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夏日,雨過天未晴,天邊掛著幾片厚重灰沉的雲彩。

空中水汽滿滿,吸一口氣,似是能吸進水來。

“嗡……”

“滋滋滋滋……”

“賣水嘍!城東甜絲絲的泉水。”

細細密密的雜音伴著吆喝聲,在季榕夏耳邊回響著,就好似那夏日怎麼趕都趕不跑的蚊蠅在耳邊環繞,聲音一會大一會小,一會遠一會近,想要去抓,可就是抓不住那惱人的小東西。

季榕夏下意識想擺擺手,做出驅趕的動作,但手抬到一半,他反應過來這聲音是趕不跑,隻得喪氣地將手放下。

這耳鳴的病來了小半年了,去年冬日他不知怎麼的,突然後腦一疼,當日便發了一次高燒,之後就多了個耳鳴的毛病。

季榕夏的手剛垂下,就被一隻寬厚的手拉住,一身粗布短打衣裳依舊難掩俊逸的穀堂衿柔聲問道:“夏哥兒,可是又聽到那些雜聲了?”

“嗯,煩人的很。”季榕夏平日爽利,此時作為新嫁夫郎,被穀堂衿拉住手,還是忍不住麵上微微泛紅。

虧了丁媒婆撮合他們見了一麵,往日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多好顏色的小哥兒,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自然還是吃喝重要些,原本他答應爹娘來見穀堂衿,不過是因為穀家說好了會教兒夫郎廚藝,他才樂意的!誰知他一看到穀堂衿就改了心思,要看一輩子的人呢,選個俊些的對眼睛也好。

“不同你說了,我去買水。”季榕夏說著就要掙開穀堂衿的手。

穀堂衿含笑繼續拉著他:“咱們一塊去。”

難得見他這個小夫郎羞澀,他自是想要多瞧一瞧。

本來他無意成婚,看見夏哥兒卻改了主意。

夏哥兒長得不高不矮,一雙眼睛晶亮有神,夏哥兒自小身子健壯額間的紅痣鮮亮,說話聲氣息也足,清亮亮的嗓子一喊,老遠就能聽見。夏哥兒身上有一種穀堂衿他沒有的活力,他不自覺就答應了婚事。

“你慢些走。”季榕夏顧念著穀堂衿的腿,一下子也不著急買水了,他從灶屋裡拿了兩個大木桶,將其中一個遞給穀堂衿,然後反牽住穀堂衿的手慢慢走到門口。

賣水的鄒貨郎和他家夫郎,將板車停到穀家後門附近。

城東無曲巷多是賣吃食的鋪子,用水多得很,鄒貨郎一吆喝不少人家都出來了,此時已經有六七個人排隊買水了。

好容易才排到他們。

季榕夏脆生生地說:“四文錢的水,勞煩黎夫郎了。”

他將手中的木桶遞給鄒貨郎的夫郎,他們夫夫倆常常一塊來無曲巷附近賣水。

鄒貨郎的夫郎姓黎,無曲巷附近住的人家,都稱他為黎夫郎。

穀家雖說有井,不需銀錢就能打水吃,但清赤縣井水嘗著有些苦澀,灑掃洗衣倒是夠用了,喝著卻是不成。鄒貨郎賣的水是他從山裡運來的泉水,味道甘甜,一文錢便能買一大木桶。

黎夫郎笑盈盈地接過木桶,打開板車上大圓木桶底部的軟木塞子,竹子做的管子瞬間引出澄澈的水來。

水桶一滿,穀堂衿就搶著提起一瘸一拐地走進院子,將泉水倒入灶屋的水缸中。

季榕夏心裡擔憂,但麵上卻是裝作輕鬆模樣,雖說夫君瘸了,但到底是男子,若是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怕是要惹人笑話。

同住無曲巷,還都是做吃食生意,周圍住的幾家人多少有些磕絆,如今季榕夏一個聾子嫁給穀堂衿這個瘸子,自然有人樂得看笑話,季榕夏已經察覺到不少人偷偷瞧他們了。

他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任由那些人瞧,反正被人看又不少塊肉,他才不怕!

