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雨(1 / 1)

邂雨 棗泥方酥 4483 字 2個月前

“歡迎光臨,女士,請問有預約嗎?”

雲山緣的前台掛著標準的微笑問。

“有預約。”

外麵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楊蘊匆匆趕來,鬢發微亂,褲腳也有點濕,不過她並不在意。

她細心地將雨傘裝進袋子,而後從包裡拿出一封邀請帖遞給導引的工作人員,抬頭禮貌道,“8號包廂,煩請帶路。”

“好的女士,請隨我來。”

走廊鋪設了細軟的地毯,導引小姐的高跟鞋踩在上麵靜默無聲,周圍浮動著香水味,以楊蘊的閱曆說不出是什麼牌子,但很好聞。

一路過去,裝潢考究,連包廂名都十分巧思。

比如,翠影搖光、金蕊凝香,雖跟其他餐館同樣取自梅蘭竹菊,卻多了幾分韻味。

楊蘊正安靜地欣賞著,忽然,她的眼睛定住了。

不遠處,包廂門打開,幾個西裝革履,鮮亮精致的男女走出,其中一個身影分外眼熟。

青年一襲深灰色筆挺西裝,簡約的黑色襯衫,搭配花藍領帶,襯得他整個人矜貴不已,連頭發絲都帶著精致感。

比之記憶裡的他,少了青澀感,多了幾分成熟。

“女士,到了。”

“女士?”

導引小姐的話打斷了楊蘊的思緒。

定神一瞧,那一行人已經快走到身前了,她才驚覺自己方才盯了人家那麼久。

楊蘊掩飾般地飛快垂下眼睫,背過身想整理一下自己,卻不知從何處下手,隻能對著導引小姐的方向胡亂地點了點頭。

人體的溫熱感逐漸靠近,他快要走過來了。

楊蘊腦子亂作一團,屏住呼吸,期待著擦身而過的那一刹那。

可惜,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掃過來。

心似被一根細細的繩拽了一下,微微刺痛。

導引小姐已經打開了8號包廂門,此時正疑惑地望著楊蘊。

她勉強扯了扯嘴角,道了聲謝,隨即進入包廂。

遠處隱隱飄來幾句話。

“延聿,我看那姑娘好像一直盯著你,認識?”

“不認識。”

進入包廂,鬨哄哄的氛圍撲麵而來,桌上堆著滿滿當當的零食和飲料,年輕男女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人在玩桌遊,有人在玩掰手腕,角落裡還有一兩對情侶在膩歪。

“阿蘊!你可算來了!”

眼尖的符璐看見了楊蘊,忙興奮地招手。

楊蘊坐過來,歉意一笑:“抱歉,工作上有些事情耽擱了,遲到了兩分鐘。”

“沒事!”符璐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我們楊大律師努力賺錢,期待將來成功成為富婆,包養我!”

她俏皮地眨眨眼,十分期待:“我的禮物呢?”

聽到這話,楊蘊被逗笑了,有些低落的心情好了起來。

她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祝我們符大美女生日快樂,青春不老,心想事成,萬事勝意,年年發大財!”

“這祝福有點俗套。”

符璐晃了晃楊蘊的手,見她緊張起來,忍不住翹起嘴角,“不過我喜歡!”

禮物是一條細細的純銀瓦片式手鏈,楊蘊專門花了心思,問了好幾個人才選中的。

款式簡約又優雅,符璐很喜歡,立馬就戴上了。

“哇塞,符大小姐豪氣啊,來雲山緣辦生日聚會,說請客就請客。”

吊兒郎當的聲音闖進來,帶著十足的調侃,“不知可否得到符大小姐垂青,賞小弟幾兩白銀啊?”

“去去去!”符璐優雅地翻了個白眼,“我要真是大小姐,我還能辛苦給人當打工的牛馬?”

“我這不想著,高中畢業後大夥各在天南地北,總是聚不齊。好不容易集齊人,卻一晃眼,都過去七年了。”

符璐有些感傷地笑了笑,最後豪氣地一揮手:“我索性就挑了個吃飯娛樂一條龍的好場地。今天,大家敞開了玩,敞開了吃,儘興而歸!”

包廂裡約莫十多個人,聞言都聚在了一起,拍手起哄道:“符大小姐豪氣!”

“璐璐……”楊蘊有點擔憂地扯了扯符璐的衣擺。

符璐雖然算是小資家庭,但也不可能一下子承得起十多人的聚會花銷,還是在雲山緣這種高檔餐廳。

符璐用氣聲安慰她:“放心吧,我自有門路,花不了我多少錢的。”

符璐從不說謊,楊蘊稍微安了點心。

吃過飯,眾人又聚在一塊玩起了帶過來的卡牌遊戲,分成了兩波,八個人狼人殺,另外幾個人選擇了UNO。

楊蘊選擇了狼人殺那組,但她運氣不好,又是第一次玩,拿到了女巫牌,敵人太強,結果被騙藥又自爆神職,第二天晚上就被刀了,隻能安靜地看完整場。

UNO組玩了十多分鐘,那道吊兒郎當的聲音再次擠過來:“看來還是你們這邊精彩啊,我那邊沒幾個人會玩UNO,空一身技術無法施展,無敵是多麼寂寞……”

“陳艮謙你真是辜負了你的名字。”符璐一介平民被投了本來就上頭起火,聞言狠狠剜了陳艮謙一眼,“你不顯擺會死啊!”

