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爺的曾經(1)(1 / 1)

殺死那隻狐狸 吃樹人 5427 字 2個月前

不知怎的,江旭快要睡著的時候,天光一閃,驚雷劈下,漫天烏雲被劃開一道口,“嘩啦啦”的雨頃刻掛滿天地間。

好不容易把腦海裡不斷回響的“災星”二字打消,被外邊的嘈雜一下清醒起來,江旭捂著腦袋翻身想把年輕的、嘶啞的、蒼老的……種種聲音說出的“災星”趕走,不過徒勞。

他猛然睜開眼,大喘著氣,衣衫被冷汗打濕,似乎剛剛是一場惡戰的夢。

“奎子?”

漆黑的房間偶爾被雷光照亮,江旭輕聲呼喚,隔壁房間的王奎自然聽不見。

他也沒想讓王奎聽見。說起來可笑,傲視群雄的江爺這時候竟怕起黑來,隻有念著熟悉的名字,才能給心裡帶來些許寬慰。如若王奎能聽到,便更好了。

江爺是他,二殿下是他,“災星”,還是他。

二十一年前,滄溟的皇帝喝醉了酒,寵幸了一個小宮女。

彼時後宮淑妃鬥垮了皇後執掌大權,看這個小宮女不順眼,把人從禦前遷至辛者庫受儘磋磨。

哪知,宮女有了身孕。

皇後此時已被廢,大皇子嫡長子的身份有名無實,淑妃就等懷上龍子穩坐主位,卻被一個宮女搶了先。

這宮女也是個聰明的,知曉自己懷了龍胎,趕在淑妃前麵求皇帝跟前侍奉的總管太監稟報了皇帝,保住了自己和胎兒的性命。

宮女得了個貴人的位分安心養胎,皇帝不喜但子嗣為重,宮裡人都是勢利眼,即便這生的是男胎,也不會得皇帝青睞,淑妃看不慣,但隨著選秀的新人入宮也逐漸把這個名存實亡的貴人拋之腦後。

在一個雨夜,產房裡貴人聲嘶力竭地生產;產房外,孤零零的,隻有淑妃象征性地來看了看。

大殿內,皇帝屏退眾人,讓總管太監出去沏壺茶的功夫,國師誠惶誠恐地向皇帝宣告——“陛下,滄溟星象不穩,恐有災星降世,敢問宮中是否有娘娘在近日生產?”

知道這時,皇帝絞儘腦汁才想起那個貴人。

“災星?”

事關國運,皇帝神色凝重,催促國師說下去。

“這災星忽明忽暗,暫未顯露真身。若這位娘娘平安生子,將皇子送往護國寺修身養性便可化險為夷轉為滄溟的福星;若娘娘不幸殞命,災星出生便降血光之災,以生母為祭,此災極凶,需早日解決,萬不可心慈手軟。”

一聽或許能逢凶化吉,皇帝立馬吩咐宮人把太醫全都叫去產房。烏泱泱一幫人湧進貴人的小院,宮裡人見這麼大陣仗,妃嬪們也全都過來,爭先恐後地等皇帝駕到。

“此事不可外揚。”

災星一事,天知地知,他知,國師知,就足夠了。

皇帝駕到時,產房內穿來嬰兒的啼哭。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接生的抱著繈褓裡的小皇子向皇帝道喜,以為能搏搏皇帝的歡心得點賞賜。皇帝卻壓根沒理睬哭鬨的嬰孩,甚至略帶厭惡地挪開一步,著急地往產房裡瞧,被屏風擋住了視線。

“裡頭那個……”想半天想不出貴人的姓氏,皇帝微微皺下眉頭,直接說,“貴人,如何?”

全場一片嘩然。淑妃攥著手帕,莞爾一笑,“陛下,您心係生產的魏貴人,魏貴人九死一生誕下的皇子卻看都不看,倒是會讓魏妹妹寒心。”

心下煩躁,但也被這番話喚回神來。災星一事大家都不知,他一反常態的表現反倒讓人生疑。

於是裝模作樣地誇獎淑妃細心體貼,順手抱過孩子,誰能想到那慈父般的笑容下是親生父親對孩子的打量和算計。

“要臣妾說,陛下可得好好賞賜魏貴人。”

淑妃見皇帝心情愉悅,上前一步,一隻手輕輕搭在皇子的繈褓邊緣,儼然一副慈母的模樣溫柔注視著眼前的二皇子,時不時抬眸觀察皇帝的神色,輕聲試探。

“要不,給魏貴人晉個位分?”

“按你說的辦。”

皇帝聽到太醫彙報貴人無礙,眉眼一下舒展開,懷裡的孩子怎麼看怎麼可愛,高興得將臂彎當作秋千搖啊搖,身後的鶯鶯燕燕恨不得把產房盯出一個洞,好好瞧瞧平日默默無聞的魏貴人怎麼忽然一鳴驚人,惹皇帝垂憐。

淑妃更是沒想到皇帝答應得如此爽快,後槽牙都快咬碎了卻還要做出善解人意的表情,請示道。

“魏貴人資曆尚淺,晉為嬪位也不算委屈了她。魏妹妹誕下龍子有功,陛下打算給個什麼封號?”

