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終點是雲江市的著名影視城。
簡以舟最近幾個星期都在這裡拍戲,如果要接近他,隻能在劇組眾目睽睽之下。
於是第二天一早,她跟在擁擠人群中往前張望,試圖找一個和他搭上線的機會。
但顯然,這裡想和簡以舟搭上線的人太多了。
祝靈妙站在擁擠的人潮裡被擠來擠去,隨後人浪將她向後幾乎越推越遠。旁人似乎都多有準備,手上拿著包裝精美的信件、精致的禮物盒,在那人經過時推搡著往前送。
祝靈妙還不太熟悉如何辨彆人類的相貌,但那個年輕影帝的樣子和她想象中的大相徑庭。
她本以為這個明明年輕有為卻噩夢苦如煉獄般的人,應該會是一臉苦大仇深令人敬而遠之的樣子。
但那個年輕的頂流影帝全身裹著黑色外袍遮蓋住造型,樣子有些滑稽,臉上卻笑得溫柔。骨相深邃立體,皮相卻清雋,眉目如畫般俊朗。
祝靈妙著急著想上前,但周圍所有人都在擁擠,她快扁成一個露餡湯圓,更彆談前進了。可眾目睽睽之下,她又不便施展靈力,隻能乾看著其他人擠到簡以舟麵前送信送禮。
這下祝靈妙真的火燒眉毛了,晚一天接近簡以舟,她就要在他未知的夢裡多受一天煉獄熔爐的折磨,她這靈氣還受得了夢魘吞噬多少次?
畢竟下凡的貓貓神也算個神,怎麼能就此善罷甘休。她在人群裡艱難地蹲下身假裝係鞋帶,突然“砰”地一聲。
身後的人居然也並未發現什麼異樣,隻是感覺身前驟然一鬆,於是欣然向前擠過去了。
人群腳下,一團白摻藍銀的絨霧快速從一排排小腿的空隙間貼地穿過,神不知鬼不覺地抵達了簡以舟的長袍邊緣。
長袍曳地,地上掀起沙塵,絨霧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是祝靈妙打了個噴嚏。她吸吸沒有實體的鼻子閉住氣,剛好借著一路沙塵的掩護尾隨著簡以舟。
直到他停下腳步,祝靈妙一頭撞上黑袍,趕緊飄散著躲在麵前的建築一隅暗暗觀察局勢。
周圍粉絲路人都被擋在外麵,隻餘劇組工作人員,簡以舟才脫下黑袍。
一襲流雲紋月白織金長袍已浸透血色,領口撕扯過的造型微微露出鎖骨,袖口機關護腕泛著幽冷的微光。
化妝後的皮膚透著蒼白,眼下點一顆朱砂色淚痣,宛如凝固的血珠。
拍攝甫一開始,剛才的那個對粉絲笑得溫和的簡以舟消失了。
他變成了劇本中被屠儘滿門的小王爺。
父王的頭冠在血泊中滾落,母妃的畫卷殘頁鑲嵌在火裡紛飛,胞弟的撥浪鼓隻餘一半,院中梨花樹燃燒成灰燼。
他在衝天火光裡垂頭矗立,提起一柄寒光凜凜的長劍殺紅了眼睛。王府成了人間煉獄,他的手也沾上洗不儘的血鏽味。
他的睫毛在顫抖,緊咬的唇邊滲出一絲鮮血。那一瞬間,烈烈火光成為真實。
