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清瀟,傷著哪兒了,快給阿姐看看。”女孩兒擔憂的拿開虞清瀟捂著額頭的手,見到血跡時,清秀的眉目微微蹙起,眼裡滿是心疼。

她年紀並不大,瞧著與謝蘇差不多。

“我沒事兒,阿姐。”虞清瀟搖了搖頭,指了指身後的謝歡還有謝蘇,對女孩兒說:“方才有人拿石子扔我,是兩位小哥哥幫我將人趕走了,他們還給我帕子擦臉,是好人。”

謝蘇從地上爬起來,雙手胡亂拍著衣擺上沾的灰塵,眼睛瞪著女孩兒半跪在地上的清瘦背影,沒好氣道:“真是不識好人心,我幫了你弟弟,結果你反倒將我推倒在地,我冤不冤呐!”

謝歡同情的拍了拍謝蘇的手,小聲安慰道:“三哥,彆生氣了。人家也是擔心小弟,關心則亂,還以為你在欺負這個小弟弟呢。咱不跟她計較,嗷~”

謝蘇心底當然清楚女孩兒的著急的原因,隻是平白被人掀翻在地,好好的過年新衣裳也沾了灰,心裡有點不爽快。他本也沒想找女孩兒計較,隻是嘴上不說兩句,他心中憋悶得慌。

“抱歉。”女孩兒攬著虞清瀟從地上站起,轉過身朝著謝蘇鞠躬,誠懇道歉道:“是我的錯,平白害恩人遭了罪。謝謝你們救了我弟弟,清霜感激不儘。”

“沒事兒,沒事兒。”謝歡擺擺手,打圓場道:“我們路過正好碰見有人欺負令弟,舉手之勞罷了,用不著謝。”

一邊說,他還一邊晃了晃謝蘇的袖子,示意他態度彆那麼強硬。

然而謝蘇在聽到女孩兒的聲音愣住了,直到女孩兒緩緩抬起臉時,他驚訝的脫口而出道:

“虞清霜!”

虞清霜怔忡片刻,似乎沒料到在京城竟然還有人認識她,視線落在謝蘇的身上,虞清霜遲疑開口道:“恩人認識小女子?”

“我呀!”謝蘇拍拍胸口走上前去,將自己的臉湊到虞清霜跟前,熟稔道:“謝蘇,我是謝蘇呀!你怎麼能把我給忘了!”

“謝蘇。”虞清霜小聲喃喃著,麻木的腦海裡閃過一些記憶片段,旋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袁姨的孩子。”

“是呀!先前虞大伯搬走時,我還問過娘你們去哪兒了呢!沒成想現在卻見到了。”下巴朝著虞清瀟的方向點了點,連珠炮似的問道:“這是你親弟弟?叫什麼來著?今年多大了?”

“嗯。”虞清霜抿了抿蒼白的唇,說:“他叫虞清瀟,五歲了。”

謝歡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沒明白怎麼救的人竟然還是他三哥的熟人。

沒等他理清楚現在什麼情況,謝蘇忽然走過來牽著他給虞清霜介紹道:“這是我六弟弟,名叫謝歡。對了,你到怎麼到這裡來了,難道是虞大伯又調回了京中,他們人呢……”

謝歡眼瞧著虞清霜的臉色在謝蘇絮絮叨叨的問話裡愈發蒼白,忍不住拉了拉他大哥的衣擺。

謝蘇閉了嘴,低頭一臉疑惑的看著謝歡,似乎在問他有什麼事。

謝歡:……有時候他真的懷疑他這個三哥到底有沒有腦子。

朝著謝蘇招了招手,示意他近點說話。

謝蘇蹲下身子,將耳朵湊了過去,謝歡用手捂著嘴在謝蘇耳邊悄聲道:“你瞧清霜姐同他弟弟穿的衣裳單薄,想來應當是時運不濟遇到了難事,你且彆再問了。”

被謝歡提醒後,他也似乎意識到了不對,沒再喋喋不休的問虞清霜近況,眼神掃過虞清霜單薄的衣裳時,忍不住道:“大冬天,怎地穿的這麼單薄,你且隨我去母親那兒,讓母親給你尋兩件厚衣裳穿著。”

“不用了。”虞清霜牽著虞清瀟退後兩步,拒絕道:“我和清瀟還有事要做,先走了。今日之事多謝,待日後有機會,我與清瀟再登門道謝。”

“哎,你急什麼。”謝蘇上前攔著兩人不讓走,苦口婆心的勸道:“你不冷,好歹也讓你弟弟穿暖和些,你瞧他臉蛋都凍青了,到時候在生了病,可不好治呢!”

