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薛時堰被景祐帝叫走後,謝歡心裡一直惴惴不安,擔心景祐帝責怪薛時堰。
此事本就因他而起,結果卻要讓薛時堰一個六歲小孩兒承擔結果,實在說不過去。
因為自己一時的私心,昨夜引得玄瀾宮內眾人都沒睡好,謝歡心中實在愧疚。他隻想著半夜發瘋能讓薛時堰厭煩,卻沒想到會牽扯到這麼多人。
謝歡啊謝歡,你當真把自己當做五歲小孩兒了嗎?
無情的唾棄了自己一番,謝歡頻頻往屋外探頭看去,焦慮的等待著薛時堰回來。
好在並沒有等許久,謝歡眼簾裡出現了薛時堰的身影,柳泉先他一步去去接薛時堰進門,謝歡小跑著跟在後麵。
謝歡跑得急,將要撞到薛時堰時,一個急刹,剛好停在薛時堰跟前。
“慢著些。”薛時堰見他安穩停下,原本抬著的手放了下去,放在身側。
謝歡觀察了一下薛時堰的臉色,見他並沒有難過的情緒,眼裡也沒有淚花。心裡鬆了一口氣,想來應當是沒有挨罵。
不過以防萬一,他還是問道:“三殿下,陛下有沒有罵你。”
薛時堰搖了搖頭,牽過謝歡的手往屋裡走,柳泉半躬著身子走在後頭。
“父皇隻是喚我去問問今日為何不上學。”薛時堰說,“我說昨夜沒睡好,他就放我回來了。”
“哦。”謝歡懨懨的答了聲。
薛時堰牽著謝歡進屋裡,墨畫前來將薛時堰沾雪的鬥篷拿了去,柳泉讓人送來熱茶讓薛時堰啜飲了兩口。
兩人在太師椅上坐下,謝歡懨懨的垂下眼皮,拘謹的坐在椅中,連案上擺著小廚房新送來的糕點也沒了興趣。
“謝歡,你不高興嗎?”薛時堰見他興致不高,索性從盤中取下一塊桂花白玉糕拈在手裡往謝歡的嘴邊遞過去,“嘗嘗,新做的糕點。”
謝歡側過頭,避開薛時堰的手,拒絕道:“我不想吃,三殿下你自己吃吧。”
“為何?”薛時堰怔了下,將糕點放了回去,疑惑道:“你不喜歡吃這個?柳泉,讓人送些芙蓉糕、杏仁雪花糕上來。”
“不用了。”謝歡從椅子上下來拉住柳泉的袖子,他看向薛時堰,說:“三殿下,我現下不想吃糕點。”
沒待薛時堰說話,謝歡猛的深吸一口氣,腰一彎朝著薛時堰鞠躬道歉:“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的緣故,害得玄瀾宮的人昨夜都跟著折騰了一晚,三殿下您也被陛下喊去問話。都是我的錯。”
柳泉見狀,趕緊去扶著謝歡的身子掰直,急道:“哎喲,謝小公子您這是做什麼,昨夜你也是被魘著了,哪兒能怪到你頭上。”
這話說的謝歡更是心虛,他哪裡是被魘著了,分明是故意為之。
垂著頭,謝歡鹿靴裡的腳趾微微動了動,臉上泛起漸漸紅意。
加上前世也算是活了二十多年了,還因為想得不周全而讓周遭的人跟著遭罪,最後還要跟六歲的還在道歉,謝歡多少覺得有點羞恥感。
但既然是自己的犯的錯,他也沒打算逃避。
沒錯,他謝歡就是這麼敢作敢當!
薛時堰看著垂著頭不敢看自己的謝歡,眼珠子微微一動,朝屋內眾人吩咐道:“你們都下去,本殿下同謝歡有事要說。”
待屋內所有人退下後,薛時堰歎了一口氣,將謝歡叫到跟前,雙手捧著謝歡的臉,白皙粉嫩的肉從指縫中溢出,薛時堰微微用力將謝歡的臉抬起。
四目相對,謝歡迷惑的看向薛時堰,正要問三殿下有什麼話要說,就聽薛時堰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話:“謝歡,宮裡我隻有你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了,你能一直陪我讀書嗎。”
謝歡:?
