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物(1 / 1)

劍柄上有兩隻手,沈容刀的壓著蕭達的。兩股力量對峙著,本該所向披靡的劍鋒滯在半空,遲遲沒能落下。

蕭達眼中掠過驚詫,她咬牙落劍,額角青筋微跳,可劍鋒不動半分。

這不可能!

她已經看出沈容刀靈力耗儘,怎麼可能徒手攔劍?

那可不是凡人那憑借劍術便能夠匹敵的劍。那是劍修的劍,是不能以劍術論高低的劍,哪怕隻是平平無奇的一揮,亦具有最鋒銳的力量。

可沈容刀不用半分靈力,卻抓住了她的劍!

這憑借的不是簡單抓握,而是能尋出破綻、一擊製敵的。

蕭達的手腕因為過度緊張而微微顫抖,而沈容刀臉上則露出微笑。

“你找死!”蕭達抽劍,不信邪地再度落下。

沈容刀側身躲過,手指剛搭上劍柄,眼見舊事將要重演,蕭達變招,手腕一動,接著,突兀一空。

劍脫手了!

蕭達不及反應,攻勢未緩卻撲空,身體前傾的瞬間,劍落入沈容刀手中。沈容刀握劍,回手向蕭達一劈。蕭達急躲,又搶出幾步,回首時,沈容刀已經拔劍向前,衝進了嘍囉們的包圍。

蕭達有那麼一陣就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看著沈容刀用自己的劍殺開血路。

嘍囉們的靈力不要錢一樣傾瀉,沈容刀一概不管,隻悶頭亂砍,動作毫無章法,可劍光交織出的屏障卻又把攻擊都抵攔在外。偶爾透過幾招,落在她身上,她也渾若無事,直往前衝。

分明該是形勢一邊倒的亂戰,可沈容刀打得好像遊刃有餘。

看著沈容刀的身影越來越遠,蕭達心道:再這麼下去,她恐怕真的能從包圍中衝出去。

蕭達要追上去,可有劍的時候都打不過,現在劍都沒了……她腳步一頓,低頭,看見了躺在旁邊的暴風。

暴風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對上了蕭達的視線。

蕭達:這人還活著!

蕭達心裡拔涼,總覺得既能抗住葉婆娑一通揍又能抗住葉婆娑一頓毒的人也不簡單,可放走了她們倆,就該輪到她發現葉婆娑的不簡單了。

手臂在地上撐著,兩條腿努力蹬著,暴風吃力地爬著,剛要站起,蕭達毫不留情把她踹了回去。

“你同夥已經把你撇下了!”蕭達說。

暴風不吭聲。

蕭達道:“隻要你把她引回來,我就能放了你。”

“呸!”暴風無力地吐了口唾沫。

唾沫沒挨著蕭達,但蕭達大怒:“你彆不知好歹。她跑了,老大肯定要你生不如死——”

“誰說我跑了?”一個聲音響起。

蕭達一扭頭撞上血呼啦一張臉,那張臉上還咧開一口白牙衝她笑。她下意識攻擊,還沒出手,沈容刀就當頭一劍。

蕭達倒下了,滿腦袋的血。

沈容刀抬劍看了眼,劍隻剩下一半,劍身坑坑窪窪,幫她抵擋不知道多少攻擊後,已經報廢,取得的戰果便是,嘍囉們已經失去戰鬥力。

“我是要跑了。”沈容刀扔了殘劍,背對暴風半蹲:“上來。”

暴風抱住她脖子。

“勒死了。”沈容刀呻.吟一聲。

暴風鬆了鬆力氣,兩條腿環住沈容刀的腰。沈容刀掂了掂:“有點重。”

暴風嘴巴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沈容刀也沒有期待回應,背著她開跑。

葉婆娑仍在攻擊距離之外,和陣法鬥智鬥勇,嘍囉們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沒有攔截的力氣。沈容刀自己也心力交瘁,靈力體力都瀕臨極限,完全不知道兩條腿是如何倒騰的,隻麻木地交替,頭上的血流下來遮住視線,她跑得深一腳淺一腳的。