謝歡附和道:“是啊是啊,清霜姐,你瞧清瀟弟弟額上還有傷口,不及時清理日後小心留疤呢。”

虞清瀟的孕痣在耳垂,很顯眼,輕易便能判定他是個哥兒,而哥兒臉上若留了疤,日後相看人家恐會被拿著說事。

果然聽到留疤時,虞清霜表情變了變,有些躊躇。

看出她的動搖,謝歡給謝蘇使了個眼色,上前自來熟的拉住虞清霜的袖子,賣乖道:“清霜姐,咱們先去給清瀟弟弟將傷口收拾了。”

“成了,跟我還客氣什麼。”謝蘇用了勁兒將虞清霜牽著虞清瀟的手鬆開,也不嫌棄虞清瀟身上臟兮兮的衣裳,將人抱了起來,大大咧咧道:“走吧,母親和大姐看到你肯定很高興。好不容易遇見,你總不能不見見她們吧。”

虞清瀟縮在謝蘇懷裡,身上一下暖了起來,不過在看見自己將謝蘇乾淨的新衣裳蹭上了一塊黑漬時,他臉紅了起來,兩隻手扭在一起,不好意思的說:“小哥哥,我給你衣裳弄臟了,你放我下去吧。”

謝蘇毫不在意道:“臟了洗了便是,彆亂動了,一會兒摔你個屁股墩。”

聽了謝蘇的話,虞清瀟不敢再動,隻能縮著手腳窩在謝蘇的懷裡。

“柔姐姐。”虞清霜眼瞳微動,想起幼年時謝柔對她的照顧,最終還是選擇去見一麵。

果不其然,謝柔和袁氏見到虞清霜都極為激動,尤其看到姐弟二人如今落魄的境況,更是心疼。

一番簡單的寒暄後,不顧虞清霜的推拒,袁氏強行要將二人帶回謝府。

去時謝歡同袁氏、謝柔謝蘇坐同個車廂,回去時因為加了虞清霜、虞清瀟二人,謝歡就去了謝渺他們的車廂。

回了謝府,謝歡明顯發現虞清霜等人的眼眶泛紅,甚至謝蘇還小聲抽泣著。

袁氏招呼著底下的人備了熱水讓姐弟二人先去洗洗熱乎熱乎身子,又讓人給備了厚實的冬裝,後又叫人在自個兒院子騰出了兩間空屋子,顯然是打算讓人長住了。

尋了空隙,謝歡悄悄溜去找了謝蘇的房間。

他去時,謝蘇正在房間裡翻箱倒櫃的不知道找什麼東西,玉佩、銀簪散落在桌子上,跟在他身後的丫鬟正勸著:“蘇哥兒,你這是找什麼,跟奴婢說說吧,奴婢來找。”

謝蘇不耐的擺了擺手,隨意打發道:“你找不著,彆在這礙事。”

丫鬟一臉無奈,恰巧瞧見謝歡進來,趕緊喊了聲:“小少爺,你怎地來了。”

謝歡學著謝蘇的樣子擺了擺手,道:“我找三哥有事兒說,你先出去吧。”

“找我?”謝蘇停下翻找的動作,扭頭將人提溜進屋,放到桌邊的圓凳上,興奮道:“怎麼,什麼事兒要你三哥出馬?”

丫鬟聽話出去了,謝歡讓人順道將門關上。

沒回答謝蘇的話,謝歡拿起桌上的一隻花鳥銀簪,疑惑道:“三哥,你將這些東西翻出來做什麼?”

謝蘇撓了撓頭,有些羞赧的說:“這些我都不怎麼用,尋思著剛巧拿去給虞清霜好了。”

謝歡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將簪子放到桌上,手肘放在桌上,雙手撐著臉,好奇道:“三哥,清霜姐姐到底什麼來曆啊?怎地你跟母親、大姐都認識她?”

聽謝歡這樣問,謝蘇表情呆滯一瞬,旋即張了張嘴又閉上,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來。

“說給我聽嘛,說給我聽嘛。”謝歡見他不想說,索性耍賴道:“你要是不跟我說,我現在去找母親跟大姐。”

“你這小子。”謝蘇拿他沒辦法,隻得出氣似的在他臉上揪了下,力氣不大,但讓謝蘇心裡舒坦了些。

待出了氣,謝蘇正經著臉,跟他解釋說:“虞清霜他們一家原本住在我們隔壁的府邸,與咱們算得上是鄰居,因著爹當時同虞大伯關係還不錯,兩家常有往來。虞大伯隻娶了虞夫人一個,怕虞清霜一個人孤獨,於是虞夫人常來家中找母親說話,虞清霜自然就來找我和大姐玩。”

原本虞清霜幾乎每日都要來,然而忽然有一日卻沒了蹤影,謝蘇本來不以為意,然而又過了三天虞清霜依舊沒來,於是小小的謝蘇去找了袁氏問虞清霜呢?

袁氏卻說,虞大伯他們一家外放去了荊州,或許以後再見不了麵了。

“那他們怎麼又回來了?”謝歡好奇道。

“說起這事兒就可氣!”謝蘇一拍桌子,憤憤道:“虞大伯被外放去荊州做了縣令,原本日子倒還算過得去。熟料一年前虞大伯因病去世,虞夫人帶著虞清霜同她弟弟回了京城,原本想要投奔虞大伯家的兄弟,竟被趕了出來!”

