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與地麵摩擦出平和的胎噪聲，轉街過巷，像是一條船兒漂流在名叫城市的海洋裡。

刹車，熄火，沒花多長時間就又來到了秦若雲家樓下。

陸塵看了看車外，路燈的光芒撩動著樹影，恰好，車就駐停在前天兩人站立的地方。

黑暗與安靜從來都是一個雙生的概念，陸塵輕手輕腳地解下安全帶，也不做多餘的動作，就這樣陪在一旁。

也許是太累，秦若雲在半路上就已經睡著了，此刻她閉著眼，呼吸均勻。

外麵昏暗的暖色燈光勉強擠進黑蒙蒙的車裡，將她安謐的樣子凝固成一道剪影。

陸塵側過臉怔怔地望著秦若雲。

明明看起來細胳膊細腿的，力氣還挺大……

陸塵揉了揉剛才被她按疼的地方，自顧自思忖著。

果然，果然！又懂中醫，又通拳腳的，她果然還藏著好多事情沒有讓自己知道。

他開始慶幸那天晚上自己沒有頭腦發熱直接給她一個答複，否則一旦稀裡糊塗生米煮成熟飯了……

陸塵都能想象到，將來如果惹她不開心了，前腳被堵在家裡叮鈴咣當一頓收拾，後腳再來個把脈敷藥，一站式服務體驗，連醫院都沒必要去。

嗯……這年頭，男孩子也要注意保護好自己啊。

嗡嗡嗡~

思緒被振動聲擾斷，他慌忙翻開自己的口袋，拿出秦若雲放進去的手機。

“喂，是我阿姨，小陸……”陸塵小聲接起電話。

“……我們就在您家樓下這兒，她在車裡睡著了。”

“不用不用，我陪一會兒，等她醒過來再上去吧，她今天挺累的……”

“好好，行，沒關係，那我先掛了。”

……

——出電梯後，秦若雲快步走到家門口。

剛剛在車上眯了會，現在的她有點昏頭昏腦。

聲控燈昏暗無光，拐角處的樓梯道不用回頭看，就知道那裡麵有多黑洞洞。

開門，換鞋，掛衣服。

家裡沒有開燈，隻有客廳的電視閃爍著光，照亮的空間也很有限，延續著樓道裡的黑暗。

“媽，還沒睡啊。”秦若雲對沙發上側躺著的人道。

“哦，幾點了？”秦母起身問。

“馬上快十點。”秦若雲朝房間走去，她不打算在客廳逗留。

“怎麼還在車裡睡著了，跟小陸去吃飯了？”

“嗯，今天事情有點多。”秦若雲的腳步被母親問停。

“那小陸……？”秦母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他送我到樓下，就回去了。”

“去哪吃的，光吃飯還有聊彆的嗎？”

“就吃個飯，有什麼好聊的。”

拐彎抹角地套話令秦若雲有些煩躁。

秦母麵露不悅：“你這孩子，怎麼一回來就耍脾氣。”

“那您能不能彆動不動就刨根問底？”

“我這不是為了你好，關心你也有錯？”秦母把遙控器扔在茶幾上。

“我困了。”秦若雲走進房間。

隔著一道門，母親的聲音還是傳進來，“我不過是操心你，想了解一下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你都多大了，怎麼就不知道體諒……”

秦若雲深深吐出一口氣。她的心裡升起一股抵觸和委屈。

母親的嗬斥讓前天晚上和陸塵交談那一幕浮現在眼前。

所謂的進展自然不能說小，可讓一個女孩兒跑到人家麵前提結婚，算是什麼可以拿出來大方分享的成績嗎？

外麵仍然喋喋不休，隔著的那堵牆幾乎象征著母女間永遠的互不理解。

秦若雲的頭腦冰冷下來。

聽不完的責備，數不完的催促，就像是一道催眠曲，隻不過沉睡的是她的自尊罷了。

持續了一陣後，客廳的聲音才徹底停息，秦若雲的心情終於沉下來，她走出來簡單收拾洗漱，又徑直回到房間。

沉默從來都是不討喜的東西，但偏偏能給她帶來安全感。

……

咚咚咚！

咚咚咚！

陸塵回到家剛收拾了一番，洗過澡，就聽到門外有一陣急躁的敲門聲。

打開門，還沒顧上說話，外麵的人就不耐煩的奪門而入，一身睡衣，麵帶慍怒，自顧自的歪倒在沙發上，一副生悶氣的樣子。

“怎麼了這是，這麼大火氣？又跟嫂子吵架了？”

