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至,梧桐殿的琉璃瓦上凝了一層露水,昨夜氣溫驟降,夜裡還下了一場小雨,今早起來,又濕又寒。
李暮歌睜開眼時,感受到了一股暖意,原來是昨夜白術然了一盆炭火,為她取暖。
“什麼時辰了?”
李暮歌問喊她起來的白術,白術答了一聲,“回殿下,大約是寅時末。”
“寅時末,才五點啊,我怎麼醒得這麼早?”
大概是剛醒,腦子不太清醒,李暮歌喃喃著,弄不明白眼下發生了什麼事。
“殿下,您睡前不是吩咐奴婢等,要盯著華景宮的人嗎?前頭傳來消息稱,華景宮有異動,奴婢這才喊您起來。”
白術為李暮歌穿衣,李暮歌的眼神逐漸清明起來,她想起來了,“是誰去的華景宮?”
“回殿下,是茯苓,茯苓已經在外麵等著了。”
茯苓進來時,手上還提著燈籠,燈籠的光照著她的身影朦朦朧朧,黑色的影子在地上隨著燭火跳動不停。
茯苓進屋後,雙膝一軟,跪地顫著聲道:“殿下,十殿下她、她昨晚上歿了。”
華景宮接連死了兩位皇嗣,全宮都因此而惴惴不安,加之前日皇帝才剛過了一個不太高興的萬壽宴,知曉十公主情況的人,全都諱莫如深,不敢提及。
生怕此事牽連到自己。
十一皇子是因李暮歌而死,李暮歌從一開始就被卷入了這場死亡之中,她避無可避,這才能光明正大派人前去監視華景宮。
李暮歌手指輕輕沾了沾杯中隔夜的茶水,在桌子上勾畫著什麼,在她的沉默裡,雕花窗欞透出一縷青灰色天光。
等李暮歌畫完圖,抬頭見茯苓還跪在地上,輕聲道:“起來吧,淑妃娘娘喪子又喪女,真是可憐,對了,白術你昨夜去司禮監拿炭火,可曾聽說華景宮的人過去?”
白術果斷搖頭,“奴當時一心想著快些回宮為殿下點炭,沒多問,但當時奴並未看見華景宮的人。”
“昨夜那麼冷,各宮因著過了冬,都沒有存炭,司禮監忙得很,恐怕一時之間顧不上淑妃娘娘那邊,咱們還剩多少銀絲炭?”
白術剛要回答,就聽李暮歌說:“都送過去吧,翠玉,你去梧桐殿一趟,同母妃說一下華景宮的事,本殿下要去為十皇姐吊唁。”
淑妃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估計就是李暮歌了,結果李暮歌要去為十公主吊唁。
李暮歌到華景宮之前,在腦海中設想著淑妃見到她後的反應,是直接派人將她攆走,還是無視她,權當什麼都沒看見?
亦或者是惡語相向,恨不得從她身上扒下一層皮,為十公主祭奠?
各種反應都有,唯獨沒有淑妃無視她這一反應。
李暮歌到的時候,淑妃就好似人偶一般,呆立在殿內,看著跟前的兩具棺材,什麼反應都沒有。
比起上次十一皇子的葬禮,這次十公主的葬禮要簡樸很多。
不是淑妃不想大辦,隻是因為眾人都覺得晦氣,尤其是有孩子的妃嬪,大多派人送來了喪儀,人則絕對不會踏足華景宮半步。
華景宮此刻在她們眼中,像是遭了詛咒的不祥之地,誰都不想來。
“十一皇兄還沒下葬啊。”
淑妃不想搭理李暮歌,李暮歌卻主動開口了,她前幾天來華景宮的時候,覺得十皇子的葬禮實在是有些浪費,現在兩具棺材擺在前麵,她才覺得物儘其用,舒服了很多。
見棺發財,李暮歌覺得自己要發財了。
李暮歌站著,看火盆裡的紙錢燃儘成灰,簷角懸著的白綢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淑妃素衣未飾珠翠,蒼白的臉在陰影中泛出青灰色。
屋中宮人捧著長明燈,跪坐在側,臉色比那紙人還要白。
“快了,過兩日一起下葬。”
淑妃開口,她的聲音出奇的平靜。
李暮歌發現淑妃手裡好像握著什麼東西,仔細一看,是一大一小兩枚玉嬋,玉蟬邊緣圓潤,小巧可愛。
“小十和十一,從小性子就像,連抓鬮的時候,都選了一樣的東西,姐姐拿了大的,弟弟拿了小的,現在躺在棺材裡,姐姐躺大的,弟弟躺小的。”
淑妃喃喃自語,垂下的眼睫被淚水打濕,晶瑩的淚珠打在玉蟬上,碎了一地。
“娘娘節哀。”李暮歌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她覺得自己此刻特彆像是網遊裡的NPC,又或者是觀看NPC過劇情時的玩家。
母親與孩子之間的感情很動人,但跟李暮歌沒有關係,這份感情再動人也不屬於李暮歌,而是屬於害了原身的兩個惡人。
想想死得悄無聲息的原身,再看眼前的淑妃,李暮歌隻覺不耐,很想跳過這一段劇情,進入主題。
“我帶了些銀絲炭送來,這幾日倒春寒,娘娘要注意身體,莫要凍著了,您如果倒下,十皇姐和十一皇兄的事情,就沒人操持了。”
李暮歌說罷,躬身行了一禮告退,她想去十公主的房間看一看,再問問經手的太醫,十公主究竟是怎麼死的。
她到現在也不能確定那香裡的毒究竟是什麼,又是誰下的,從錦繡身上可以大概率鎖定六公主,可沒有證據,也就沒有真相。
李暮歌需要找到證據,今日是打探消息最好的時機。
看李暮歌要走,淑妃眼底閃過一絲決絕,她厲聲道:“站住!”