忽然,額頭有微涼的觸感。

暴風給她擦了血。沈容刀正要開口,就聽暴風道:“你看路……我要顛死了。”

“那可真對不住了。”沈容刀說:“你要是還有力氣,就往我腰裡摸。”

暴風攢了攢力氣,單手摟著沈容刀脖子,另一隻手去摸她腰間,觸感分明,是儲物袋。

很多儲物袋。

“喂我點靈力。”沈容刀說。

暴風明白沈容刀怎麼還能背著她跑了。這些儲物袋都沒有加鎖,她輕易伸進去,摸來摸去,掏出幾塊靈石。

靈石剛貼到沈容刀眉心,靈力就被掃蕩一空。

沈容刀背著暴風跑路,暴風則從儲物袋裡麵取出靈石、丹藥,凡是能確定補充靈力的,統統喂給沈容刀,自己也吃了幾粒能緩解傷勢的丹藥,止住了流血。

終於,沈容刀停下腳步,把暴風放下,擦了擦汗說:“你可真重。”

這回暴風出聲:“你當初把我拎來拎去的時候可沒這麼說。”

沈容刀向後仰倒,長長吐出一口氣,說:“要不是你——”

“要不是你偷了我,我們才不會走到這一步。”暴風飛快開口。

沈容刀扭頭,對上暴風不服軟的眼神,笑了。

“好吧。”她坦然道:“是我的錯。”

“……好吧。”暴風不太自然地說:“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比你少一點。”

沈容刀笑起來。

她注視著藍天,伸展的四肢如同“大”字。過了會兒,沒頭沒腦地說:“還挺刺激的。”

暴風後背有傷,隻能趴下去,聲音就帶點沉悶:“我可不這麼覺得。”

她隻覺得驚險。但凡期間棋差一招,她們兩個就都再也見不到太陽了。

想到這,她微側頭瞄著沈容刀。

歸根結底,若不是沈容刀改變了陣法,她們半點逃脫的可能也沒有。

那會兒,她想著暴力破陣,雖然希望渺茫,但也不能坐以待斃,而沈容刀一副沒事人的模樣,氣得她很想揍上兩拳。可事實上,沈容刀早就察覺了陣眼。

陣眼的確可能在陣法之外,但那樣的陣法很難遇到。就像沈容刀比喻的那樣,困住她們的陣法的陣眼正在空中。

問題是如何應對守在陣外的那些人。尤其是她們合力也打不過的那個綠衣修士。

“把她困在這兒怎麼樣?”沈容刀提議。

暴風並不很信任沈容刀的能力,但沈容刀已經以此為基礎考慮如何布局,說得暴風意動,不禁開口:“我想把玉牌也搶過來。”

她們身上的東西都被搜刮一空,那個引發一切的玉牌也在其中。她們不能肯定綠衣修士會把她帶在身上,但沈容刀的自信給了暴風“錯覺”,好像事情的發展會很順利似的。

沈容刀一錘定音:“你皮糙肉厚,正麵吸引攻擊,我經驗豐富,可以趁機扒竊。”

暴風理智地沒有在那種時候唾罵一聲“小賊”。

事情進展得出乎意料地順利,綠衣修士當真隨身攜帶玉牌,大約猜到玉牌對暴風的重要性,還從儲物袋裡取出在她眼前晃了一圈。

有好東西暴露在小賊眼裡,小賊哪裡能放過呢。

沈容刀從袖口中取出玉牌,仔細端詳,察覺其上有靈力縈繞,扔給暴風:“這法器很貴重?”

暴風連忙起身,雙手接住,確認完好無損,道:“對……也不是。”

玉牌雖然貴重,但也隻是容器,真正重要的是其中承載的信息。

暴風收好玉牌,又趴回去:“多謝。”

沈容刀偏頭就看見她棕色的發茬,忍不住摸上去。暴風一把拍上去,不疼不癢。

沈容刀趁機揉搓,說:“看你這樣,不像中毒。”

暴風認命般由她動手,悶聲道:“應該不是烈性毒藥,肉都吐出去了,剩下的毒問題不大。”

沈容刀托著下巴,盯著暴風看。暴風的臉半埋在臂彎裡,這會兒又探出來一點,目光頂撞:“你看什麼?”

