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請問最近哪張彩票能開出一個億？”
明素搖簽的手頓住了，細眉微挑。
這時候她真的很想伸手掏一下耳朵，然後把人的衣領子抓起來問一句，“啥？”
可惜這樣的舉動十分不符合她的高人風範，於是隻能作罷。
“大師，算不出來嗎？”
如果不是對方的神情太虔誠，明素有理由懷疑這是隔壁王老頭派過來故意來砸場子的。
當然，對方神情虔誠，她也懷疑這是來砸場子的，因為——她比較想這麼懷疑。
明素徹底將簽筒放在桌上，沉吟著打量麵前的人。
深吸一口氣，直到口腔裡全是酒精的味道。
明素：……
順便提一嘴，之所以會吸到滿嘴酒精味的空氣，是因為麵前這個男的拿著一瓶一千毫升的酒精把他如今屁股下麵坐著的膠凳子翻來覆去擦了整整三遍，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死角，擦過凳子的紙都還在明素的桌子上……被人嫌棄地放在了明素的手邊。
離明素很近，離那男的，遠。
“大師？”
對方偽裝太好，明素沒盯出什麼來。
“年輕人還是……”
“腳踏實地”四個字還沒說出口，明素才想起來自己如今是個有職業操守的好神棍，不是踩在妖鬼身上放狠話的天師，無奈隻能將剩下的話吞回去。
“還是……道行太低了，哈，對，就是說小道自己呢。”
“小道道行低，對您的問題實在束手無策呢，不如您移步天橋上，往前走三百米，有一位道行高深的王大師，相信他定然能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複。”
不怪她說話陰陽怪氣。
一個億！
她要是敢算一個億的彩票號碼，還在天橋底下擺什麼攤，去買彩票不好嗎？
總所周知，卜卦消耗人的氣運，更不必提明素慘淡的命數，真算個一億的彩票，也不用掙紮了，直接下去給閻王打工。
明素不僅用上了敬稱，還親口承認王老頭道行高深，無論如何，這砸場子的目的，他也該達到了。
隻可惜，結果並不如她所料。
那男人突然笑出聲，看上去對這個問題頗為靦腆。
“王大師兩百塊錢一卦，大師二十塊錢一卦，私以為大師比較劃得來。”
明素：……
價格低就該遭受這種待遇？明素要為自己叫冤了。
物美價廉懂不懂，窮鬼！
哦，才想起她也是個窮鬼，那沒事了。
明素默默在心裡把“窮鬼”兩個字打了個叉。
“大師，你這麼便宜，我相信你呢。”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神情真的很虔誠，虔誠到明素都覺得對方是吃了十年素跑出來的，可聽他的口氣——
明素覺得，自己遇上對手了。
算了算自己身上的餘額，發現明京大學的學費已經夠了，明素果斷出手。
那筒竹簽也不搖了，隨手抽了一支出來，她嘴角勾起來，笑得和善，“天橋左轉二裡路，從二橋街往右走，再走三裡路，道友會獲得答案。”
“真的嗎？”
那男人反而有些遲疑了。
明素不正麵回答他，眼底沒有絲毫心虛，整個人懶洋洋向後靠在椅背上，隻說，“道友到地方就知道了。”
明素親眼目送著男人長腿一邁，鑽進了一輛她不知道是什麼車的車裡麵——倒也正常，明素隻能靠車屁股後麵的中文字認車，這車沒中文字，不認識又不奇怪。
直到車影再也見不到，明素悠哉遊哉收拾自己的東西，最後看一眼自己擺了十來天攤的天橋底下。
如果天橋有靈，那如今的情景就是，對視，然後，相看兩厭。
道祖保佑，她再也不要來這種地方聽刁鑽的提問了。
當一個有職業操守的好神棍，簡直，太——難——了！
此刻，一輛車低調地停在明京廢棄好多年的精神病院門前。
這地方聽說不太乾淨，市政拆了好多次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中止，來往行人避著走，而今斷壁殘垣，精神病院的牌子長滿了青苔，半掛在牆上，和門口這輛低調的黑色車，倒是格外和諧。
這樣蕭瑟的情景，偏偏此時，男人的電話還響了。
“喂，怎麼樣，我就說那個大師很靈吧？”
對方聽起來相當有興致，並且十分信任大師。
男人透過車窗看了一眼外麵荒涼的精神病院，冷漠地收回視線，臉上再也看不見一絲虔誠。
“對，很靈。”
“真的？你問什麼了，說說？”
“我問最近哪張彩票能開出一個億。”
對方哽住片刻，而後興致愈發高漲，“哪張？”