導演喊“卡”的瞬間,劇組爆發出熱烈的鼓掌聲。但出乎意料的是,火光依舊愈燒愈烈,甚至響起了新的爆炸聲。
導演本想罵,卻發現爆破師看向他的眼神同樣愕然。
滾滾黑煙席卷而來,月白色戲服的邊角已經被火燎傷。工作人員找來金屬火災滅火劑,可對於抑製過於暴虐的火焰來說已經太慢,滅火劑壓製著火焰,卻始終沒法壓出一條生路。
這時,一團白霧似的影子從邊上躥出去,破開濃煙衝進火場,沒有人看清楚那團東西是什麼。
簡以舟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眼睛也迷蒙得睜不開。外麵的人如熱鍋螞蟻般試圖熄滅火焰,可他們都不知道裡麵的人在這樣周身的烈焰之中還能支撐多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火終於被熄滅,四下皆是焦黑。工作人員緊張地向場地中心跑去檢查簡以舟的狀況,有些膽小的甚至不敢向那邊投去視線,隻是捂著眼睛痛哭起來。
在無人敢入的火境之中,哪怕簡以舟能撿回一條命,也難免嚴重燒傷。
這戲怕是演不下去了,何況簡以舟的燒傷又該誰來擔責,劇組全體人員不禁冷汗如雨。
-
祝靈妙衝進火場裡時,簡以舟正被濃煙熏得迷失方向,他閉著眼睛被嗆得不住咳嗽,喧天火光沿著他的衣擺越燒越高。
顧不得那麼多,絨白色的霧環著簡以舟,從頭至腳一圈又一圈,像軟繭似的將他包裹其中。被白霧觸碰到的地方火焰熄滅,將外界火焰全部隔絕。
火終於被一片喧囂撲滅,人們驚訝地看到簡以舟閉著眼,戲服被燒毀一半,臉和暴露在外的皮膚卻都毫發無損。
他的懷裡,盤著一隻芝麻團似的灰撲撲的貓。
劇組發生事故的消息被緊急封鎖,簡以舟被送到醫院,治療後發現他隻是暫時昏迷,現下身體還比較虛弱。
大火把他的戲服完全燎壞,但奇怪的是他的皮膚表麵和呼吸道都並無大礙。
導演和爆破師謝天謝地,慶幸這場可怖的事故沒有傷著簡以舟這尊大佛。連連道歉後又奉承他福大命大,劇組有了他這福星,電影上映後一定票房大賣。
簡以舟躺在床上一言不發,而導演的奉承越來越天花亂墜,終於他抬眼,一記冰冷眼刀輕輕甩到人臉上。
導演連忙閉嘴,周圍人都噤若寒蟬地離開了。
他閉上眼,回想昏迷前發生的一切。熱浪席卷而來,火焰越靠越近束縛著他,使他無法離開半步。
空氣越來越稀薄,窒息感纏繞著他的咽喉,眼前隻餘一片漆黑虛無。
也就是那時,他恍惚間感受到有東西躍到他腳邊環繞著他打轉,等他周身被掠過一邊,那東西終於停留在他懷裡。
再次在病房中睜開眼時,卻都說這場逃生是奇跡。
是奇跡嗎?
周身舒適柔軟的涼意,像是幼時高燒不止時額頭貼上的退熱貼。下意識觸摸到那團帶來涼意的神秘又神奇的東西時,手上毛茸茸的觸感。
都是夢裡的幻覺嗎?