見怪不怪，顯然此人在陸塵家類似的舉止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來人略微苦笑著擺了擺手，默認之餘也有些不願談及。

陸塵從冰箱裡拿出幾罐啤酒，語氣調侃道：“這是又沒伺候好你們家領導？”

聽了陸塵的話，來人撐著手坐起，想說些什麼卻又有點心慵意懶，隨便哼哼了兩聲算是應付。

“行了行了，不願意說話就喝點，好歹也是個大老爺們，有什麼的呀。”

陸塵說著，把啤酒往來人麵前一推。

“得了，可彆害我，你嫂子這鼻子可靈，我這身上但凡有點酒味兒她都能聞出來，這正在氣頭上呢，要是再犯點錯誤，家裡就該世界大戰了。”

來人連忙推辭著，但是眼神來回飄忽，還是若有似無的顯現出些許饞意。

陸塵心領神會的笑笑，拿出手機撥通電話。

“喂嫂子啊。”

“是陸塵啊，怎麼了？是不是劉嘉又跑到你那兒去了？你告訴他，今天晚上最好彆回來，要是……”

聽到電話裡老婆的激烈語氣，被叫做劉嘉的來人乾脆起身去了衛生間，臉上厭煩的表情不加掩飾。

陸塵急忙掐斷她的話頭，“哎哎，嫂子嫂子，不是這樣，是我今天閒得無聊，約他過來喝點兒酒。”

“不是他自己跑過來的，你這樣說可是冤枉他了。”

“這樣啊，那行，不過不能多喝，坐一會兒就讓他回來，晚了我可不給他留門兒。”

“好好好，就聊會兒天而已，況且劉哥這一身睡衣拖鞋的，能去哪？”

電話打完，劉嘉也剛好從衛生間出來。

“ok，該報備的也報備了，能放寬心了吧？”

“還是你小子懂我，嘿嘿嘿。”

劉嘉頓時笑眯眯了起來，甚至開始從冰箱裡倒騰著能夠下酒的東西。

幾分鐘過後，茶幾上就擺開了幾罐啤酒，三兩個小菜冷食，雖是簡陋，但也十分愜意。

“說說吧，你和嫂子這才結婚幾年啊，就天天吵來吵去的，也不嫌累得慌。”

這劉哥兩口子吵架後跑過來避難也算每個月的固定節目了，他見怪不怪，打算安慰幾句，然後照常把他送走。

有酒也有菜，倆人大眼對小眼，話匣子慢慢就打開了。

劉嘉牛飲一大口啤酒，“是啊，結婚才幾年呢？以前談戀愛的時候，巴不得每天都飛一千多裡去見她，可現在呢，簡直想離她一千多裡遠。”

陸塵皺眉，“怎麼說的像要始亂終棄一樣，既然這樣你還娶人家乾嘛？”

“其實兩個人剛在一起的時候挺簡單的，隻要每天想著讓她開心，一早一晚都要見到她，彆的根本就沒有那麼複雜。”劉嘉臉上滿是追憶神色。

他繼續開口：“有的滋味兒，要是沒有付出十足十的真心是不配體會到的。”

“前言不搭後語，要是這樣說，那結婚不是挺好的嗎？怎麼你現在又會淪落到跟個難民似的？”陸塵拋出問題。

劉嘉歎出口氣，抬起眼皮說道：“跟一個人在一起生活，時間久了是會變得絕望的。”

“怎麼說？”劉嘉的形容詞令陸塵難以理解。

“老弟啊，你還沒結婚，我這些話聽聽就算了……”

劉嘉猶豫片刻，像是斟酌語言，“等你有了這樣的經驗就會清楚了，天底下沒有人會真正在乎你的，你也不會真正在乎其他人。”

陸塵換了個坐姿，“怎麼講？”

劉嘉目光頹然：“吵架怎麼開始的？”

“我犯錯？”

“她犯錯？”

“都不是！兩個人過日子，矛盾永遠產生在她對，我也對的時候，大家都認為自己有道理，變成刺蝟還不是遲早的事兒。”

“這話絕對是歪理，怎麼可能兩個人都犯錯的情況下還會吵起來？”陸塵認為這家夥已經喝的神誌不清了。

劉嘉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一副你太年輕的表情。

“犯錯從來都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但關鍵在於，一旦我自知理虧，就立刻反過頭來先指出你的毛病……”

劉嘉抿了抿嘴，“隻要能證明出來你比我還錯，那我的問題就完全不是問題。”