給什麼封號決定了皇帝對魏貴人是什麼態度。大家都豎起了耳朵,生怕錯過任何字眼。

“貴人魏氏恭順謙遜,性情溫良,深得朕心。”

萬人之上的位置也不是常人坐得的,淑妃心裡怎麼想的,皇帝摸得門兒清。皇帝本就有打壓淑妃一黨氣焰的想法,索性順水推舟,把矛盾都轉到魏貴人身上,等淑妃犯了錯,後麵的就好處理了。

“她是朕的解語花,沁人心脾,取個‘沁’字,沁嬪。”

接到皇帝的目光,淑妃再揚了揚嘴角,表示讚同。

“二皇子便取個‘旭’字,初日朝陽,江旭。”

初日朝陽。皇帝這是要把他當做繼承人培養?

淑妃大驚,笑容僵在臉上,直到皇帝指揮眾人給魏貴人,現是沁嬪,搬至離養心殿最近的景和宮時,她才穩住心神,婉言勸阻。

“陛下,沁嬪得了封賞已是風頭無兩,如今再搬去景和宮,怕是榮寵過盛,使後宮姐妹心中不滿,還請陛下三思。”

“這後宮,朕想寵誰,還需要你同意嗎,愛妃?”

隻一句話,嚇得淑妃跪在地上,不敢多嘴。

“好生伺候著,沁嬪醒來即刻向我稟報。”

丟下失了魂的淑妃和呆若木雞的後宮眾人,皇帝將江旭交給乳母便步履匆忙地離開。

“娘娘。”

產房裡的嬤嬤拿不定主意。她是淑妃的人,本來說去母留子,沒想到皇帝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突然想起這位來。

“沒聽陛下吩咐嗎,好生……”淑妃咬著牙,忿忿地往裡瞪一眼,“伺候著。”

轉頭看著安然睡去的江旭,更是滿眼嫉恨。

“這是……”

度過鬼門關,沁嬪的意識回籠。方才似乎做了個噩夢,猛地睜開眼,隻回憶起夢中沾血的書信,和與夢中那個男人說的一些隻言片語。

她撐著剛生產完的身子,想看眼自己的孩兒,卻發覺周遭的陳設全然不像自己的屋子,竟像是景和宮。

沒等回過神,候在一旁婢女的喜笑顏開地恭喜她誕下龍子,晉了位分,扭頭便招呼人去稟告皇帝,“沁嬪娘娘醒了,沁嬪娘娘醒了!”

沁嬪?

“娘娘,”這婢女跪在床邊,向沁嬪解釋,“您生下二皇子後暈了過去,陛下已晉您為嬪,賜號‘沁’。小皇子取了個‘旭’字,初日朝陽之意,眼下被乳母抱去喂奶了,等會兒就抱來給娘娘看。”

婢女原先便是景和宮的宮女,皇後被廢幽居冷宮,她還是留在景和宮做灑掃婢女,等到的新主子卻不是新皇後,而是生產前一直默默無聞的貴人。

一朝產子,地位也水漲船高,小嬋低著頭,卻不住抬眼往沁嬪臉上瞧,麵容不比淑妃嬌豔,也不比近日得寵的欣貴人嫵媚。

論年紀,新入宮的都是嬌滴滴的姑娘,說是母憑子貴,前皇後膝下育有嫡長子也照樣被廢。可就是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女人入主了景和宮,小嬋不敢怠慢。

“奴婢小嬋,拜見沁嬪娘娘,”小嬋乾脆利落地行了大禮,而後繼續解釋,“陛下疼娘娘,特地叫奴才們收拾了景和宮,往後這便是娘娘您的住所。”

說時遲那時快,門口出現一抹明黃,沁嬪支起身子,就要下榻行禮。

“愛妃這是作甚,快快請起。”

皇帝大步流星地過來將她按在床上,瞧著這張清麗的小臉,除了臉頰有些粉色,彆處皆是蒼白。沁嬪捏住皇帝的衣角,怯怯地看他一眼,似乎皇帝的目光會灼人,身體一個激靈,又垂下眼。

“陛下,這不合規矩。”

她縮在皇帝的懷裡,似是害怕眼角泛紅,像受驚的小兔,惹人憐愛。

“你為朕誕下了皇子,是滄溟的大功臣,晉封賜景和宮有何不妥,是不是有人嚼舌根子了?”

