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了這寒冷的冬天,嵇臨奚的行動可以說是順暢無比。
這種天氣,很多人都窩在被子裡睡覺,就連值班的奴婢奴才,也要找一個暖和的地方躲著寒風,又或者倦怠的把自己縮在脖子間的襖領裡眯著眼睛打盹。
在王家府邸中鑽來鑽去的嵇臨奚,雖然冷得肩膀手嘴唇都在顫抖,卻興奮得血液骨頭都是熱的,仿佛金錢、權力、美人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手掌刨土刨得指甲都出了血,原本就有的凍瘡也更加嚴重,鼓包一片,整個手掌變得醜陋無比,但也叫他挖出幾具土裡的屍骨來,有的還沒腐爛完,還能看見血肉裡扭動的蛆蟲,以及裡麵殘破的骨架。
嵇臨奚看到屍體後,就將土重新埋回去,而後打開帶來的包袱,隨便布置了一個小型的假陣,萬一明日王公子派人來看,這也算是一個交代,能夠欺瞞過去。
夜裡飄的大雪在他肩膀和頭發處堆了一層又一層,他喘著帶著白霧的氣,手指打顫道:“你們不要怪我刨你們的屍,這也是給你們討一個公道。”更是為他自己討一個未來。
下半夜,他用雪洗乾淨手,抖落身上的厚雪,背著包袱去了之前下人說關著奴婢的院子,在外麵聽了會兒,裡麵沒有半點聲音,於是搬來一塊塊石頭墊著,爬了上去,左右看了看,果然,裡麵的下人也偷懶著睡了,門邊有一個人,身上裹著蓑衣,也靠著門睡得正熟。
他悄悄咪咪翻了進去,在院子裡逛了一圈,躡手躡腳在各個房間聽了聽,而後停留在一處柴房前。
柴房裡睡著一個傷痕累累的姑娘,隻身上隨便蓋了團被子,淩亂的頭發下依舊可見美好的少女容顏。
她被抓到這個院子裡已經半個月,因為第一天在床榻上的時候反抗了王賀,就被王賀命人關到柴房裡。其它姑娘都在另外一個房間裡睡得正香,隻她因為太冷,總是睡不安穩,不小心入了夢,夢裡是自己的爹娘,於是她流著眼淚又醒了過來,發出小聲的哭泣聲。
正在她一邊抽泣一邊朦朦朧朧思念著自己的爹娘之際,耳邊響起了一道細微的聲響,她唰的清醒了過來,以為是王賀來了,肩膀瑟縮,背抵住後麵的柴火,發出嘎吱的聲音。
外麵的嵇臨奚聽到聲音,知道她是徹底地清醒過來了。
他埋頭寫字。
【不要發出聲音!用筆寫出來塞給我!有人接到案子,托我來救人,你可願意離開這裡?】
剛寫完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柴房裡黑成那樣,怎麼看得清自己的字,況且裡麵的女子大抵是不識字的。
於是他將手中紙張團成團,從戳開的小洞裡扔進去,再次提醒對方自己的存在,而後身體緊貼著門,對著小洞小聲開口呼喊:“姑娘,姑娘,你在嗎?我是來救你的。”
柴房裡害怕地抵著柴火的姑娘,聽了兩遍才依稀聽清了他的話,她多日沒有什麼神采的眼中迸發出巨大的光亮,卻又害怕這隻是一場夢,又或者一場騙局,不敢輕舉妄動。
嵇臨奚沒有放棄。
“姑娘,你願意離開這裡嗎?”
柴房裡的姑娘用力吞了吞口水。
她當然願意了,她怎麼會不願意離開這裡?她想離開這裡想到瘋!
“想離開的話,你快點回複我,晚了被發現了我就救不了你了。”
“我……”真的要回應嗎?萬一是王賀的陷阱怎麼辦?遲疑半響,柴房裡的姑娘還是抵不住對離開這裡的渴求,摸黑爬到門前,小聲說:“我願意,你是誰?”
正鍥而不舍繼續說話的嵇臨奚,聽到她的聲音,臉上露出狂喜之意。
成了!