“嗯，大師給我指了廢棄精神病院地址。”
對方：？
不等對方反應，男人輕歎口氣，
“岑清源，建國幾十年，深山老林裡的土房子都刷著‘拒絕封建迷信’，你的腦子實在不想要，可以捐給醫院，為醫療事業做點貢獻吧。”
“還有，”男人的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威脅，“再讓我知道你向我祖母傳播封建迷信，我就把你丟到江裡喂鱷魚。”
男人掛斷電話，打開車門，當真在廢棄精神病院轉了一圈。
沒有任何不對勁，隻有風要比其他地方冷上一些，打在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膚上。
“啊——啾——”
明素狠狠打了個噴嚏，沒當回事，隻是片刻疑惑，怎麼才八月，突然覺得有點冷？
是有人在念叨她？
那個被她指到精神病院的男人，還是……
手機鈴聲響起。
明素一看，哦，原來是她師父在念叨她。
“還沒回去？”
明素有些心虛，“沒。”
話音剛落，電話對麵就是好一頓數落，
“好你個臭丫頭！你真準備年紀輕輕下去跟閻王喝茶？最近這些年地府公務繁忙，工資還低。”
“工作鬼員一天工作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打一百年工連套房子都買不起……”
“判官上個月還在問我，說你反正陰氣重得很，瞧著也不一定能渡得過這一劫，不如去地府幫忙……”
師父越說越來氣，到後麵已經單方麵罵起地府來，不僅壓榨鬼，竟然連人都想壓榨，簡直是不可理喻！
明素聽得眼睛都眯起來，把手機拿得遠遠的，總算為自己的耳朵減輕了幾分負擔。
不怪師父像個炮仗一點就炸，主要是明素的情況太特殊了些。
當年撿到她的時候，師父定睛一看，天生的陰陽眼，這是捉鬼的絕頂好苗子啊！
翻開她繈褓留下的生辰，一算命格，純陰的八字，這是當鬼的絕頂好苗子啊！
但最終師父還是將人撿回去了。這麼小的嬰孩，不救，真的會死。
明素果真是個天才中的天才，短短十七年，不僅在道法術數上頗有建樹，更是師門裡第一個考入明京大學的讀書苗子，那可是明京大學，全國數得上名頭的好學校！
——是的，沒錯，他們道士也要讀書。畢竟建國了嘛，不履行義務教育義務的家長，是會被送進警察局的。
可……上文也說了，明素不僅是個天才，還是個鬼才。
她的命格，真是薄到令人慘不忍睹的地步了。
三天兩頭大災小禍，再加上她學的，都是些會消耗自身命數的術數，所以，她此刻真的麵臨著“繼續留在人間”還是“去地府打工”的艱難抉擇。
為什麼艱難，因為她主觀意願上強烈想要留在人間繼續讀書——她，明素，天才中的天才，絕不能隻有中學學曆！這是要被那些同僚笑掉大牙的。
可是客觀上，她繼續這麼造下去，真的沒幾天活頭了。尤其是，道法術數，她最善捉鬼一道。鬼物本就陰氣重，總是接觸，不亞於壓死駱駝的倒數第二根稻草。
師父差點把自己的胡子都揪禿了，終於找到一個辦法幫她渡過這一劫——送明素回她該回的地方，讓親族福澤延綿到她身上。
有了人間血緣的牽連，師父便能借陣法為她改命盤，延壽。
所以——回家，認親！
說起來容易，可依著明素破爛得四麵漏風的運氣，意外還是發生了。
好不容易聯係上明素的親生父母，結果發現，好家夥，原來她當年不是單純被丟棄，是被抱錯然後丟棄。
她的親生父母後來發現的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孩子的時候，已經養了十二三年，早就有感情了。
更何況，一出生就被抱錯，連身上的特質都不知道，要找回來更是天方夜談。
於是，她那對親生父母也就熄了找回來的心，全然當作沒有這回事。
師父聯係對方的時候，明素也在旁邊。
雖然有血緣在前，可到底隻是從未見過麵的陌生人，對方很冷靜，明素，也很冷靜。
七月底，約好她親爹親媽來接她，結果突然公司上出了事，隻能讓明素自己一個人來明京。
正巧，明素九月會來明京上大學，就當是提早適應。
這什麼感覺呢，就好像是去破壞彆人的家庭一樣，明素有些頭疼。
可如今連學費都賺到手了，她再也沒有可以說服自己繼續拖延的借口。
“麻煩您，去望江彆墅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