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剛剛是府裡的馬車出去了?這天都要黑了,誰這個時候出門呀?”
張夫人的馬車剛走出去沒多遠,後麵正好駛進來一輛馬車,下車來的兩男一女正好看到前方馬車的背影,不過相隔有一段距離,也看不到車裡的人是誰,他們不由得好奇。
誰知剛抬頭,就見到站在門邊歎氣的張元明,他身上的朝服甚至都還沒換。
“爹?您怎麼站在這兒啊?”二兒子張文斌問。
張元明看著自己下學歸來的三個兒女,心中是有苦難言,隻能歎氣,滿眼疲憊的說了句,“回來了。”
“先進來吧。”
轉頭,看到了站在正堂柱子邊的陳閒餘,還有和他排排站的侍女,雙雙對視的張丞相:啊頭痛,頭好痛。
特彆是當他後一步進門的二兒子問,“爹,這兩位是……?”
陳閒餘沒急著解釋自己的身份,隻是禮貌的笑笑。
陳小白也想扯起嘴角,給對麵的人來個禮貌性微笑,但很可惜失敗了,她覺得很尷尬,完全笑不出來。
張丞相歎了口氣,無奈讓身邊的三個孩子認人,“他是你們大哥,從今往後就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了,就住…金鱗閣。”
這後麵一句是吩咐管家的。
?!
“什麼金鱗閣……金鱗閣?!”三人中,年紀最小的女孩本是疑惑府中哪有什麼金鱗閣,但後來才想起來,她爹前兩年突發奇想叫人在府中新建了個院子,名字就叫金鱗閣。
她驚的聲調一揚,“大哥??爹!你不會說的是真的吧?那娘呢?娘知道這事兒嗎?”
張丞相歎氣:“你娘剛坐馬車回尚書府了。”
兄妹三人俱是震驚,這才知道剛走的馬車裡坐的就是張夫人,再聯想到他們娘突然派人送信讓他們早點回來的事,不用說,肯定是和這突然冒出來的大哥有關了。
張相府,今夜的飯桌上,吃飯的幾人格外安靜。
張家三兄妹有一搭沒一搭的扒拉著碗裡的米飯,看著坐在他們對麵,吃飯吃的噴香的某人,更感覺味同嚼蠟了。
“爹,你確定你真的有流落在外的兒子嗎?這…你們看著也不像啊?驗過親了嗎?當心彆被人給騙了。”
被指著鼻子說是騙子的陳閒餘,完全將這話當成耳旁風,依舊大口的扒拉著飯菜,活像餓死鬼投胎。
張元明斜了眼自己的二兒子,“閉嘴,吃你的。還有,這是你大哥,彆胡說八道。”
張文斌才不承認自己有個鄉下來的大哥呢,輕哧一聲,抱著胳膊看向坐在自己身邊儀表堂堂的青年,“爹,我大哥在這兒呢,可不是誰來都能當我大哥的,一股窮酸氣,就算洗乾淨了身上還有股臭……”
“張文斌!”
不等他說完,張元明突然擱下碗,連名帶姓的喊。
在場人都聽出來了,張丞相這是動氣了。
“誒,沒事兒,”陳閒餘及時笑著開口,打斷了張丞相接下來的話,看著張文斌道,“二弟不想認我這個大哥呢,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我倆又不是一個娘生的,又十幾年不曾見過。”
張文斌冷哼一聲,覺得陳閒餘就是在故作大度,彆指望這樣他就會心甘情願叫他這聲大哥,自己絕對要把他趕出去!
正這麼想,就聽陳閒餘後半段話來了,他慢悠悠道,“但是呢,我希望在外人麵前,咱們最好還是維持好兄弟姐妹間友好的手足關係,畢竟手足不睦,說出去怕也是丟了咱們相府的臉,平白讓人看笑話。”
“你以為你能待多久,彆……!”假惺惺的!
“還有……!”
張文斌話還沒說完,聲音就被陳閒餘徒然增大的音量壓住,被迫消音。
他直視著對麵的張文斌,言笑晏晏,吊兒郎當,“可能你還真就說對了呢?我就是個騙子,隻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說不定後麵哪天丞相發現我是個假的兒子……”
他看了眼張丞相,繼續笑說,“我可不就得滾蛋了嗎?”
飯桌上突然安靜,張家三兄妹或驚或詫。
張丞相沉著臉,揮了揮手,於是左右侍候的下人都下去了,隻留在丞相府待了多年的趙管家還靜悄悄地立在角落。
“所以彆急。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想當你們大哥,但沒辦法,不過指不定哪天我就自己滾了。畢竟,我也是第一次給人當兄長,從前都是給人當弟弟來著。”
“閒餘,以前的事不要提了。現在你就是他們大哥,誰也不能讓你走。”張丞相皺眉將他的話帶向另一個方向,陳閒餘笑,“好咧,聽您的。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表現的乖巧極了,但在另外三人看來就顯得有幾分狗腿。
張文斌想再說什麼,被他哥張知越拉住了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彆衝動。
但坐在飯桌另一邊的兄妹三人誰也沒再動筷,隻氣悶的看著桌上的另一對父子繼續其樂融融的畫麵。
一頓不是滋味的飯畢,張元明扭頭看向角落管家的方向,“老趙,過兩天去宗祠把族譜拿來,找人選個好日子,開祠堂,閒餘認祖歸宗是大事兒,得好好辦。”
管家老趙心底再次被驚了一下,這位新認回來的庶長子,地位上似乎要跟他們府上原來的兩位公子齊平了呀。
他不敢置疑張丞相的決定,隻彎腰應下,“是。”
“這……不用了吧?”