說話時薛時堰表情很是失落,他盯著謝歡的眼睛,用可憐兮兮的語氣說:“我知道你不想做伴讀,可要是你也走了,就隻有我一個人了。你是知道的大哥向來對我不滿,若是你也走了,我……”
畢竟跟著薛時堰一起上下學,且三位皇子的學堂挨在一起,謝歡瞧見過薛明軒對薛時堰陰陽怪氣的場麵。
“可、陛下會再給您挑新的伴讀。”謝歡弱弱道。
“不會的,”薛時堰斬釘截鐵的說,“上次賀疏朗鬨著回家,母妃認為是我脾氣大惹得賀疏朗讀不下去,已經說了不會再給我選伴讀。若是你也走了,母妃定然覺得是我將你氣走,定然隻會讓我一個人讀書了。”
薛時堰放開手,將臉埋在謝歡的肩上,謝歡瞧不見他的表情,隻能聽見悶悶的聲音從耳邊傳來,隱約含著哭腔道:
“謝歡,陪我一起好不好。”
這話聽得謝歡有幾分心酸,他抬起手在薛時堰後背拍了拍,就像他娘在嬰童時期哄他入睡的時候一樣輕柔。
是了,大皇子與二皇子都有兩名伴讀,那說明在宮裡皇子照理來說都該有兩名伴讀,但是自從賀疏朗走後,卻一直沒有新的伴讀補上位置,看來良妃娘娘是真沒打算給薛時堰選伴讀。
謝歡有點心軟了。
博雅堂不允許太監宮女進去接引皇子,在博雅堂時無論發生什麼事隻能由皇子們自己動手解決。
三皇子不過才六歲,換到前世不過才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年紀,試想一個小學生每天孤獨的上下學,甚至連同班的同學也沒有,下了學還有可能受到大皇子的欺壓。
這樣的生活一連要過上好些年,還沒辦法學前世那些被孤立的小朋友轉學,謝歡單是想想就感覺窒息了。
至於傳言總說薛時堰是景祐帝最受寵的孩子,謝歡跟著薛時堰住了這些天來,除了送來的金銀玉石外,倒也沒瞧見景祐帝對薛時堰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甚至其他皇子小時都是跟母妃宮裡生活,而薛時堰卻是一個小孩兒住在玄瀾宮中,處處透露出不合常理。
“謝歡,你想走,是覺得我對你不好嗎?”薛時堰抬頭看向他。
謝歡搖搖頭,反駁道:“三殿下對我很好。”
這話是真心的,從細枝末節來說,薛時堰對他的縱容甚至比他娘還過分。
比如他要是敢把沾墨的手印在他娘的身上,肯定逃不過一頓訓斥,而薛時堰卻沒有說過他一句不是。
更彆提那些布料舒適華麗的衣裳,數不清的玉石擺件了,薛時堰樣樣好東西都往他身上堆。
想來也是太孤獨了,好不容易有他這個玩伴,所以用儘一些法子想將他留下,想來薛時堰心中是知道他不想做伴讀。
果然,薛時堰問道:“那你為什麼還想走。”
想起自己掩藏的秘密,謝歡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沒說話。
薛時堰又說:“不走好不好。”
謝歡看著他,薛時堰的表情著實可憐,許是悄悄流了淚,眼睫沾濕成一團,完全沒了平日裡端著的酷酷模樣。
“我沒想走。”謝歡慢吞吞的說。
算了,他承認自己心軟了。實在不忍心看一個六歲小孩兒被孤立著長大,在若乾年後,他若是見著薛時堰因為孤立而變成一個沉默自閉的人,想來也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與其日後後悔,不如現在陪著薛時堰好好長大。
反正他的孕痣很是隱蔽,隻要堅持自己一個人洗澡,應當也不可能會被發現。
“當真!”薛時堰驚喜道,雙眼放光,嘴角微微揚起,少有的情緒外露。
“我可不會說謊。”謝歡臭屁哄哄的說道。
他推開薛時堰靠過來的身子,幾步爬上太師椅坐下,手裡拿過方才沒吃的糕點塞進嘴裡,美滋滋的塞進嘴裡。
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的說:“三殿下,你以後一定要幫我,我讀書不好,你可不能讓夫子罰我。”
“嗯。”薛時堰應下後,怕謝歡不放心,又許諾道:“你且安心,有我在,夫子絕不會打你。”
“哼哼。”謝歡哼唧兩聲,腳尖微微向上翹著。
行吧,看在薛時堰對他的確不錯的份上,他勉強認了薛時堰做兄弟吧!
-
之後幾日,謝歡十分老實,再也沒折騰過薛時堰,連平日裡上課悄悄摸摸騷擾薛時堰的事兒都沒做過了。
也如薛時堰所說,後頭有一回謝歡實在抵抗不住冬日的睡意,讀著讀著書就昏睡過去,醒來時他身上披了件鬥篷。
薛時堰正認真寫著大字,待謝歡抬頭看向霍學士時,霍學士還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似乎在問他:睡得可還舒坦。
謝歡:……
又過幾天,發生了一件讓謝歡驚訝的事,賀疏朗居然又回來讀書了!
並且這次賀疏朗的回歸發生質的變化,他再也沒打過瞌睡,甚至讀書的時候也很大聲,精神高漲,坐他前麵的謝歡發現知識點以一種更奇怪的方式在腦子裡留下。
尋了空隙,他悄悄問賀疏朗:“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麼又來了。”
賀疏朗左右看看,見霍學士不在,苦著跟謝歡抱怨:“我那日回家就被我爹打了一頓,我娘說非要掰正我睡覺的時辰,我若是寅時起了,就不能再睡了。要是睡回籠覺,她就拿細棍將我打醒。”
“哎,”賀疏朗幽怨道:“也不知道我娘哪兒來那麼大力氣,以前都是爹打我,我還不知道原來娘打人也疼得很。謝歡,你都不知道那個細棍抽身上有多疼,我哭了好久,結果第二天我娘還抽,一點都不疼我了。”
謝歡:……他時常懷疑將軍夫妻二人在虐待賀疏朗。
“那你現在是寅時後不打瞌睡了,所以將軍夫人又將你送來做伴讀?”謝歡問。
賀疏朗點點頭,說:“謝歡你真聰明,這都能猜到。”
謝歡:……傻孩子。
他用憐愛的目光看著賀疏朗,故作深沉的說:“也好,你還是安心做伴讀吧,對你來說算是好事。”
起碼不用像在將軍府裡時不時挨打。
賀疏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