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櫻手中的那把裁紙刀最終沒有刺出去。
在怪物躬身刺進櫃門的千鈞一發之際,範意彈出了手中的那枚硬幣。
硬幣飛出老遠,撞到走廊的牆壁,反彈幾圈過後跌入水中,墜進大米中央。
動靜不大,但怪物因此駐了足,甚至偏過了身。
洋娃娃的表情沒變,它依舊維持著燦爛的縫製微笑。
可在硬幣敲打牆壁那一刻,它僵住了。
洋娃娃艱難地扭動頭部,轉向範意所在的位置,它對上範意那如深水般沉靜的目光,語氣生硬。
“你打我。”洋娃娃說。
既然暴露,範意也就站起來,不再躲藏。
客廳太小,他往哪裡逃,都不過是甕中捉鱉。
唯一能拖延一些時間的地方,就是回到走廊。
但走廊是洋娃娃的地盤,有更危險的東西在其中蟄伏,範意大抵也清楚這點,因此選擇往更遠些的廚房繞去。
洋娃娃倏然笑了:“找到你了。”
怪物捧著洋娃娃,扶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腦袋,不慌不忙地向範意逼近。
“可惜,我的水果刀沒有了,”洋娃娃滿意地看著自己的獵物,嘻嘻笑著,“但是沒關係,我很喜歡你,可以用彆的方法製作你,你做飯很好吃。”
“一定會成為一個非常可愛的,抓人的鬼。”
範意的慢慢退到廚房門邊,聽見洋娃娃用可愛來形容他,臉色立刻變得陰沉。
範意最討厭彆人這麼說他。
說實在話,如果忽略範意周身的氣質,範意的長相的確能稱上一句“稚氣可愛”。
他生得一張娃娃臉,五官秀美端正,笑起來還會有小酒窩。倘若安靜下來,就像個乖巧的漂亮弟弟。
可惜範意和乖巧二字根本不沾邊。
他的鋒芒太銳利,長滿了刺。
範意退無可退,他冷冷正視著麵前這個……向他靠近的怪物,就禁不住一陣惡心。
他背手叩叩廚房門板,罵了一句:“還看戲?”
葉玫好整以暇地站在廚房門邊,沒有讓範意進去的意思。
他看著範意叩門,於是隻拉開一條縫隙,把早就捏在手裡的水遞了出去。
他做了個口型,可惜範意沒看到。
這時,怪物與範意的距離已經非常非常近。
近到怪物抬手,就能扼住範意的脖頸,刺進他的咽喉。
而範意拿到水的那一刹,看都不看,拿直接把裡麵的液體往麵前的洋娃娃潑去!
潑掉了大半杯。
洋娃娃本就濕漉漉的,本應不在乎這點水的潑灑。結果洋娃娃沾上之後,臉上的微笑立刻扭曲,怪物的動作也僵了一瞬,娃娃的語氣冰下來:“鹽水?”
“你在用鹽水?!”
葉玫探頭,騙他:“步驟反了。”
反你個頭。
要是他真信了,估摸著就得交代在這兒了。
範意誰都不理,鹽水還剩一半,他不緊不慢地仰頭含了一口。
這個距離,足夠他在利爪貫穿胸膛之前完成一切。
洋娃娃:“等等!!”
怪物離得太近,根本來不及後撤。
範意在洋娃娃的失聲中,把鹽水吐到了它的身上。
“你竟然知道……”
“我贏了。”範意說。
“……”
砰。
洋娃娃不再動作,也沒了言語,它從怪物手中跌下去,而怪物的頭同時在範意麵前滾落,重重砸在腳邊。
範意身體一軟,整個人禁不住失了聲。
做完這堪稱作死的一切,範意的大腦一片空白,他茫然地望著底下咕嚕嚕往旁邊滾的頭,連惡心都忘了,微微失神。
怪物的手貼上他臉頰的那一刹,他真的看到了自己死去的畫麵,差點沒撐下去。
還好他穩住了。
範意在三秒鐘內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他彎下腰,麵無表情地把洋娃娃身體裡的大米倒空。
原本漂亮的娃娃變成了一張又乾又扁的皮。
裴櫻艱難地從櫃子裡鑽出來。
在範意被怪物貼身時,她就提著心吊著膽,生怕對方死在利爪之下,卻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種沒頭沒腦的結局。
“你做了什麼?”裴櫻避開牆邊的頭顱,“它怎麼不動了?”
“一個人的捉迷藏,”範意用腳踢開大米,解釋,“如果要結束遊戲,就按我剛剛的方法來。”
“在怪物殺死你之前,用鹽水潑它。”
當然,如果距離沒能把控好,就會變成一樁慘案。
範意把洋娃娃濕透的皮拎給身後的葉玫,目光低垂:“妹妹找不到的那部分,不就在她的身體裡嗎。”
裴櫻低頭看向那堆米粒。
被範意踢散開,露出藏在其中的白色指甲。
姐姐的指甲和大米一起,代替棉花,成為洋娃娃的填充物。
裴櫻:……
她轉移話題:“你怎麼會知道解決遊戲的辦法?我是落了什麼線索嗎?”
她沒有質問的意思,畢竟如果不是範意主動出來,她可能已經被抓住了。
“你沒有漏,”範意說,“但這是靈異遊戲,也可以叫做怪談。打個比方,你知道筆仙吧?”