可他的夢從來就沒有這麼圓滿溫柔。
-
劇組停工了一段時日進行拍攝場景的修繕,期間粉絲在影視城外等著,各種傳言鬨得沸沸揚揚。
但好在事故並未釀成太無法挽回的過錯,完成修繕後,拍攝進度又被撥回正軌。
祝靈妙也沒閒著,她在簡以舟病房躲了一段時間,忙著修補靈力,晚上還得如常照看著簡以舟的夢境。病房清淨,簡以舟又單人住一間,所以一團白霧就躺在他隔壁的空床位上,和白色被單融為一體。
料不到凡間苦啊,祝靈妙小小地歎口氣。剛下凡還沒克服水土不服,就被迫搬出使不順溜的靈力在火場裡救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段時間簡以舟的夢境不再像往常那麼混沌了。
夢境不再總是飛沙走石或濁浪滔天,有時也會出現學校或者都市,隻是學校森林裡的樹會猛然異變為猙獰怪獸,都市玻璃窗也會閃爍成透明囚籠。
也許是因為夢神在他身邊停留的緣故。
但總這麼飄飄忽忽像鬼似的在他身邊飄著也不是個辦法,萬一哪天給他嚇得魂飛魄散更是得不償失。
得想個辦法在他身邊留下,祝靈妙琢磨著,又一次晃晃悠悠跟進了劇組。
這次拍攝的是小王爺獨自在家的休閒場景。簡以舟的戲服依然是月白色,但衣料輕盈如雲,腰間係一條淺米色絲絛,頭發沒有束起,而是柔順地隨意披散在背後。
祝靈妙這回躲在導演椅子下,一團絨霧悠悠地打轉,近距離觀察簡以舟的表演,卻突然聽見導演咬牙切齒壓抑著怒火的聲音:“生病了嗎,還要延後……等不了。”
嚇一跳的祝靈妙從椅子下頭躥出來,看看簡以舟又看看導演,才發現他是在拿著個人類世界的通訊器在和彆人講話。
導演怒氣衝衝地掛了電話,正為著本來就拖了不少的拍攝進度發愁。他拽過旁邊工作人員說劇組原本請的貓演員不小心吃壞了肚子,抱貓的戲份沒辦法開始拍。
話音剛落,一隻白摻銀藍的小貓突然從他腳下躥出去,然後直接跳進簡以舟懷裡。簡以舟正坐在石台旁休息,但他沒躲,卻是下意識伸手接住了那團毛茸茸。
他是呆住了,手不自知地在小貓背上輕輕撫了撫,總感覺手上觸感好熟悉。
可祝靈妙正忙著呢,顧不上簡以舟的手在她腦袋和背上撥弄得是激發本能的舒服。
她很乖巧地在他腿上盤成一個飽滿的小毛團,眼睛可勁地慢悠悠一眨一眨,水汪汪地掃視劇組人員,蓬鬆的尾巴輕輕晃蕩著,像蒲公英拂過簡以舟手腕。
怒不可遏的導演一下子滯住了,從監視器裡看過去,小貓窩在簡以舟懷裡,簡以舟倚在臨水的竹影石台旁邊。月白廣袖被風掀起一角,小貓則伸爪去觸碰他垂落的發絲,好溫馨和諧的一幅畫。
簡以舟低頭看著小貓,彎起指節輕輕拂過小貓耳尖,小貓非但不怕,反而翻出毛絨絨肚皮,肉墊拍在他手腕上,像朵蓬鬆活潑的雪。
導演盯著監視器,滿眼都是對完美鏡頭的渴望:“這隻小貓不錯,特彆可愛,和我們之前選的貓演員不相上下……不,這隻效果要更好!”
不僅效果好還特彆聽話。導演怎麼指導,小米努特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動作。
而且這小貓和一般貓咪還不一樣。再聰明的貓也有聽不懂劇情的時候,總得在鏡頭外拿點貓零食逗一逗。
可這隻小米努特就完全不一樣了,說站就站說做就做,說讓它圍著男主角轉兩圈再跳到他膝蓋上拍他胸膛它也聽得懂。
祝靈妙聽見劇組裡傳來許多驚歎的誇獎,忙上忙下的同時心裡得意極了。那是當然,人家可是貓貓神,就這點動作還不是小意思。
這會兒她還沒聽見關於她的指令,於是就躺在簡以舟身上不費什麼勁地撒嬌。
所以她沒聽見導演對簡以舟下了什麼指令,隻是下一秒,簡以舟低下頭,額頭輕輕在小貓腦袋上貼了貼。
如果攝像機能拍到這會兒祝靈妙的表情,那應該是導演唯一會不滿意的一個鏡頭。
小貓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完全呆住了。簡以舟湊得那麼近,睫毛顫抖著掃在她臉上,微微偏過臉鼻尖才沒有壓住她。
祝靈妙回憶起來這幾天見過的人類,發覺唯獨簡以舟長得好像是很好看的。
怪不得年紀輕輕就是影帝呢。她回過神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