“這……”陸塵似是明了，眼睛閃過震驚。

“就說喝酒吧。”劉嘉晃晃悠悠拿起啤酒罐。

“本來就沒什麼大事，平時也沒有這習慣，我又不是酒膩子，這你嫂子也是知道的。”

“沒結婚以前從來不會管我，結了婚呢？偶爾喝點酒就成了不能饒恕的缺點了。”

“還有什麼下班回家晚了半小時，接她的電話太慢，開車不跟導航……就連喝瓶碳酸飲料她都要管。”

陸塵眼看他揉了揉眼，像是要克製些什麼東西。

“嫂子這不也是為了你好。”陸塵隻能習慣性不痛不癢地勸慰。

“為我好？很多很多明明就特可笑的事情，她非翻來覆去的說三道四，你到底清不清楚啊？”

“她從來不是為我好，僅僅隻是把一大堆的缺點都倒在我身上，好以後當做打擊馴服我的招數。”

劉嘉一連氣講完，又灌了一大口酒。

“感覺說的跟天天遭受霸淩一樣，結婚前難道就沒有預料到今天？”陸塵疑惑道。

劉嘉低垂著頭，思索後歎氣。

“有什麼好預料的，很多問題都擺在那裡，傻子都能看清楚。”

“說到底，不是她不好，也不是我不好，你嫂子給了我一個家，再讓我選一萬次我也得和她結婚啊。”

“兩個人最開始在一起，都是頭腦發熱的，你喜歡她，你要見她，你想每天都和她有新的故事發生……”

劉嘉邊說著，又開了罐啤酒，“但是你得清楚，人總不能一直當白癡，等到談戀愛的那點新鮮勁兒過去以後，大家就又恢複到自己的立場上去想問題了。”

陸塵感觸道：“是啊，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個聰明人，可是聰明人的第一個原則就是替自己著想。”

“你明白就好……”劉嘉無奈著笑，“所以，你的意義就呼之欲出了！”

“又來了。”陸塵滿頭黑線，這劉哥又要開始給他麵授機宜了。

“嘿嘿……這過日子嘛，就像楚河漢界，那真是……涇渭分明啊！”

“下棋的第一要素是什麼？”

“當然是確保對方的棋子越來越少。”陸塵說。

“孺子可教也，但生活可比下棋難多了，所以我們要適當性的調整戰略戰術。”

“願聞其詳。”

“假如你將來和一個女的結了婚，我可得事先講清楚，不許你做那些吃掉對方棋子的傻事！”

“男女既然甘願成家，就代表著利益共享，不容隱瞞和欺騙，你的房子就是她的房子，她的錢包就是你的錢包，要是敢犯渾從這上麵搞小動作，哥哥我第一個不饒！”

“不是在說調整戰略戰術的事嗎？”陸塵苦著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做了什麼對不起彆人的勾當，明明他才是調解員！

“哦哦……轉回去、轉回去。”

劉嘉一臉神秘兮兮，“既然吃掉棋子的招數行不通，那為什麼不積極主動往棋盤上多放棋子呢？”

“不明白。”

“當然啦，誰讓我是哥，你是弟？”

陸塵的疑惑顯然讓劉嘉很受用，他繼續說：“其實也不複雜，重點就一條，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

“就說今晚，我離家出走，又冷又沒錢，堅持不了半個小時就得灰溜溜跑回去，任她發落。”

“可是呢，一旦我把你扯進來，兩個人的僵持突然多了個第三方，咋樣？”

劉嘉頗為自滿：“小酒一喝，小菜一吃，最後大搖大擺回去抱著她睡覺，實在爽歪歪……”

“高，的確高！”陸塵敷衍地豎起大拇指，被人當台階下，都數不清多少次了。

“你小聲點兒！”

劉嘉謹慎地左右張望，“今天晚上的話，就牢牢就在肚子裡就可以了，不許寫小抄，更不許傳到外麵！”

“但凡走漏半分蛛絲馬跡，我不得被吊起來打啊……而且還是倒吊！”

劉嘉徹底醉了，“知道嘛，之前的時候，你嫂子真試過的，把毛巾擰成繩子，然後再沾滿水，緊接著……”

他表情透露出無邊屈辱，“這事兒都不能往出提！即便到了現在，我想起來……總之就是一個字……”

“沒尊嚴！”

陸塵都煩了，聊了這麼久，本想指望還能汲取些婚後男人的幸福秘訣，結果收獲一大桌子負能量。

“得了，你們之間那些夫妻情趣，我可不想聽。”

“趕緊喝完，圓潤離開。”他對著門口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