這個裴櫻知道:“嗯。”
範意:“那你也應該知道,怎麼在遊戲結束後送走筆仙。”
裴櫻:“嗯。”
範意說:“一個道理。”
裴櫻這下明白了,範意作為通靈者協會的一員,自然對各種靈異遊戲耳熟能詳,沒什麼可奇怪的。
她也想通了其中關竅:“這麼說,你一開始就計劃好了,以自己為餌,等詭物來不及躲閃的時候,解決掉它?”
所以,範意利用了她。
他自己不藏起來,卻讓她躲在置物櫃這樣狹小,一定會被怪物注意到的地方。
等怪物向她靠近時,是他接近廚房的最佳時機。
如果他一開始就站在廚房門口,拿著鹽水等怪物過來,一定會讓洋娃娃心生警惕,從而不敢輕易接近。
而作出一副不得已才被發現,被怪物一步步強迫到廚房門前,手裡也沒有任何東西的假象,比前者更容易得手。
但這種方法明顯更加危險,也更容易發生意外。
一步算錯,就會喪命。
平心而論,被利用這件事,裴櫻想明白後並不生氣。
範意在拿他自己的命去試險,她有什麼好指摘的。
葉玫用打火機點著了剩餘的布料,直接扔到一旁,等它慢慢燒毀。
“解決一個娃娃而已,沒結束呢,”葉玫說,“彆放鬆警惕。”
範意低聲:“我知道。”
危險的預感還沒有解除,範意把米踢到燃燒的那團布料裡,說:“還有人沒到齊。”
不知說的是薑遲還是方夏青。
裴櫻忽然想起什麼,主動道:“對了,我剛剛在電視櫃裡發現了這個。”
她拿出那張險些害了她的光盤。
範意沒接,他說:“看看能不能播放。”
這張光盤多半是留在這裡的線索。
裴櫻把光盤放進CD機裡。
沒人去坐那張被怪物扯爛的沙發,幾人站在一塊,電視機的畫麵閃爍兩下,從中傳出了逼真的喘息聲。
光盤裡的內容能放。
畫麵由遠及近,兜頭而來的是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女孩,她摔在地上,蹭破了皮。
錄像下麵的時間顯示為2月26日。
洋娃娃砸在攝像頭的旁邊,擋住了右下角的鏡頭。
女孩摔得狠了,沒去抱她的洋娃娃,眼淚鼻涕蹭了滿臉。
她四肢並用,往門口爬去,好像身後追著會衝她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物。
她沒成功。
她身後真的有“怪物”。
跟在她身後的男人,輕輕鬆鬆抓住了女孩的腳踝,手臂上還有一圈新咬的牙印。
他穿著一身黑色衛衣,背對著鏡頭,在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裡,拖著女孩的小腿,捂住她的嘴。
……
女孩拚了命地掙紮,可是才上小學的姑娘,怎麼敵得過一個成年男子。
後麵的內容太過殘忍,範意彆過頭,實在難以接受這種畫麵。
但洋娃娃一直看著。
它躺在攝像機旁邊,看著女孩伸出手,聲音細如蚊呐地嘶啞著“救救我”。
看著血泊裡碎裂的手機屏,撥給父親的電話怎麼也打不通。
看著女孩遍體鱗傷。
看著她的身體變成一塊一塊新鮮的肉,女孩的各個部分被分彆藏起來,最後是頭顱。
女孩眼睛還在凝視著洋娃娃。
洋娃娃從攝像機旁邊摔下來,砸進血泊裡,吸飽了女孩的血液。
而罪魁禍首,正慢條斯理地打掃著房間。
他是女孩父親叫來修水管的人,手上還掛著一串他自己配的鑰匙。
接著,他似乎注意到了這台攝像機。
畫麵晃了一晃,隨後黑了下去。
視頻到這裡還未結束,裴櫻起身看了下進度條,後麵還有一小截位置。
果然,幾秒過後,畫麵再度亮起。
這次畫麵上的主角,從女孩變成了洋娃娃。
水管工的頭滾在地上,斷口處坑坑窪窪,洋娃娃跪坐在血泊裡,推著被它拚好的,女孩的身體。
然而那終究隻是東拚西湊,才勉強完整的屍體。
娃娃力氣小,推了一下,女孩沒動。
再推一下,女孩散了。
如此……詭異的一幕。
“我找到你了。”洋娃娃說。
“起來,現在輪到你來當鬼。”
“起來啊。”
娃娃的聲音細細的,它躺在女孩再也不會跳動的胸膛上,試圖把那顆心臟重新捂熱。
“你答應過我的,晚上我們玩捉迷藏。”
娃娃不知道,那隻是小女孩自娛自樂時的說辭。
它作為詭物,同樣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做什麼,女孩都沒了反應。
它旁觀著女孩被殺害時,曾雀躍地想過,這樣,對方就是它的同類了。
……它啊,是天生的詭物。
隻是在黑暗裡沉睡了太久太久。
父親把它送給女孩的那夜,女孩劃破了手指,血滴到娃娃的嘴角,被它不著痕跡地吮吸殆儘。
被那點新鮮的血喚醒了靈智,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起來啊。”
“為什麼不抱我?”
洋娃娃看著女孩零零散散的身體,低下了頭。
“是因為你太碎了嗎?”
“既然如此……”
娃娃從女孩身上爬起來。
“我把你縫好吧?”
“你來當我的妹妹,我最親愛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