黎夫郎忍不住心說:這個新夫郎隻怕是不好惹啊。

四大木桶水將水缸灌了個大半,足夠一日吃用了。

穀家食肆後麵的院子不小,院子收拾得整齊乾淨,前些日淅淅瀝瀝下了許久的雨水,此處也沒有多少黴味。

東邊有一口水井,院子裡還開了一小塊地,地裡種了些薑和蒜,此時地裡已經長出了些青苗。

季榕夏就順手摘了一些青蒜苗,利落地切成末。

婚宴上剩下的臘肉切成丁。

昨日練習刀工剩下的豆腐放在井水中冰著,這會還新鮮著,白嫩的豆腐同樣切成丁。

季榕夏往灶上架一口他能顛得動的鐵鍋,將臘肉丁放入其中,小火炒一炒,把油水和香味炒出來即可,臘肉丁撈出來,借著鍋底的臘肉油放入豆腐丁稍微煎一下。

臘肉丁和豆腐丁放涼後加上青蒜末,最後加一點鹽和胡椒粉,餡料就做好了。等臘肉丁和豆腐丁放涼的功夫,季榕夏還不忘去給院子裡的蔥蒜澆水、除蟲和拔草。

季榕夏這邊忙活著,穀堂衿也沒閒著,他從掛在粱上的籃子裡,找出一小塊用油紙包著的乾了的老麵。

將乾了的老麵放到溫水中浸泡,待到泡開之後就添上清水和麵粉揉麵。

夏日天熱,麵團隻要放上半個時辰就能發起來。

“你看,堂衿,你揉麵明明極好,又光滑又有勁,比我是強多了,我這小胳膊小腿的,可弄不出來。”季榕夏這邊忙活好,那邊穀堂衿揉的麵團也發好了。

麵粉微黃,這麵團也微微發黃,麵粉精貴穀堂衿用得也仔細,這麵團隻成人兩個拳頭大小,瞧著十分不起眼。

穀堂衿反正是沒看出這麵團有自家夫郎誇得那麼好。

他笑道:“你就會哄我。”

季榕夏將麵板放好,撒上一層薄粉,將麵團揉成長條:“哪裡是哄你,反正堂衿你彆上灶台就行了。做些旁的還是能成的。”

穀堂衿聞言麵上露出無奈的神情。

說來也怪,他明明是在自家食肆長大,從小都是看慣了爹娘炒菜做飯的,瞧著勞累是勞累了些,但並沒有多難,以前他要讀書考科舉,爹娘根本不讓他進灶房,後來他瘸了,爹娘想要將營生傳給他,他一上灶,竟是就燒壞了兩口好鐵鍋!鐵價貴,鐵鍋自然不便宜。

氣得爹難得拿著掃帚追著他打。

可他也不知為何,一炒菜平日靈活的手腳就跟不聽使喚似的。

若是說爹娘炒菜做飯如同他讀書寫文章一般輕鬆自在,那麼他便是炒菜如煉丹!!!

爹娘見狀算是徹底歇了教他的心思,想著趁著他們還能動彈,趕緊給他找個能乾的夫郎,往後他們夫夫相互扶持,好歹將食肆撐下去。

這才有了說親之事。

思及此,穀堂衿不由得目光柔和地看向自家夫郎。

他倒是不知是該謝自己不善廚藝,還是苦惱自己不善廚藝幫不上多少忙了。

“瞧我做什麼,你去燒些水,待會放涼了爹娘醒了就能喝。”季榕夏瞪了他一眼說道。

穀堂衿應道:“好。”

他轉身去另一個灶頭燒水,穀家的灶台一連有六個灶頭,可以一起開火,很是寬敞。

穀家是一處普普通通的二層木屋,二樓屋簷上掛了寫著穀家食肆的幌子。

一樓堂屋就是食肆所在,除了堂屋,一樓還有灶屋和一處東屋。那東屋原本是穀春財和姚田蘭住,穀堂衿則是住在二樓,現在穀堂衿的腿腳不便,穀堂衿和季榕夏的婚房就成了這一樓的東屋,穀家爹娘則是住到了樓上。