皇帝的目光轉向跪在一旁的小嬋身上,摟住沁嬪的臂彎收緊,眼神冷冽。

“奴婢不敢。陛下和娘娘情深意重,怎會有不長眼的敢惹娘娘不快。”

“往後要是有奴才讓你不痛快了,打殺了便是。”

皇帝大手一揮,給沁嬪吃下一顆定心丸。

“方才太後要抱抱旭兒,朕叫人先把旭兒抱過去了。你是他親額娘,不差這點時候。太醫呢!”

他高聲詢問,等候多時的太醫立馬上前,將手帕搭在沁嬪的手腕上,大氣也不敢喘。

“沁嬪這段日子受了委屈,不好好伺候著,小心你們的腦袋!”

聽見這話,沁嬪將頭又往皇帝的懷裡鑽了鑽。皇帝低頭,扣住她的下巴輕輕抬起她的小臉。

“淑妃是宮裡老人,侍奉朕多年,母族也為滄溟的興盛付出不少。她是囂張跋扈了些,愛妃,你多擔待擔待。”

“可是陛下......”

不過是寬慰她的客套話,小嬋見沁嬪還想得寸進尺,急得差點直接出口阻攔她。皇帝倒沒生氣,摩挲著沁嬪的臉。

一雙威嚴的眼睛諱莫如深地凝視手中的這張臉,想從沁嬪水汪汪的眼裡看出點什麼,一開口,低啞威厲的語調在沁嬪的耳邊環繞。

“若是她有錯在先,朕自會替你出頭。”

兩人目光交織,一個含情,一個眷念,儼然恩愛的模樣。

“朕還有公務在身,愛妃你好好休息。”

“臣妾恭送陛下。”

在皇帝略帶警告的眼神下,沁嬪在榻上行了禮送彆他,打發走了太醫,隻留下小嬋。

“娘娘,奴婢去看看藥煎好了沒。”小嬋打量著沁嬪的臉色,找借口要走。

“把門窗都關上,我怕冷,”皇帝一走,沁嬪的臉上哪還有擔驚受怕的怯懦模樣,“小嬋,陛下的意思,你明白嗎?”

“娘娘說笑了,陛下愛惜娘娘,叫奴婢好好伺候,哪還有彆的意思。”

聽到泛冷的口吻,小嬋一邊關窗,一邊漫不經心地回頭,撞進沁嬪如同一潭死水的眼眸裡,似乎要將她溺死在滿眸的審視中。她不由得往後退半步,身上仿佛被藤蔓纏住,動彈不得,尬笑著。

“娘娘,您怎麼了?”

“你替我告訴陛下,我可以做他手裡的一把刀,想除掉淑妃肅清穆佳氏全黨我都有法子。”

不待逼迫小嬋承認真實身份,沁嬪便迫不及待的開口,因為此刻是她的性命被皇帝牢牢掌握著,她身上根本沒有與皇帝抗衡的籌碼。

“隻要陛下許我平安榮華,往後他要我做什麼,我便去做。”

還真是小看她了。

話說回來,一個小宮女有了身孕先淑妃一步知曉危險的處境,果斷找總管太監稟告皇帝,而不是直接麵聖將皇帝醉酒臨幸宮女、淑妃善妒意圖謀害皇嗣的醜事擺到台麵上,保全自己的性命,還真不是尋常人,也難怪皇帝在這時候對她青睞有加。

“您不為二皇子做打算?”

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做母親的都心疼。可她字字句句都沒提起二皇子,小嬋被她這副模樣給騙了,不信她是如此冷血之人。

“他不僅是我的兒子,也是陛下的兒子,總歸是聽他父皇的。陛下要他生他便生,要他做兄弟的墊腳石他就得做,我也隻是案板上的魚肉,能闖出什麼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沁嬪自嘲一笑,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就這裡,剛剛,誕生了一個孩兒。

“您不恨陛下將您卷進後宮前朝,心甘情願要替陛下鏟除隱患?”

不愧是皇帝手下的人,步步緊逼刨根問底。她在這些人眼裡不過也隻是隨時能被人替代的犧牲品,她隻有把自己的價值全都顯露出來,祈禱皇帝一言九鼎,才能在吃人的後宮中夾縫求生。

至於新生的胎兒,沁嬪沒急著回答小嬋,耳畔仿佛想起江旭出生時的啼哭。她先是自己,才是一個母親。說她自私也好,冷血也罷,她想活下去,活著,或許便能見到那個人。

“進了宮,稍不留神便會喪命,即便陛下寵幸的是彆人,保不齊我這條命也會在妃嬪的鬥爭中喪去。陛下寵幸了我,使我有了身孕,成了後宮的娘娘,比做宮女多了條路可走。隻要能活下去,什麼我都能做。”

她等著小嬋將她的話轉告給皇帝,這樣聽話沒有背景好拿捏的工具,沒有人會拒絕的。

至於皇帝為何突然轉變了對她的想法,她好奇,但也不需要知道。沁嬪伸出手,觸碰透過窗射進來的陽光,臉龐卻被手部落下的陰影覆蓋,半明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