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萬物(1 / 1)

藺青苡並起兩指,開始賭咒道:“若大人不信,民婦可以發誓,若有一句虛言,便讓我永生永世,跑到哪去都能被大人抓住。”

她說的篤定,眼神甚至可以說是堅毅,真誠的仿佛彆人不信她,才是小心眼愛多疑。

況且方才她也確實沒說假話,是隻對他一人上過心,跑路時隻給他留過字條,這還不算上心嗎?

褚衍視線略過她開合的嘴,像沒聽見她的賭咒,他淡淡道:“藺四建呢?”

不愧是斂政院的掌使大人,一問就問到點子上了。

藺青苡放下手,簡潔的回答他。“死了。”

“怎麼死的?”

藺青苡沉默,她盯著褚衍的眼睛,須臾後道:“被馬賊亂刀砍死了。”

“那你如何沒事呢?”

藺青苡道:“最後一筆,他將我賣了大價錢,逃跑時對方不依不饒雇了馬賊來追,他嫌我壓車,直接把我踹了下去。

“誰知馬賊更想要錢,緊著追他,我才趁機逃了出來跑到京城,不曾想,剛拜了義父母,林大人就死了,我又被大哥賣來衛府......”

她泫然欲泣:“大人,我實在是個可憐人,便是如今在衛府,也活得艱難......大人若不信,去府裡打聽一二便知......”

她說著,竟屈膝朝褚衍跪了下來,一手往前輕輕拽住了褚衍的袍角。

那手細白如瓷,玉般的脂膚下透出青藍纖細的血管。手肉長的很是勻亭,指根通直不顯指骨,真如打了水的蔥段兒。

曾經這隻手,輕拍過他的肩喚他去吃飯,他也曾抓在手裡握過,綿綿軟軟……很暖和。

她蔥根般的指拽著袍角晃一晃。

天生萬物,總要造出些我見猶憐的尤物,隻是光捏了皮囊,沒給她一顆七竅玲瓏心。

目光淺薄,斷人不清,自己當年都將她接出嚴府去了,怎麼就愚笨至此,能卷了錢財跑?

如今還耍這般手段!

褚衍突然發了狠,他一腳踢開她抓上來的手,湊上前挑起她的下頜,迫她把臉抬得更高。

“彆對我耍你那些醃臢伎倆!你說我是今天直接砍了你,還是抓到刑獄裡,好生折磨?”

藺青苡渾身冰涼,聲音擠出喉嚨。

“大人是不是忘了,民婦如今是衛府的老夫人......即便獲罪逮捕,堂上也是能分辯兩句的。”

“哦?”褚衍嗤笑出聲:“你是想我好麵子?”

藺青苡不語,沒錯,她是賭他好麵子,一個掌使大人首相公子,卻被鄉野村婦騙了婚,說出去要被京都的權貴們笑掉大牙的。

一個男人的自尊心有時就是重如山,褚衍這樣當街劫掠她,將她關在這形似靈堂的地方詰問她,不也是因為那點男人的自尊?

自尊,讓他無法接受天之驕子的自己,被一個低賤的女騙子輕易騙了,所以他憤怒。

“不。”她垂眸看一眼褚衍挑她下巴的手,故意輕輕喘息了兩下,鼻息柔柔拂在他手上。

她低低道:“大人這樣的人物,怎麼會因這樣的事氣惱記恨我一個小女子,大人文武兩登科,除卻君子之道,更有旁的文人少有的俠義之心。民婦隻是想,大人一定是個好官。”

“好官?嗬……”

褚衍聽笑了,“以前隻想苡苡是個啞巴,倒可憐你。沒想到這開了口,巧舌如簧。”

他叫她苡苡......五年前,她在嚴府時便叫苡苡,一個十六的毛丫頭,連個姓也無。

原本成親後,她定是要被嚴家悄悄殺死埋了的。

藺青苡蹙著眉,胭紅潤澤的唇微微撅起了一點,委屈得很。

“大人,我這可是肺腑之言,當年大人和我...難道真的一點情分也無?”

褚衍表情變得陰沉,他一把將她從地上提起來,按在了那張條桌上。

藺青苡不防,後腰撞上桌沿,疼得她咬緊了牙。

背後嚴明格的牌位被兩人撞地翻倒,噗通一聲砸在條桌上,香爐也被她無措後抓的手碰翻在地,灑了一地的香灰。

褚衍一隻手緊捏著她撐在條桌上的手腕,一隻手把著她頜角,那是將要掐人的姿勢。

他的手掌寬大,指節修長,一隻手鬆鬆能蓋住她一張臉。

他垂眸細瞧她,與她離得這樣近,近到能看到她眼角那粒朱砂小痣,近到仿佛能感受到,睫羽翕動碰撞出的微風。

她長大了,從前純澈少女,已自麵容到身形皆增添了女人嫵媚,隻那雙眼睛,看人時還是那般清亮清亮的,讓你不自覺要信她說的話。

溫熱的拇指從下巴摩挲到肌膚上,劃過挺秀的鼻梁,擦上瑩潤飽滿的唇。

她微微抖了抖,細聲低哼了下,像一滴露水跌入湖中,“大人······”

屋子裡靜的可怕,隻有燈花的嗶剝聲,外間呼呼而過的風聲,劈裡啪啦打在窗欞上的雨水聲。

下雨了。

褚衍雙眸微眯,聲音很輕。

“真是月貌花容的一張臉……無情無義的一顆心……”

“不過,苡苡既如此說,那我就再信一回,省的被當作那小心眼的男人。”

“我倒要看看,苡苡怎麼在衛府裡對我情根深種,要是我哪天發現你不真心……又騙了我.......”

