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休息日，簡以舟半躺在沙發裡看電視。祝靈妙就在沙發上，從左邊扶手跑到右邊扶手鍛煉身體。累了就坐他懷裡，從他手上叼蝦條吃。

起初祝靈妙喜歡在屋子裡跑，踩臟他幾塊地毯。後來他就不許了，非要把小貓抱在懷裡，再不行就哄在距離一米內不讓走。

多悶呀。每天就在家裡頭一動不動地坐著，像個木雕，也不見個光見個人的。

祝靈妙納悶地想著，順便從人形自動喂食器手裡接過蝦條，感受到另一隻手在她腦袋上耳朵尖揉來揉去。

揉得她腦袋都要暈乎乎，她極度懷疑他願意不放她下地蹦躂的真實動機。

瞅準簡以舟單手抱著她，起身去扔零食袋子的空當，她呲溜一聲魚一樣紮到地上，耀武揚威地朝他抖耳朵。

簡以舟一直覺得，他收養的這隻小貓不像貓，反而像隻小狗，隻要還醒著的時候，就精力旺盛得過頭。

比如現在。

這小貓跳出他懷裡後，撒歡似的就往門外瘋跑。路遇鄰居新養的小比格，正朝小貓汪汪狂叫，捂成黑色蘑菇的簡以舟趕緊追上去想把自家漂亮小貓抱走。

豈料小貓低聲嗷嗷兩下，聽著柔聲細語，小比格壓低的眼睛瞪圓，然後呆呆站住了。趁這空當，小貓誌得意滿，不花過路錢就晃悠悠繼續走遠了。

“這裡來了一隻沒見過的貓！主人家的花瓶已經被我全打碎了，床單也都被尿臟了。現在沒事可做好無聊！想吵架！但是她聽不懂我說話，所以我隻能開始亂喊把她嚇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簡以舟耳朵裡的汪汪亂叫，在祝靈妙聽來一清二楚。她淡定地走過去，講標準比式發音狗語，優雅又從容：“你好，我聽得懂。”

為非作歹的比格是難得被尬住。小狗爪子在地上用力開始扣地板，估計等主人趕過來時路得重修了。

偷偷用外語背後講小話，轉頭人家用你家鄉方言問候一句你好，誰能不尷尬。

出師大捷的祝靈妙一路跳著走，簡以舟隻得在後頭費勁極地追上她，一麵又不敢大聲喊，隻好不停地絮叨著：“小貓，小貓。等等我呀。”

她跑到附近公園裡，平時不大愛出門的簡以舟覺得陽光刺眼，便躲在人行道的樹蔭下跟著慢慢走。

公園裡有小攤販在賣烤紅薯，嫋嫋白煙蒸起，甜蜜的香氣順著微涼的風卷進祝靈妙鼻子裡。她站在攤位前不動了，回頭望著簡以舟等他來。

簡以舟走近便看到一隻小小的貓，乖乖地坐在小吃車前，加上耳朵尖也還沒有車輪子高。他蹲下去摸摸小貓腦袋：“想吃這個？”

小貓跟鼓棒似的使勁兒點頭。

簡以舟拎著塑料袋子，紅薯的熱氣在袋上蒸出朦朧水汽。他們在一處草坪上坐下，還有許多人分散著和他們坐在同一塊大綠毯上，像裝飾畫上零零星星的彩色寶石。

簡以舟被剛烤出來的紅薯燙到，剛拿了一下又扔進袋子裡，小貓皺皺鼻子，像是在嘲笑他。

“不信？那你自己試試。”簡以舟刮刮小貓鼻子，像抹平蛋糕胚上的奶油。

小貓誌得意滿地把前爪伸過去，果然也被燙得跳起來，一人一貓又笑鬨在一團。

等鬨夠了，紅薯溫度也放得剛剛好。簡以舟剝了烤紅薯，一小塊一小塊掰給小貓吃。他自己因為不敢摘下口罩，一口也沒動。

小貓吃得津津有味。

人間好吃的確實不少嘛，祝靈妙邊吃邊在心裡盤算這些日子吃了多少美食，感覺連爪子都豐盈了不少。

人間的陽光也很好，空氣又清澈。

祝靈妙一邊吃一邊環顧四周，最後轉了一整圈，回到簡以舟麵前與他對視。黑色的蘑菇隻露出一雙好看的眼睛，看著她笑起來。

這個人類，生在這麼美的人間，長著看了就讓那麼多人喜歡的臉，為什麼總做那些可怕的夢呢？

祝靈妙想著想著有點入神，好半天才聽見人類叫她小貓。

“小貓，我該給你取個名字吧。”

也是，總得有個稱呼，反正她也沒法告訴人類她的名字，於是點點頭表示讚同。

接下來的一連串名字讓祝靈妙大跌眼鏡，搞不懂為什麼長這麼好看的人能取出那麼多驚世駭俗的昵稱。

黑黑？

你睜大眼睛看看，我身上哪有半根毛看起來是叫黑黑的樣子！

蒜頭？

……我是從土裡挖出來的嗎？

小胖？

人家明明蓬鬆高貴又漂亮，才不是胖。

簡以舟試探性念出一個名字，祝靈妙就狠狠喵出一長串，然後身子沒精打采垂下去。最後，眼看著小貓腦袋也無力，下巴擱在地上，耷拉著眼皮都懶得看他。

“好好好，喵喵。我們不取了，不取了，喵喵。”