李暮歌駐足回望,像是不解淑妃要乾什麼。
淑妃快步走上前,到李暮歌身前,周圍的宮人呼吸一滯,尤其是春和宮的宮人,恨不得上前將淑妃推開。
同時失去兩個孩子,宮人們都擔心淑妃會發瘋,傷害到李暮歌。
李暮歌卻沒有這種擔心,因為她從淑妃眼底看見了很複雜的情緒,那些情緒裡,唯獨沒有要動手的狠厲。
“淑妃娘娘?”
“昨夜,小十咽氣之前,吐了半碗黑血,她一直在哭,哭著說,母妃兒好疼,有蟲子在啃食兒的頭,好疼……”
淑妃學十公主的呢喃,學得惟妙惟肖,好像躺在棺材裡的十公主就站在她身邊,在她耳邊不停重複這句話。
宮人們被嚇得大氣不敢喘,李暮歌則麵不改色,她不懼怕鬼神,如果這世上真有鬼神,她死了那麼多次,怨氣深重,第一個成為厲鬼的人就是她。
不存在的東西,自然不用害怕。
李暮歌打斷淑妃沒完沒了的呢喃,“娘娘,十皇姐可能是燒糊塗了,這樣說來,十皇姐現在已經擺脫了折磨人的疼痛,也算是享福去了。”
淑妃像是沒聽見李暮歌的話,繼續說:“我知道她是怎麼了,我知道,她中了巫蠱之術……”
淑妃話還沒說完,站在春和宮宮人之中的翠玉連忙出麵,義正言辭地說道:“請娘娘慎言!皇宮有真龍坐鎮,怎會有宵小鬼祟作惡!還不趕緊將你們娘娘扶下去休息!”
華景宮的宮人被嚇得滿頭大汗,此刻也顧不上其他,下意識聽從翠玉的吩咐,架著淑妃離開了,淑妃雙目發直,沒有絲毫反抗,任由宮人帶她走。
看著淑妃的身影消失,李暮歌最後看了一眼那相鄰的兩個牌位,轉身離去。
她沒有再去十公主的寢殿,因為她得到了想要的線索。
“翠玉,剛剛淑妃說的巫蠱之術是什麼?”
走出華景宮,李暮歌才開口問翠玉,翠玉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白術等人,白術識趣地低頭行了一禮,帶著其他宮人停住,等同李暮歌兩人拉開一定的距離,才繼續走。
翠玉將聲音壓得極低,“回殿下的話,那是宮裡不能提及的禁忌,齊時後宮巫蠱之術盛行,齊哀帝的太子就是因為巫蠱之害而亡,連帶著母族上百人被齊哀帝斬於鬨市,牽扯進巫蠱之害中的官員與百姓更是不計其數,彼時血流成河,人心惶惶,最後齊朝大亂覆滅,太|祖才得了江山,因此到了本朝,前朝後宮都不可再提巫蠱二字。”
“都兩百年了,還能與前朝有關係?”李暮歌震驚,這算是開曆史的倒車不?
“奴婢不知,殿下千萬不要插手此事,依奴婢看,淑妃娘娘已經近乎癲狂了。”
翠玉搖搖頭,在宮裡最重要的就是明哲保身,不關她們的事,絕對不要管。
李暮歌也不想管,但此事與她關係甚大,她不能不管。
“朝廷打壓兩百年,竟還有人用此術害人,定是找到了傳承。翠玉,此事不是本殿下想不插手就能不插手的,十皇姐是公主,本殿下也是公主,臥榻之處怎容他人酣睡,萬一下一個是本殿下,要如何應對?”
翠玉表情微變,謹慎的人大多伴隨著想得多的特性,不用李暮歌細說,翠玉也能想到其中風險。
“要是能找到懂行的能人就好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最為穩妥。”李暮歌不著痕跡的將話題引到了找人上,“翠玉,你既然知道前朝之事,是不是也聽說過些許傳聞?”
翠玉糾結一瞬,後頂著李暮歌期待的眼神點了點頭,“蠱術起源南疆,咱家老爺曾有一位學生,於南疆任通譯官一職。”
李暮歌的外祖就是翠玉口中的“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