他一把將她甩開,聲音驟冷。

“那斂政院的刑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著。”

“好嗎?外-祖-母。”

他又這樣叫她......明明他根本不叫衛老太爺外祖父的!

藺青苡知道,褚衍這樣是在侮辱她,戲耍她,可她根本毫無反手之力。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隻是裝裝樣子而已……

她甚是真誠的看著褚衍,“好!那...褚大人,我怎麼回去?”

褚衍道:“武風。”

門被推開,武風進來,攤手道:“老夫人,請。”

藺青苡看了眼褚衍背影,趕緊邁出門,隻見門外花露被人抬著,額頭上已然包紮妥當,隻是仍昏迷不醒。

武風似知道她想問什麼,解釋道:“她隻是暈了,並無大礙。”

藺青苡鬆了口氣,這才看清自己被擄到了一座小院內,院後一片黑壓壓的房舍隱在黑暗裡,看著不是小地方。

武風撐著傘,帶她們又出了一道門,才至街上。

街道看著更不算偏僻,褚衍這個瘋子,真是膽大包天......竟敢當街劫掠官眷,怪不得能做出打皇子、殺命官的事……

王護院不知何時已在門外候著,他身旁還停著一輛嶄新的馬車。

他見藺青苡出來,急忙迎上前滿臉焦急道:“老夫人,您可算平安無事!小的去找醫館,誰能想被皇城司的人當成了宵小之徒,抓走審問了!”

原來她聽到的那聲叫喊,果然是王護院的。

“那你怎麼出來的?”藺青苡問。

王護院道:“謝天謝地,幸好遇到了褚郎君的人,我趕忙說自己是衛家的,老夫人還等著大夫救命呢。然後才見到了武侍衛,武侍衛說老夫人和花露被救到了斂政院,小的這才放下心來!”

雖說府裡人都不把老夫人當正經主子,可人若在他手裡沒了,他也彆想乾下去了,更可況老夫人還時不時賞他些錢,所以王護院是真擔心。

“斂政院?”藺青苡蹙眉回頭看。

“是啊!這兒是後門!”

藺青苡身上冷汗未落,又冒一層。

真是老鼠見了貓,當賊的遇上兵,方才這是閻羅府裡走了一遭啊……若一個沒應對好,豈不是直接就能下大獄了......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藺青苡慌忙催促王護院,隻想趕快逃離。

就在這時,褚衍手持馬鞭,從後門大步走出來。

武風垂首喊了句:“大人。”

王護院還算機靈,立馬猜出他是誰,嚇得趕緊閉了嘴。

褚衍利落的翻身上馬,看著王護院,道:“回去可得一五一十跟你們家老太爺稟報清楚,免得產生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王護院戰戰兢兢應了是。

褚衍踱馬向前幾步,唇角挑起個意味不明的笑,“可彆騙人。”

這話說給誰聽的不言而喻。

王護院嚇得就差跪地上,“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如實稟報,如實稟報。”

藺青苡權當聽不懂,施了一禮,“謝過二郎君。”

褚衍道:“老夫人客氣。”言罷,一揚鞭疾馳而去。

待回到衛府,王護院先行去向管家報備,因衛老太爺早已歇下,便先壓到明早再說,隻著人通知了大太太處。

福瑞齋西廂房中,劉婆子和鵝梨早等的睡過去了,兩人一個歪在榻上,一個伏在桌上。

劉婆子現醒了,見花露額頭上纏著繃帶,先是唬了一跳,一邊問這是怎麼了,一邊抬手在藺青苡腹部按壓揉摸一回。

這是在查看她回娘家有無偷吃東西,若吃了,劉婆子是個老手,一摸便知。

花露看她動作,頗是不滿道:“車壞了,摔的!”

“劉媽媽也是的,既見老夫人和我這樣,還不忘你那手活?哪次回來是吃了的?”

劉婆子已是摸完,撇了撇嘴,“我也不想在這乾等到這麼晚的,老太爺吩咐,我敢不從嗎?況且現下已經鬆泛多了,隻老夫人回娘家才查一查,平日裡我不是不來了嗎!你說是吧老夫人?”

藺青苡道:“是,劉媽媽已經很是照顧我了,花露年紀小,這又受了傷,劉媽媽多擔待。”

劉婆子這才福了禮,臨走前踹了一腳還躺在榻上的鵝梨,“老夫人都回來了!還睡!”

鵝梨這才醒了,看見花露也是呀了一聲,再次詢問一番。

花露捂著腦袋,實是沒好氣,她覺得老夫人甚是可憐,今晚遇這一遭,回來沒有壓驚的湯藥端來,反倒先檢查人吃沒吃東西。

這換到哪家老夫人遇此惡事,兒子兒媳孫子孫女不得圍一堆來孝敬......老夫人是繼室自不奢望這些,可即便是個客人,該有的微末關照總得有吧?

花露與老夫人那是曾共患難過的,不免打抱不平。

衛老太爺修醮煉丹,取女子經血來入藥,便要求食材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