食肆不做早食生意,隻做晌飯和晚食,往日為了能早起買水、菜蔬和肉等物,穀家爹娘是不會晚起的。

成婚後,季榕夏主動攬了這些雜事,讓穀春財和姚田蘭能多歇一會。

起初幾日,穀春財和姚田蘭還不習慣,每每早早就醒過來,這麼七日過去,倆人才睡安穩了。

包子蒸著,跟穀家食肆常年來往的小販就陸陸續續送來今日的菜、肉、蛋、豆腐等等東西。

穀家要的東西多,時日久了,自然不能去集市買食材,他們都是找合適的小販,約定隔幾日需要多少東西,讓他們送到後門來。

這是穩當的買賣,無曲巷多是吃食鋪子,一家覺得好,小販名聲好了,還能招攬到更多生意,因此為了名聲,這些小販送來的東西總不會太差。

來往的小販輕易不會糊弄人,這也是為什麼,穀春財和姚田蘭放心將這個活交給季榕夏這個新嫁過來的夫郎,不怕他被人糊弄。

等姚田蘭和穀春財睡飽下樓,院子裡已經擺上了一張飯桌,桌上放著一盤熱騰騰的包子。

穀春財那張常年板著的臉上,難得露出一點笑意。

他是個乾瘦黢黑的老頭,瞧著不像是個廚子,倒是像是個的老農。彆看他瘦,因為常年顛鍋炒菜,穀春財很是有一把力氣。

姚田蘭長得白胖,原本因著兒子腿瘸了,還學不會家傳的廚藝,她操心得都瘦了些,可自從季榕夏進了門,她睡得足了,心情也好,自然又白胖起來。

“爹娘,包子剛出鍋,這包子是堂衿幫我揉麵燒火做的,你們快嘗嘗。”季榕夏清清脆脆地招呼。

“哎呦,夏哥兒,你可彆再替他說話了,他不再把鍋給我燒壞了,我就謝天謝地了。”姚田蘭捂著胸口說,光想想那兩口被燒壞的鐵鍋,她心就疼得很,雖說鐵鍋燒壞了能補,可補鍋的花費也不便宜啊。

季榕夏被逗笑了,爽利地回答:“娘你放心,我可沒敢讓他上灶,最多讓他給我燒燒火。”

“累了吧,趕緊坐。”穀堂衿無奈拉著季榕夏坐下。

穀春財沉默著打了井水洗乾淨手臉,他坐下拿起一個熱乎乎的包子,他手上都是顛勺磨出的老繭,哪怕著包子剛剛出爐沒多久,他一手拿著也不覺得燙。

他咬了一口,皺著眉嚼了嚼。

季榕夏忍不住緊張起來,穀堂衿輕輕拍了拍夫郎的手背安撫。

“不錯,這次調的味不差。”穀春財皺著的眉頭逐漸放開,悶悶地說。

季榕夏輕輕鬆了口氣,彆看他嫁進來隻七日,三朝回門一過,爹就開始教他手藝了。

一開始也不學那些難的,就從刀工、調味和顛鍋開始。

刀工和顛鍋他練得還算順利,雖說每日要切不少豆腐和菜肉,顛鍋還要練習腕力,累得很,但進步也大。

隻是這調味,他總是放不開手腳,家中做飯平日哪裡用得了這麼多的豬油、鹽、花椒、蔥、薑和蒜?

可縣裡人來食肆裡吃東西,為的就是個吃得爽快,旁的不說肉和滋味都要給足了,這才能顯得食肆做生意實誠。

他放不開手腳,調味一直做不好,今日還是第一次得到爹的誇獎。

“我也沒加多少鹽和油,我先用鐵鍋炒了炒臘肉,烤出些油水來,再煎豆腐,這樣豆腐吃著香,臘肉也有嚼勁……這麵還是堂衿幫我揉的,他手勁大,揉出來的麵格外好吃。”季榕夏喜滋滋地將自己的做法詳細說了一遍,臨了還不忘誇穀堂衿一句。

穀春財聽得連連點頭,姚田蘭用筷子夾起一個熱騰騰的包子嘗了一口。

臘肉丁和豆腐丁一軟一硬,吃在嘴裡鹹香可口的同時還有嚼勁,包子皮暄軟可口,這包子味道不比她做的差了!

