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熱(1 / 1)

紀叔笑笑,重新拿出一張毯子給傅珩舟蓋在腿上,濕了的交給傭人去洗,推著傅珩舟上了二樓。

“時小先生怎麼弄了一身的水?我看他臉皮薄不好意思,就沒問。”

傅珩舟給他講了宴會上發生的事。

紀叔一邊聽,一邊附和,將傅珩舟安置在床上後,從床頭櫃拿出一個深色小瓶。

傅珩舟看著紀叔的動作,藏在被子下麵的手默默攥緊。

“……今天不用按摩了。”

紀叔動作一點都沒停頓,神色如常地把準備工作做好,倒出藥水在手心搓熱。

“不行,要按。先生,醫生都說了要堅持每天按摩,您要是不遵醫囑,我就告訴李醫生了。”

傅珩舟聽完紀叔明目張膽的威脅,默了默,伸手把被子掀開。

兩條滿是猙獰疤痕的腿露了出來。

車禍後醫生竭儘全力才保住他的腿沒有截肢,但疤痕沒辦法去除,長時間不能動彈的雙腿已經有了肌肉萎縮的趨勢,即使每天按摩上一個小時也沒辦法阻止他的雙腿變得難看。

傅珩舟定定地看著自己的一雙廢腿,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放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手心已經被掐出血痕。

紀叔動作輕緩地拍打按揉,一絲不苟地做完一整套按摩,即便知道傅珩舟沒有知覺,紀叔仍舊小心翼翼地注意力道,生怕手勁大了。

傅珩舟心裡不是滋味,卻又無法拒絕,隻能看著紀叔給他按摩完又收拾好東西,最後貼心地幫他蓋上被子防止著涼。

“好了,您休息吧,我去看看傭人給時小先生送過薑湯了沒有。”紀叔說道。

門打開又關上,紀叔出去了,臥室裡剩下傅珩舟一個人。

時間剛過十點,還遠遠沒到傅珩舟的睡眠時間。

但或許是燈光刺眼,又或許是今天參加宴會精力不濟,疲憊感如潮水般洶湧而上,傅珩舟關掉所有燈光,在黑暗裡摸索著躺下,一隻手蓋住眼睛,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意識陷進遙遠的夢裡,傅珩舟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出事那天。

……

“傅總!傅總!”

“哥!哥你彆睡,我馬上救你出來!”

汽車側翻,他的雙腿被卡在了座椅下麵,傅珣和司機在的那一側朝上,兩個人打開變形的車門跳了出去,他用力地想拔出自己的腿,卻稍微一動就傳來刺骨的疼痛。

和自己的車相撞的另一輛車已經自燃了,衝天火光映在傅珩舟的瞳孔,他的意識漸漸模糊,想對傅珣說彆怕,嘴唇張了張,卻沒能發出聲音。

再醒來便是在醫院,醫生告訴他,他的雙腿傷的太重,即使沒有截肢,也很難再有站起來的機會,後半輩子也許隻能在輪椅上度過。

傅珩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醫生的意思,直到傅珣的哭聲穿透耳膜,雙臂抱著他不停抽泣,他才明白。

原來他的腿廢了。

他傅珩舟要成為一個廢人了。

……

夢外的傅珩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但他依舊怒不可遏。

父母去世後,他和傅珣在偌大的傅家相依為命,這麼多年經曆了多少磋磨,自己才終於坐上了掌權人的位置,有了能力保護自己和傅珣,但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竟然奪去了他的雙腿,讓他成了一個廢人。

驕傲如傅珩舟,怎麼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距離車禍已經過去了半年多,傅家人蠢蠢欲動,想把他從高位上拉下來,傅珣被他送去了國外,隻有從小照顧他長大的紀叔陪在身邊,知道他掩飾的外表下是多麼不甘的心。

怎麼會剛好在他和傅珣共乘一車的時候出現車禍,肇事司機又怎麼那麼湊巧地刹車失靈撞上了他的車,死在了熊熊燃燒的烈焰中死無對證?

雜亂的思緒充斥腦海,傅珩舟感覺自己被困在一片不能呼吸的虛空中,身邊的氧氣正被一點點奪走。

嗬——

傅珩舟驟然驚醒,伸出手撈過床頭的手機一看,已經是早上八點了。

“砰砰。”

敲門聲響起,紀叔在門外問:“先生,您醒了嗎?”

傅珩舟深呼吸幾次,緩和了劇烈的心跳,開口讓紀叔進來。

紀叔擔憂地問:“先生今天怎麼起晚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傅珩舟說沒事,“隻是做了個夢,沒聽到鬨鐘響。”

紀叔鬆了口氣,又說:“那先生今天還是在二樓用餐嗎?”

之前不下樓一是因為不方便,二是想避開和時樾見麵,後者是主要原因,但昨天已經見過了,傅珩舟意外地並不排斥青年。

傅珩舟想了想,道:“下樓吧,以後三餐都在餐廳用。”

“好的,先生。”

傅珩舟洗漱完,換了一身柔軟舒適的居家服,由紀叔推著下樓。

餐廳裡,傭人將早餐一一擺上餐桌,紀叔看了看時間,問:“時小先生還沒起床嗎?”