簡以舟自知理虧，閉上嘴開始哄小貓，哄得手忙腳亂乾脆不時穿插一些蹩腳貓語。當然全是自創詞。

但小貓眼神突然一亮，小爪子在他膝蓋上扒拉。

你叫我？你是在叫我？

“怎麼了？我沒再取名了呀，彆生氣，喵喵。”

簡以舟還沒摸清狀況，不懂自家陰晴不定的小貓怎麼又興奮了起來。隨著他試探性的貓語溝通，小貓幾乎要跳到他膝蓋上。

“喵喵？”

祝靈妙點頭。

“喵喵。”

祝靈妙的頭點得太用力，一下砸在他腿上。

“喔，你喜歡這個啊。”簡以舟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貓的心思也難猜啊，這麼平平無奇的一個名字，偏偏在小貓心裡打過了那麼多自己的巧思。

其實他家小貓暗暗把這名字當做“妙妙”。

吃飽喝足又收獲了新名字的小貓妙妙，誌得意滿懶洋洋地趴在草坪上，一直趴到太陽西斜。

回家路上，她充了電似的心情愉悅，一路小跑遠遠把簡以舟甩在後麵。

過紅綠燈時，綠燈閃爍了很久很久，她已經穿過大半條馬路，簡以舟則恰好被攔在下一個紅燈之後。

他遠遠看見一輛加速起步的大貨車，朝著小貓的位置疾馳而去。

一瞬間，小貓被吞沒在車輪卷起的滾滾煙塵裡。

“喵喵！”

他第一次喊自家小貓的名字，撕心裂肺，喉嚨拉扯到近乎嘶啞失聲。

隨之一輛輛四輪怪獸疾馳而過，任憑簡以舟怎麼看，也看不清小貓的身影。

“喵喵！”

下一個綠燈來臨時，簡以舟朝馬路那頭衝去。

幸好小貓隻是趴在路中間，小小的身體剛好處在車輪和底盤之間的空隙處。

簡以舟一下子把貓揣進懷裡，握著小貓肉乎乎的肉墊死活沒再鬆手。

祝靈妙自知理虧，乖乖窩在他懷裡暫時不動彈。

沉默一路，連回家的路都變得好漫長。小沒良心的貓偷偷扭頭看她主人表情，想喵喵喵地笑他明明一米八幾穿得像個冷酷殺手，卻急得在馬路上喵喵大叫。

不看還好，一看小貓就呆住了。

他分明是哭了，眼淚從漂亮的眼睛裡無聲地滾落，掉進黑色口罩裡消失不見。

祝靈妙不再造次了。她伸出一隻小貓爪，在地上跑得有點臟的肉墊很輕很輕地在簡以舟眼前揮了揮，意思是給他擦眼淚。

抱著她的黑色大蘑菇不但沒停下來哭，反而緊貼著她的胸腔都開始發抖。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祝靈妙急得話更密了。

意思是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嗎，你放我下去看看，活蹦亂跳的哪都沒傷著。

可惜簡以舟聽不懂。

一路無言回家，簡以舟把自己扔進浴室，當晚很早就爬上床準備睡覺，祝靈妙則老老實實鑽進小貓窩裡準備臨危受命。可她自己上下眼皮都打上架了，床上的人還在翻來覆去地沙沙響。

許久，她聽見他下了床，朝自己的方向走過來，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簡以舟把她抱起來，暖融融小火爐一樣的小貓很讓人安心。他把小貓攏在自己懷裡，蓬鬆的白色絨毛像蒸騰的水汽貼在他臉頰，溫柔又舒服。

不知道過了多久，簡以舟終於沉入睡眠，祝靈妙也隨之跟進他的夢境。

夢裡場景隻有一條馬路，馬路邊豎著一個紅綠燈，亮著紅燈。

無數車輛川流不息，簡以舟站在馬路一側，似乎是在張望著什麼。但紅綠燈的指示遲遲沒有變化，遠處也看不見路的儘頭，隻有形色各異的車輛不斷從虛無中駛來。

簡以舟似乎很著急，不斷查看手腕上表的時間，焦躁地在原地走來走去。在夢裡他不戴黑色帽子和口罩，臉上表情看起來更加生動焦急。

為預防夢境崩壞，祝靈妙趕緊化為人形模樣走過去，輕輕拍拍他肩膀：“你很趕時間？”

簡以舟聞聲看向她，不被遮擋的少年臉龐清俊帶點鋒芒：“嗯，我在等人。”

可惜車河從未斷流，時間慢吞吞地以膠狀流逝，夢境中的簡以舟卻感覺不到異常。

“你等的人在哪裡？”

簡以舟茫然地看向她。路邊除了他倆之外沒有等紅綠燈的行人，馬路對麵也沒有人，甚至川流不息的行車裡沒有坐著司機。

他等的人在哪裡？不記得了。

他掏出手機，打了聯係人列表裡的兩個電話。周圍太安靜，祝靈妙聽到手機裡傳來嘟嘟的忙音。

“我也不知道。”

他朝祝靈妙遞出自己的手機，手機聯係人裡的兩個號碼也看不清，像數字卻又沒法讀的字符跳動著，隻有聯係人備注清清楚楚。

是他的父母。

雖然夢境一切失真反常，但卻意外地沒有扭曲崩壞。總覺得也許馬路對麵或者下一輛車裡會出現他熟悉的麵孔。

他望眼欲穿，祝靈妙卻明白了這場夢為什麼看似平靜卻山雨欲來。

他太想等到了，所以苦苦支撐又盲目等待。

可他想等的人最終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