新夫郎才進門七日就能有這種手藝,真是難得,姚田蘭吃著包子,眼睛卻是笑得彎了起來。

穀堂衿給自己和夏哥兒夾了兩個包子說:“先趁熱吃,學手藝又不急在一時。”

“對,先吃飯吧。”穀春財說完,就悶不吭聲地吃起了包子。

季榕夏知道堂衿是心疼他忙了一早還沒吃上飯,甜滋滋地接過包子啃了一口。

嗯!他的手藝有長進啊,味道一點不比外麵賣的肉包子差。

這包子做起來還便宜呢,用肉不多,吃著卻爽快。

其實季榕夏不完全讚同爹的說法,他覺得隻要合適,哪怕用很少的調料,也能做出好菜來,隻不過他才剛學廚藝,不好什麼都按照自己性子來,自是將想法壓在心裡。

飯吃到一半穀堂衿開口道:“爹娘我看不如,往後我跟夏哥兒在門口擺攤賣些早食如何?給夏哥兒練一練手,還能多得些銀錢。”

季榕夏一聽立刻興奮起來,堂衿昨夜倒是給他透了些口風,但沒想到堂衿這麼快就說出來了。

可這事他不好多言,不然就好像他多麼想要趕緊把家裡的事都攬到自己手裡似的。

再寬和的爹娘心裡也要有疙瘩了。

“這法子倒是好,就是咱們無曲巷做早食買賣的人多,包子、饅頭、燒餅、蒸餅、米粥樣樣都有。買賣怕是不好做。”姚田蘭有些擔憂。

“娘,旁人做,咱們也不是不能做,夏哥兒練練手,每日不需做太多吃的,開一扇小門在門口擺個小攤就成,不會耽擱了旁人做買賣,也搶不了旁人的買賣。咱們也不講究每日做什麼,每日換著來就是,和麵燒火這些力氣活,我還能替榕夏乾,這又能練手又多少有點進項,不是正好嗎?”穀堂衿知道娘心裡的顧慮,最後又補了一句,“我到底還是個秀才,我們也不是要搶旁人生意,無妨的。”

姚田蘭是個沒什麼大主意的,一聽兒子這麼說,就覺得很有道理。

季榕夏趕緊保證道:“試一試,若是不成,就不這麼乾了。”

“那就這麼定了,要什麼東西,你們跟周娘子他們這些菜販子定好便是,掙得銀錢你們兩個自個拿著,菜錢就從你們掙得銀錢中扣,成不成的,就看你們倆的。”穀春財難得一口氣說那麼多話。

他琢磨著,小夫夫倆一早才能做多少吃食,能掙幾個錢?還是讓他們自個捏著使吧。

姚田蘭心裡雖然有點心疼這銀錢,但也沒說什麼。

“哪能這樣?柴火、鍋灶,哪裡不算錢啊……”季榕夏還沒說完他放在桌下的手就被穀堂衿抓住了。

“謝謝爹娘,等我倆掙了錢,給爹買新鐵鍋,給娘買胭脂。”穀堂衿笑道。

“你這孩子,越來越油嘴滑舌了。”姚田蘭一聽笑得見牙不見眼,“你們能攢幾個錢,留著自個使吧。”

這事就算是定下來了。

這般簡單?季榕夏還有些不敢相信。

嫁進來這幾日他是越發覺得穀家家風清正,家中人口雖然少了些,但爹娘都好相處得很。

飯後,姚田蘭搶著起身收拾碗筷:“你們忙了一早晨了,我來洗。”

頭一回要自個做生意,季榕夏激動得很,一天都充滿力氣,學廚藝也更認真了。

穀春財見此心中好笑,這孩子還當做吃食買賣多容易,不過讓他們夫夫去碰一碰也好,這樣等他和媳婦年紀大了,兩人才能頂門立戶。

一直到了夜裡,季榕夏有些睡不著,穀堂衿見狀同他鬨了幾回,季榕夏這才生出了倦意沉沉睡去。

睡夢中,季榕夏微微皺起眉,那煩人的雜音似乎越來越清晰。

【檢測到目標宿主進入係統空間!】

【廚神係統開啟成功,練習空間為您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