剛去敲過門的傭人回答:“已經敲過門了,但是時小先生沒有應答。”

時樾每天八點都會準時下樓,但平時愛熬夜打打遊戲,睡晚一些也正常,不過叫不醒的情況還是讓人擔心。

紀叔道:“我上去看看。”

傅珩舟聞言,拿起一旁的毛巾擦擦手,想到昨天晚上青年濕漉漉披著他的毯子的樣子,眼神暗了暗,出聲說:“我也上去。”

紀叔驚訝了一下,然後站到傅珩舟身後推動輪椅。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之前還是對時樾避之不及的人,現在竟然主動關心起來,但看到傅珩舟不再消極地躲在二樓,紀叔還是很欣慰。

三樓臥室門口。

紀叔敲了兩遍門,靜靜地等了一會兒,沒聽到裡麵有任何聲響。

試圖轉動把手,發現門從裡麵上鎖了。

傅珩舟眼神一轉,突然出聲:“拿鑰匙,開門。”

傭人很快地拿來鑰匙,紀叔拿鑰匙開了鎖後輕輕推開門,隻見大床上一個鼓鼓的被子包,時樾隻露出個毛絨絨的發頂,臉深埋在枕頭裡麵。

傅珩舟操縱輪椅到床邊,伸手拂開青年遮擋前額的頭發,手指觸碰到了皮膚,忽然臉色一變。

“紀叔,叫醫生,他發燒了。”

青年的臉沒了頭發的遮擋,傅珩舟清楚地看見他臉頰上的兩片紅暈,一路延伸到脖頸、鎖骨,再往下被睡衣蓋住看不清晰。

傭人們忙碌起來,紀叔找出測溫計給時樾測量體溫,拿下來一看,39.4度,傅珩舟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這溫度估計是半夜燒起來的,所以時樾現在才會叫不醒,傭人端來涼水和毛巾,浸濕毛巾後搭在時樾額頭上。

沒一會兒,時樾好像是被涼得清醒了一點,腦袋不安分地動了動,又要往被窩裡縮。

傭人不在,紀叔又下樓去了,這裡隻有傅珩舟在,見時樾馬上要整個腦袋縮進去,隻好伸手截住。

大手拖住時樾滾燙的臉,熾熱的呼吸噴打在傅珩舟手上,燙得他手指蜷了蜷。

也許是覺得癢,時樾好看的鼻子皺起來,嘟囔兩聲,用腦袋把傅珩舟的手整個壓在下麵,末了還嫌不舒服地蹭了蹭調整位置。

傅珩舟整個人僵住。

噗嗤一聲,背後傳來一聲輕笑,是李書言來了。

“我來的不是時候,不好意思啊。”

聽見聲音,傅珩舟觸電一般快速把手收回來,瞥他一眼。

“怎麼是你來?我記得叫的是傅家的家庭醫生。”

李書言走到床邊,把他的醫療箱打開,邊操作邊說:“紀叔打電話的時候我剛好在,想到你也該複查了,我就過來了。”

邊說還邊往外擠了擠傅珩舟:“你過去點,把床邊占滿了我不方便給他看。”

傅珩舟操縱輪椅往一旁讓了讓。

“紀叔跟我說了,昨晚上泡冷水加吹風。唔……著涼導致的高熱,不算嚴重,我給他打一針,再物理降溫就行了。”

李書言拿出消毒棉和針管,利落地在時樾胳膊上紮了一針,打針的時候時樾一動不動,隻是紮完之後就立馬把手縮回了被子裡,捂得嚴嚴實實一點縫不留,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

李書言樂了:“這小孩兒,睡著了也挺機靈。”

傅珩舟見他打完針收拾東西,問:“這就沒事了?”

“再用酒精給他擦擦身體,額頭、頸部和四肢都要擦到。”

傅珩舟點頭,剛要叫紀叔過來,就被李書言阻止了。

李書言笑得一臉不懷好意:“你這個大活人在這兒,叫彆人做什麼,你給他擦不就行了。”

傅珩舟滿頭問號,一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的表情:“我?”

李書言十分肯定:“啊,總不能是我吧?你倆是夫夫,我一個如花似玉的陌生男人,做這種事不合適啊。”

“……滾。”傅珩舟忍了忍,還是忍不住罵他,“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

“誒呀早晚會是的。”李書言把酒精都給他塞手裡了,“快點兒,讓你光明正大占便宜的機會,還不抓緊了。”

傅珩舟無奈,李書言比他大兩歲,卻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李書言想乾的事兒,傅珩舟從來都犟不過他。

酒精浸濕棉布,輕輕擦過青年的額頭,傅珩舟第一回做這種事,拿捏著手勁兒不敢用力。

擦完額頭,換了一張棉布再擦頸部,傅珩舟的視線落在因為高熱而泛起粉紅的脖頸,掛著幾滴薄汗,順著青年的身體一路滑落到鎖骨,在凹出的小窩裡聚成一窩清泉。

傅珩舟呼吸一滯,手指猛然蜷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