說到這裡,謝蘇聲音愈發大了起來,“他們原本靠著虞大伯的幫襯才能在京城立足,可如今虞大伯一家落魄了,他們卻翻臉不認人。不僅將虞夫人他們趕走,還搶了虞大伯在京中買給雙親養老用的小院。”

“虞大伯一生清廉,本就沒留下多少銀錢,虞家人不接納他們,住的房子又沒了,虞夫人隻能靠著漿洗衣裳艱難的添補家中用度,一月前洗衣時不慎掉入河中淹死了。”

“虞清霜沒錢給虞夫人安葬,原本都打算去街上賣身葬母了,好在天光寺的和尚路過見她們姐弟倆著實可憐,於是出了二兩銀子將虞夫人安葬了。虞清霜這個月一直在天靈寺幫著打掃院子,同虞清瀟混個齋飯吃。”

“虞家人可真不是個東西!”謝蘇最後總結道。

謝歡讚同的點了點頭,同情道:“清霜姐姐他們好可憐。”

“可不是。”謝蘇唏噓,“聽說當時虞清瀟還是在虞大伯他們外放的路上出生,虞夫人當時難產,險些丟了性命。”

“哎。”謝歡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謝蘇的話,忽然道:“清霜姐姐他們被搶了房子怎麼不去報官?”

謝蘇搖了搖頭,說:“虞清霜說他們去報過官,不過府尹最後還是將房子判給了她父親的兄弟。”

“為什麼?”謝歡不明白,“難道清霜姐他們沒有地契?”

“當然不是。”謝蘇同他解釋,“不過大瑉的家產向來由家中男子繼承,除非家中男丁都沒了,才能輪到妻子、女兒哥兒。虞大伯家中尚有兄弟在世,虞夫人打官司自然贏不了”

“啊?”謝歡覺得這事兒好荒唐。

自己父親的遺產,怎麼自家兒女不能夠繼承,反倒要給旁係的兄弟。

謝歡小聲吐槽道:“好沒道理哦。”

謝蘇聳聳肩,不服氣但無奈的說:“是呀,咱們哥兒又同小子差到哪裡去了。”

捏了捏謝歡的鼻子,謝歡半真半假的開玩笑說:“所以謝歡呐,以後父親若是當真隻有你一個兒子了,府中的一切物什都歸了你。到時候三哥若是嫁不出去,你可不能將我趕出去。”

謝歡翻了個淺淺的白眼,一口咬在謝蘇的手指上,等謝蘇嗷嗷大叫時,他才鬆了嘴,施施然道:“你還是讓母親努努力,趕緊跟父親生個小子出來吧。”

說罷謝歡從圓凳上跳下去,雙手負在身後,老氣橫秋的邁著小短腿慢騰騰推開門出去了。

謝蘇捏著被咬的手指,驚疑不定的目送謝歡離開,不知道他又在抽什麼瘋。

嫌棄的將沾了口水的手指在衣裳上擦了擦,謝蘇轉身繼續撅著屁股翻東西去了。

回了紫馨苑,寧玉淑正在主屋裡繡花,瞧見謝歡板著個小臉,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趕緊將人喊住:“歡兒做什麼去了,晨起去天光寺不累麼,還到處跑,快過來坐坐。”

謝歡依言坐到他娘身邊,神色鬱鬱,疲憊的將臉放在寧玉淑腿上。

“怎麼了這是?”寧玉淑輕撫他的臉頰,溫柔問道:“累了?要不要去睡會兒。”

謝歡沒說話,隻搖了搖頭。

寧玉淑擔憂的放下手中的繡樣,將手放在謝歡額頭上,嘀咕道:“莫不是得了風寒?”

“娘。”謝歡懨懨道:“為什麼哥兒、女子比男子更低一等呢?”

這是謝歡第一次真實的感受到封建時代的不平等。

他忽然意識到,袁氏雖說素來對府中的庶子庶女都不錯,但謝歡絕對是最受照拂的一個,吃穿用度西廂與東廂並無差距。

會產生這種差距的緣故,顯然是因為他是個男子。

謝如斂沒有兒子,後繼無人。若是哪一日謝如斂去世,嫁出去的哥兒、姑娘身後沒了人撐腰,隻能日日看婆家臉色過活。

謝歡五歲時,府中已經找了夫子來教導,然而謝柔、謝渺等人則是八歲後袁氏才請來夫子啟蒙。

想來袁氏也是存了讓自己以後支撐整個謝家的心思。

想到此處,謝歡心中不由得更加沉重。

“誰同你說了什麼?”意外謝歡會問這樣的話,寧玉淑表情有些驚訝。

“沒誰。”謝歡晃了晃頭,站起身,小跑著出去,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跟寧玉淑說:“娘,我先回房睡會兒!”

寧玉淑眼中寵溺的看著他慌張的背影,無奈的笑了笑:“這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待謝歡的背影消失在眼簾中,寧玉淑拿起桌上的繡樣繼續繡還未完成的牡丹花,隻是繡著繡著,刺針的動作逐漸緩慢,腦海裡閃過方才謝歡的問話:

“為什麼哥兒、女子就比男子低一等呢?”

對呀,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