可惜,語氣半點沒有殺傷力。

“你不覺得奇怪嗎。”沈容刀說:“偷走她們東西的明明是你,但是她們的攻擊好像針對我更多。”

撇去要求她們自相殘殺不提,暴風為了正麵對敵主動撞上綠衣修士的攻擊,這也不算。後來暴風重傷,明明是最弱的一方,可綠衣修士的攻擊卻隻衝沈容刀,那些嘍囉們也都奔著她來。

“不公平啊。”沈容刀感歎。

“可能因為我已經逃不掉了吧。”

“又不是劇毒。”沈容刀說。

暴風也答不上來。

沈容刀沒有糾結,盤著腿,把腰間的儲物袋全部扯下來,攤在地麵,數一數,有十四個。

“來,我們分一下贓。”沈容刀興致勃勃地打開第一個儲物袋。

暴風固執道:“又不是我偷的。”

“這怎麼能是偷……”沈容刀對上暴風,改口:“分戰利品。”

暴風:“……我隻要玉牌就夠了。”

沈容刀:“本來還想分點肉……”

“我要!”暴風火速抬頭。

沈容刀一臉“果然”。暴風耳朵尖紅了紅,咳嗽幾聲,說:“我療傷也要吃很多肉。”

“猜到了。”沈容刀把偷竊的效率用在分贓上,兩隻手動作飛快,先把銀子和靈石分成兩摞,裝進儲物袋。儲物袋是從嘍囉們身上搜刮來的,裡麵的東西以靈石為主,但逃跑途中用了不少,剩下的不如銀子多。

沈容刀扔給暴風一袋:“給你肉錢。”

暴風收下,見沈容刀又把剩下的東西分成兩堆,開口:“我吃肉就夠了。”

儲物袋裡的東西大部分很基礎,沈容刀能夠辨認,很快又扔給暴風一袋:“這是救命錢,謝你的。”

“我可不是為了救你。”暴風說:“那攻擊要是真落在你身上,你不死也殘,但我不一樣,我抗打,挨一下也不要緊。而且,那會兒我沒什麼戰鬥力,隻有你能對付她們,我保住你才有可能逃出去。再說了,我能出來也是因為你改了陣……唔!”

暴風喉嚨一動,猝不及防咽下什麼,立刻坐起:“你給我吃了什麼?”

沈容刀給自己也拋了一顆丹藥,用嘴銜住,說:“不用絞儘腦汁想這麼多理由。”

暴風辯解道:“我沒有絞儘腦汁。”

“是啊。”沈容刀點頭:“我這麼好,想救我當然不需要理由。”

暴風啞口無言。

她低頭翻儲物袋,過了會兒,開口:“好東西不多。”

沈容刀說:“可惜,那個綠衣服的儲物袋我沒偷,那裡邊應該有值錢的。”

暴風提醒:“很可能是儲物鎖。”

隨著修仙的逐步普及,儲物袋為了適應大眾化需要,功能有所減少,大部分隻作為單純的空間存儲容器使用,每個修士都能買得起,但也很容易失竊。而那些不缺錢也不缺資源的修士更注重物品的安全性,喜歡用可以烙印神識的儲物鎖,除非遇到高手強拆,否則,裡麵的東西誰也取不出來。

對此,沈容刀隻是短暫遺憾,很快又投入到收獲的快樂當中。終於,從亂七八糟的玩意裡麵撈出一片薄紗。

暴風摸了摸,說:“這是改換形貌的東西,但隻能換臉,每天可以用一個時辰。”

還有一些沈容刀不認得的,暴風都能一一說出功用。

沈容刀:“你不知道什麼是當鋪,但對這些倒是挺了解。”