他立刻把剩下的紙鋪在膝蓋上,手中拿著懷鉛,開始記錄兩人的對話。
“我是來救你的人,現在需要姑娘你配合我。”
憑借著紙和懷鉛,嵇臨奚與房裡的姑娘交換了不少信息,收集了差不多足夠的證據後,他安撫對方等一兩日,馬上就能帶著她出去,並讓她對其它姑娘隱瞞此事。
懷揣著一遝寫得滿滿的紙頁,嵇臨奚翻出去院牆,偷回到自己房中,他手上的凍瘡都發膿了,整個人卻興奮得不行,因為太高興,他還在房間裡踱步發出笑來,最後打開窗門,看著日升院美人公子的位置。
此刻什麼冷什麼痛,都不如他心中的火熱了。
天還未亮,嵇臨奚連收拾都沒收拾,帶著東西就奔去了日升院見他的美人公子了。
楚鬱的睡眠一向淺得不能再淺,但燕淮比他更快醒來,聽到敲窗聲,一個翻身而起,就去了窗門處,窗門一推開,就是一張發白諂媚帶笑的臉。
沒看見美人公子,嵇臨奚掛在臉上的笑一下就消散了,但下一刻,又重新掛在了他的臉上,燦爛無比。
“公子,我打聽完了,還拿到了不少證據。”他看向燕淮的身後,聲音又輕又充滿欣喜,“定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楚鬱站在燕淮的身後。
站在窗外的嵇臨奚現在頭上肩膀都有雪,就連眼睫毛,也能看見淺淺一層,一身的衣服上模糊看出沾染著泥血的痕跡,遞出來捧著紙頁的雙手,冷得發顫。
燕淮就要將那遝紙頁拿過,讓嵇臨奚回去,但嵇臨奚怎麼會肯呢?
他嵇臨奚做什麼事,就要什麼回報。
燕淮去拿紙頁,他躲過了,重新遞回到楚鬱麵前:“公子。”
楚鬱伸了手。
黯色的天光下,嵇臨奚卻能清晰看見那修長纖細的指,從他粗糙布滿傷痕的手裡將書頁取了去,而後主人輕言細語:“外麵天冷,奚公子,進來暖下身子吧。”
聞言,嵇臨奚臉上笑容更是燦爛得不得了。
他欸地應了一聲,自己手攀住兩邊,從窗子裡爬了進去,楚鬱一手拿著紙頁,房間裡伺候也醒過來的陳公公,拿著披風來給他披上,楚鬱坐在了床榻上,燭火點亮,細柔的軟紗攬至他身側,眉目在燭火下貴不可言。
原本彎著腰的嵇臨奚,不動聲色挪動著小步伐,企圖靠得更近些,隻這次沒上次那麼容易,一直盯著他的燕淮,叫住了他,皮笑肉不笑道:“奚公子,你先站著彆動,我去給你拿張椅子。”
椅子固定住了嵇臨奚,讓他隻能離美人公子八尺開外。
“這是我去了那個院子裡找到的一個姑娘,紙上都是她和我的對話,知道公子要救她,她很激動,”嵇臨奚看著美人公子的麵色,斟酌著措辭道:“因為怕出意外,就隻問了她。”
一個被關在柴房有反抗意識的姑娘,和其它一起睡在房間裡的姑娘,前者明顯要比後者安全得多。
若是他去了另外一處房間,但凡裡麵有一個家境不好的姑娘不想著反抗了,覺得在王家也挺好,甚至還想維持現在這種生活,就會打草驚蛇,以美人公子的身份,定是能保下他不錯,但美人公子既然不想大動乾戈,那他自然得行事謹慎。
楚鬱一一將紙張看完,那若玉一樣白皙的指,也沾上了一點泥色。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了,奚公子。”他將一遝紙頁折疊好,交給身邊的燕淮,抬起如湖麵漣漪一樣動人心弦的眼,嗓音柔柔:“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視線落在他滿是凍瘡傷痕的手上,便是憂心皺眉,回頭看向身後的陳公公,吩咐道:“陳管家,拿一盒我的玉痕膏過來。”
陳公公去拿了。
待他拿了過來,楚鬱伸手接過,托起嵇臨奚的手將那藥膏放進嵇臨奚的手中,潔白細滑的手,按住嵇臨奚布著繭滿目瘡痍的手合攏,溫和道:“奚公子,這玉痕膏對治療凍瘡很有效果,你拿著回去,每日塗抹一些在手上,三日之內就會恢複。”
嵇臨奚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忙道謝收了下來,放進自己的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