“才幾年不見,親愛的符同桌你變了!”陳艮謙滿臉控訴,“你以前從來不會吼我的。”

“再說,我也沒說錯啊。”陳艮謙無辜地眨眨眼,雙手放鬆地往後伸了懶腰,“他們連我都比不過,更彆提我在大學遇見的桌遊大神趙延聿了。”

乍再聽見這個名字,楊蘊心都跳漏了一拍。

她低下頭,假裝專心整理另一組弄亂的UNO卡牌,實則豎起耳朵細聽。

“你說誰?趙延聿?”符璐猛然回頭,滿臉懷疑地問,“你小子跟他一個大學?”

“對啊,聽說他還是咱們高中實驗班的師兄。”陳艮謙撕開一包薯片,往嘴裡扔了幾片,含糊不清地蹦出一句話,“怎麼,符同桌你認識他?”

“不認識,聽說過。”符璐沒好氣地看了垂下頭的楊蘊一眼,“我隻是很震驚你小子居然能和實驗班的人上同一所大學。”

“符同桌你可不要小看我,平行班也是有天才的。”陳艮謙一臉深沉地晃了晃指尖,“雖然S市裡頂尖的我上不了,但B市那所,我搏一搏還是能上去的。”

“我記得很清楚,你平時成績是班裡前五吊車尾,年級前一百都不到?”符璐嗤笑一聲,“B市那所,起碼得級排名前一百。”

“七年不見,符同桌你居然記得這麼清楚?”陳艮謙故作嬌羞道。

“滾。”符璐皮笑肉不笑道,“還不是你天天在我耳邊顯擺,絲毫不顧忌我那會考差的心情。”

“咳咳。”楊蘊憋笑。

“符同桌你這話太讓我傷心了,不準我高考超常發揮嗎?”

陳艮謙還想繼續作妖,被符璐一巴掌拍下去,恢複了一表人才的人樣。

他輕咳幾聲,“人家趙師兄讀的是學校的王牌專業,我的專業是邊角角,哪能一樣。”

“那你倆是怎麼認識的?”

符璐白了眼頭快要垂到桌子,眼睛卻總是不經意瞄過來的楊蘊,恨鐵不成鋼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過來聽,繼續向陳艮謙探索情報。

“遙想當年,本人還是玉樹臨風的模樣,那晚,夜黑風高……”

陳艮謙眯起眼睛,一副回憶往昔崢嶸歲月的模樣。

符璐咬牙切齒地打斷:“說重點!”

陳艮謙摸了摸鼻子,正經起來:“咳咳,簡單來說,就是我倆進了同一個音樂社團,社團聚會的時候,一起玩遊戲的時候認識了,聊了幾句高中生活,比如是幾班,有沒有共同老師之類的。”

符璐問:“然後呢?”

陳艮謙一攤手:“沒彆的了。”

“知道你是幾班之後,有沒有問起什麼人?”

楊蘊認真聽了很久,忍不住出聲問道。

“沒有。”陳艮謙答。

符璐不忍地看了楊蘊一眼:“一句也沒有?”

陳艮謙莫名其妙:“沒有,一句也沒有。咱們班也沒他認識的啊,問來乾什麼?”

一句也沒有嗎……

楊蘊恍恍惚惚地回到出租屋,出神的望著一個點,而後以一個保護自我的姿態,慢慢地蜷縮起來。

那句話之後,楊蘊的心一下子墜到了穀底。

墜到好像心破了個洞,漏風得讓外麵的雨飄了進來,很涼,很痛。

但符璐是她最好的朋友,不能毀了她最重要的日子。

楊蘊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該捧場的捧場,力求不讓她擔心,破壞了她的生日。

其餘的時候,楊蘊安靜得像具沒有靈魂的木偶,不知何時聚會散儘,不知何時回到的出租屋。

隻是木然地隨著人流走。

幸好,符璐顧著與陳艮謙拌嘴,沒有關注到。

胸口像是壓了一大塊重石,讓她喘不過氣來,又像是炸開了一整個檸檬,酸中夾雜著苦。

不知過了多久,楊蘊動了,她攤開厚厚的日記本,按動筆芯,寫下———

[2024年11月22日,小雨,我又遇見他了。

可是,他說不認得我了。

甚至,一句也沒有問起過我。]

一句也沒有。

淚水逐漸盈滿眼眶,楊蘊近乎自虐般地品嚼著這句話。

那麼,網上的那三個月,都是她的臆想嗎?

哪怕,作為一個網友,都不夠格嗎……

夜晚秋風蕭瑟,窗沒關好,風偏著吹了進來,攤在桌上的日記本嘩啦作響。

恰好翻到了記憶中,那泛著黃邊的一頁。

[2017年,11月21日,晴。]

時針飛速倒退,所有模糊褪色的畫麵陡然變得鮮活起來,耳旁風聲作響,逐漸從寂靜回到了喧鬨。

又回到了那張揚熱血的青春歲月。

“叮鈴鈴。”

下課了,一個身影騰地衝上來。

“阿蘊!快快快,憋死我了,陪我一起去上個廁所!下節又是老張的課,不拖堂磨嘰個八分鐘決不罷休。”

“愣著乾嘛,走啊!”

十七歲的楊蘊笑著跟上。

少女的發絲染上金黃,藍白配色的校服上光影綽綽,襯得冬天也暖融融的。

陽光正好,身邊的一切都是嶄新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