暴風:“我雖然不知道當鋪,但是我知道這些東西在哪裡賣比當鋪更劃算。”

這沈容刀就很感興趣了。

“當鋪的凡人不識貨,開價很低,但修士不一樣。一般修士聚集的地方都有這種商街,你去哪裡擺攤可以賣得更多。”暴風頓了頓,說得更具體些:“比如天木宗,它是本州最大的宗門,附近肯定有大商街,你可以去找找看。正好你戴著麵具,隻要不是直接遇到那個綠衣服,其她人應該都認不出你。”

“你呢。”沈容刀問。

麵具隻有一張,暴風不可能頂著這張臉回天木宗招搖過市。不等暴風開口,沈容刀問:“去那個聖門?”

暴風遲疑片刻,點頭:“我得先吃點兒肉。”

暴風的反應總讓人忘記她傷得不輕。沈容刀聞言,往她後背看了一眼。在丹藥幫助下,血已經不流了,但斷裂的骨骼還支楞在那裡。

為了確保把綠衣修士拉入陣法,修改後的陣法能夠透過靈力,受限於條件,她沒辦法調整更多,隻能爭取最好的結果。

暴風注意到她的視線,說:“這些傷養一養就好了。”

沈容刀問:“你能走?”

暴風停頓一下:“我需要一個夾板。”

沈容刀的靈力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劈了木頭給她撐在後麵,固定骨頭位置,再從身上撕成一綹一綹的布條裡截出一根,在她胸前背後繞來繞去。

距離太近,暴風不太自在,開口:“你之前說會用劍,我還以為你開玩笑。”

沈容刀:“我確實是開玩笑。”

“可你會用劍。”暴風又說:“還會陣法。”

沈容刀:“我多才多藝。”

“你沒有常識嗎?”暴風驚愕,對上沈容刀視線,更詫異了:“你真不懂啊。”

沈容刀說:“我什麼都懂。”

暴風搖搖頭:“你到底是什麼人?”

沈容刀說:“我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暴風以為她又開玩笑,可沈容刀真的沒有開玩笑。

“很少有人像你這樣。劍修修劍,陣修修陣,可你既能用劍、又能布陣……你是個什麼修?”

“至少是人修。”沈容刀想了想,慎重補充:“……大概吧。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的話,”暴風道:“你沒有想辦法?”

沈容刀無所謂道:“反正都過去了。”

暴風匪夷所思:“要是有仇人找上門來,你不準備一下?”

沈容刀很自信:“我這樣的人怎麼會結仇呢。”

暴風:你對自己的實力是有什麼誤會。

“反正,像你這樣能夠兼修的修士……很少。”暴風用語十分斟酌:“你最好還是注意一下。”

沈容刀敷衍地嗯著。

暴風猶豫了又猶豫,說:“以後你要是有需要,可以去聖門找我——不過聖門不太好找。”

沈容刀點頭,攤開她手掌放了件東西,說:“以後你要是有需要,可以來找我——我也不太好找。”

暴風低頭,看到手心裡用草編成的螞蚱。應該是沈容刀困在陣法裡時的傑作。

暴風臉上冒出問號。

沈容刀說:“這是信物。”

暴風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行吧。”

暴風要去聖門,沈容刀要回天木宗,她們不順路,休息足夠,就要分道揚鑣。

經曆雖然豐富,但認識時間不長,沈容刀沒什麼離愁彆緒,彼此彆過,沒過多久,身後暴風叫她。

沈容刀回頭。暴風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卻轉過身來,怕她聽不清似的走近一段,說:“我剛剛忽然想起來了。”

她說:“你記得我偷……我拿走的那個儲物袋裡都有什麼東西嗎?”

沈容刀沒印象了。

暴風說:“我是覺得裡麵的東西都沒什麼用,但有一件,就是你說是雜草的那個,可能對你來說有點用。”

沈容刀想起她說的是什麼了。那東西她沒認出來,也不覺得重要:“什麼用?”

暴風說:“恢複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