在偽裝,白雙影也咽不下這口氣。
於是他放出一部分本體,當著這個人類的麵殺了人。為了確保效果到位,他特地讓方休聽懂他的話語,看清血腥的真實。
如今這家夥知曉了現實,愚蠢的過家家該結束了。
白雙影近距離“注視”著方休。雨水之中,巨大的異形規律蠕動,仿佛在呼吸。
他們之間不過半步,他想看清那人臉上的慌亂或恐懼,他想看清那人可能的戒備或屈服。
……然後他看見,方休目光柔和,臉色微微發紅。
白雙影:“?”
他停住了蠕動。
“這顆痣居然還在。”
方休的手伸出柵欄,指尖輕觸麵前的異形。混沌之間,那顆血紅小痣輕輕浮動,顯得格外鮮亮。
不對勁,這個反應不對勁。
白雙影字麵意義上凝固了。方休眼裡隻有全然的讚歎與欣賞,反應和看見自己人形時一模一樣。
“你突然動手,是不是心情不好?因為我的事?”見白雙影久久沒動作,方休悄聲問。
白雙影條件反射:【是。】
“先說聲對不起啊,我對待你的方式可能欠妥,我沒太有和同齡人打交道的經驗。”方休語氣很真誠。
白雙影:【……】
真稀奇,這個人類居然知道反思自身,而不是預設他“看不慣人類受委屈”。方休似乎蠻了解邪祟的思維方式。
問題是,你看我像你同齡人嗎?
意識到說法不合適,方休自己打補丁:“我是說,我不怎麼擅長對人好……”
白雙影:【……?】
不是,你看我像人嗎?
說到最後,方休自己也笑起來。
“說句心裡話。我的同伴害我可能有好處,你害我卻沒什麼好處。我們偶爾拉一把彼此,就這麼走下去……這不就是朋友嗎?”
“我隻是想和你好好相處,白雙影。”
白雙影凝固許久,最終興味索然地變回人形。
行吧,方休隻是表達善意的方式有毛病。這人腦袋毛病很多,不差這一個。
白雙影習慣於俯視人類,其實他也不清楚怎麼才算“朋友”。但他完全不想承認這一點——方休難得服了軟呢。
事情發展和他料想的差距極大,方休完全不在乎瘦猴的死。但既然結果湊合,他懶得深究。
“我們可以是朋友。”白雙影高深莫測地表示。
白雙影斜了眼瘦猴的屍體,重點補充:“作為我的朋友,你不能隨便向廢物低頭。”
方休點頭:“好。以後你有什麼在意的,隨時跟我說。”
白雙影心滿意足:“那我撤法術了,小心點。”
說罷,他又開始繞篝火散步,步伐比剛才自在許多。
法術消失,眾人沒什麼特殊反應,仿佛瘦猴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諸多目光坦然掃過瘦猴的屍體,就像那棵樹一直都在那裡。
……就像玉佛團夥從未過問,他們隊伍裡“白衣第八人”去了哪裡。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方休想。
重要的是,從今天開始,他有了一個漂亮又直率的朋友。
後半夜。
身穿白大褂的“大夫”走到籠子邊,他神經質地咬著手指,眼圈紅得厲害。
“我、我必須說些事。關於祭祀的事情,你們最好、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對不起。”他說著說著,看起來快哭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