誰知張元明剛吩咐完,就聽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用半是疑惑的語氣問道,“真讓我入張家的族譜?”
張元明放下淨手的帕子,聲音不冷不熱,“剛剛不還說聽我的,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是我兒子,當然也是張家人,當然要入族譜。”
陳閒餘挑眉:“那我得改姓張?”
張元明意有所指,“你是我兒子,你不隨我姓張,還能姓什麼?”
“那為什麼不是隨我娘姓呢?”陳閒餘覺得自己名字挺好的,不太想改,試圖大膽爭取一下。
一下子,張元明又想起那個醜到爆的名字,小小的冷笑了一下,“石大花?你娘知道你這麼稱呼她嗎?”
“……”陳閒餘先是沉默,後靠著椅背,一幅漫不經心的樣子,“她死了,不會知道的。”
張元明的眼神微微變了一下,臉上的笑收起來,看出他是有些不想改名字,神情平靜的問,“你的名字是她取的?”
“嗯。她希望我像鹹魚一樣,學會得過且過。”
“鹹魚您知道是什麼魚嗎?就是躺著一動不動,愛死不活的,任憑風吹雨打都懶得理的那種。”
陳閒餘掏了掏耳朵,動作十分不雅,看得另外兩位年輕公子一個皺眉,一個翻白眼兒。
張丞相靜思了會兒,須臾拿定主意,“既然你的名字是她取的,今後口頭上隨你怎麼叫,但族譜上,就寫張閒餘。”
不然對外,總顯得有些說不過去。
陳閒餘思忖了下,無不可,“也行兒,隨便。”
“你及冠了,那你可有表字?”
陳閒餘點頭,“有。十五歲那年,我坐在村頭的樹上,看見蔚藍的天上,隻有一朵雲在飄。於是當場興起,給未來的自己取了個表字。”
聽起來不是一般的草率,希望這個表字能不草率點兒。
張元明看過去,示意他接著說。
“無一。”陳閒餘接著說了,麵上帶著淺笑:“萬裡無一的無一,也是無一生還的無一,但總不會是叫真心待我的人無一生還。”
所以是誰無一生還呢?
思緒轉得快的幾人當即心裡一沉,張知越猛的將視線投向這個素未謀麵的大哥,仔細打量起他的麵容,心底的某種懷疑更加加重。
張元明恍若沒聽到,語氣風輕雲淡,“我給你換個表字,這兩字戾氣太重,不適合你。”
陳閒餘吃飽了,這還是他這些年吃過的最好吃的飯菜,拍拍屁股站起來伸個懶腰,“不換。我就喜歡戾氣重的,戾氣不重的,我還不喜歡呢。”
他笑。
張元明沉下臉,徹底明了陳閒餘這次回京的目的,隻是當年那人的囑托猶言在耳,他告誡陳閒餘,“我是你爹,我希望你一輩子平平安安的,這也是你娘的願望。”
轉眼,剛剛還久彆重逢親密無間的父子,一下子就變得氣氛凝重,好像對峙起來。
明明兩人聊的也不是什麼重大的話題,好好說就行了,但偏偏,就是有種快要爭起來了的感覺,張文斌和張樂宜看得莫名其妙,覺得這個新來的大哥好生叛逆。
隻有張元明的長子張知越,莫名從兩人的對話中品出幾分怪異,他們好像在爭的是另外的事?話中有話?
陳閒餘嘴角的弧度加深,直視著張丞相,緩慢柔和的語調響起,“所以,我決定當個逆子。”
“不當逆子,我上京來做什麼呢?不如聽我娘的話,當條李子村裡的鹹魚。”
臥槽!這大哥好生叛逆!好生勇猛!
這剛來就理直氣壯的頂撞張丞相,看得在旁的三兄妹直呼震驚。
但很奇怪的是,麵對這個明目張膽要當逆子的兒子,張元明並沒有說要責罰他或者變得更加生氣,隻是臉色很不好看。
算了,以後看的嚴一些,多勸便是,有些話當下不適合說的太清楚。他背著手,沉聲說了句,“那便隨你。夜深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多謝父親。”
陳閒餘轉眼又恢複那幅笑模樣,彎腰一禮告退,由管家親自帶路,送他去金鱗閣休息。
一旁的張丞相小女兒張樂宜,從開飯前就在盯著陳閒餘,後來一直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她心底有個猜測想驗證一下,眼見著這場就陳閒餘名字而起的爭執平息,忙不迭的也告退出去。
張樂宜今年八歲,梳著雙丫髻,一身淡藍色對襟裙裝,兩側的頭發各墜著一朵藍色珍珠頭花,打扮的機靈可愛,嬌俏可人。
她進門後,打量了一圈屋內,見沒人,連忙將房門關嚴實。
彼時陳閒餘坐在桌旁,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倒好的茶水,就見小姑娘踩上他旁邊的凳子,居高臨下的問他,“現在我比你高,知道在我眼裡,你像什麼嗎?”
陳閒餘老實回答:“不知道。”
於是小丫頭說出答案:“像小矮人,而我是白雪公主。”
陳閒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