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飯館,吧台處。
夏拉有些尷尬地梳著自己略微毛躁的發尾,在推脫幾遍後仍然無法抗拒對方的熱情,接過台麵上的豬排飯,就著檸檬水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她時不時瞄幾眼眼前這個活潑開朗的吧台小妹,對方留著棕褐色的及胸長發,手裡戴著兩個大大的防燙手套,穿著島上隨處可見的便服。
下船後,夏拉漫無目的地在整個島瞎逛,索性除了些許角落散發著點不詳的氣息讓她望而卻步外,其他地方都還算祥和。
她攥著手上僅有的一枚金幣進了這家家庭飯館,但願這家飯館能找得開零錢。
不曾想,一進店門,正對著站在吧台後的年輕女孩就熱情地迎了上來,眼神心疼地掃了掃她全身上下。
夏拉也跟著低頭,才注意到自己的T恤和牛仔褲全都掛了大大小小的破洞,身上也有許多劃傷。
好吧,確實有點慘。
對方堅持要免費請她吃一餐。
夏拉:天底下原來真有免費的午餐。
“我是謝麗爾,你呢?”
“夏拉。”
這家飯館雖然說還算熱鬨,但畢竟現在離飯點還剩一小時,謝麗爾左看右看沒什麼活乾,就乾脆坐在這裡看著夏拉吃飯,一雙紫羅蘭般的眼瞳一閃一閃的。
哎呀,有點……
“我們這家店是全島能看到最多外來人的地方呢,你也是個生麵孔,說吧,從哪來的?是不是從最近的麗葉舍島過來的?”
夏拉點點頭。
“你看起來不算好,需要換件新衣服嗎?用我的。”
謝麗爾探究的眼神轉到她身上。
夏拉扯了扯袖角,點點頭說好。
聽到肯定的回答後,她轉身進了牆側一間小小的雜貨間,翻找片刻後從裡翻出了件半新的紅色長裙,折好後放在了夏拉一旁的台麵上。
“等有空就換上吧?”
謝麗爾的眼睛一刻不停地轉溜著。
“啊……我懂了。”
她又驚呼道。
“這位夏拉小姐,你不會是,海賊?”
哎呀,誤會啊!
夏拉趕忙搖頭。
“不是啦,我隻是,偶然,遇到了點意外……”
謝麗爾聽罷,恍然大悟,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小疊報紙,掃視片刻,肯定地說:
“麗葉舍島海軍支部遭襲,大佐凡希林身亡——你是從那裡逃出來的難民吧。”
夏拉沒否認。
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是不會放過和紅發一起搭夥乾的。
“謝麗爾,我有個問題想問。”
“你說?”
“或許你知道,這裡有船能載我出去嗎?錢不是問題。”
謝麗爾大方一揮手。
“當然有!我父親就是這兒的漁民,等後天他正好去再遠點的陸島交貨,免費搭你一程,怎麼樣?”
夏拉想留麵條淚了。
…
夏拉收回抵在男人喉管處的刀刃,在一片鴉雀無聲的寂靜中走向了吧台,落座後反手將刀刃插進台麵上,“鐺”一聲,震得台後長發女孩一個戰栗。
“謝麗爾?”
被叫出名字的女孩顯然有些震驚。
“搭你家順風船一趟,可以嗎?”
謝麗爾臉上的震驚神色迅速消退,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眼前和她年齡相似的女孩,很快,她答應了下來。
“當然,後天中午出發,船就在C港。”
夏拉應了一聲,轉頭去看這間不大的飯館,剛才那幫不入流的海賊已經作鳥獸散,隻剩下一些明顯是黑市中介耳目的人留了下來,邊喝著手上的啤酒,邊朝這邊看過來。
她轉身,向謝麗爾要了一份炸物飯。
謝麗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空下來的飯館,沒有說什麼。
…
“夏拉?你沒事吧?”
謝麗爾脫下自己厚重的廚房手套,冰涼的雙手撫上夏拉顫抖著的脊背。
她盯著那些繼續吹牛罵架的海賊,眼裡滿是憤恨。
夏拉雙手抱頭,手肘頂在台麵上,腦袋此刻爆炸般的疼痛,某些盤庚在內的東西仿佛要刺破神經,她好想尖叫,卻沒辦法分出來一絲額外的注意力。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萊克巴頓斯。
“夏拉”的家,很多人的家。
不止是家,那還會是什麼?
一瞬間,鋪天蓋地的火浪重現,騷動不安的火舌舐舔著她的全身。
她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不一樣的是,那是她來到這裡時從未見過的景象,那是“夏拉”還沒死的時候。
有關沙文特的故事,在所有人的敘述中,最後都是一個慘劇。
如果不是呢?
在生機盎然的綠色中,和圍成圓圈跳起舞的族人……
在這個圓圈中,島的中央,最後的結局,會是什麼?
一瞬間,所有的火光與花色瞬間收束雜糅,在視野間揉成一團混亂。
下一秒,夏拉醒了。
一切痛苦如潮水般退去。
她心有餘悸地抬起頭,抓住眼前謝麗爾的手腕,方才的幻象也快速消退,很快,有關剛才的一切,她已經無法再清晰地回憶起來。
謝麗爾低頭,反反複複地問著她:
“夏拉?發生什麼了?”
夏拉鬆開自己攥緊的手掌。
“……謝麗爾,我想早點離開這裡。”
“……”
她抬起頭。
“好。”
在夏拉看不見的盲區,謝麗爾咬緊了下唇,複雜的情緒瞬間閃過。
…
夏拉看著眼前散發著熱氣的炸物飯,沒有急著開動。
她示意眼前麵色明顯不大自然的謝麗爾落座。
“我們聊聊天吧。”
夏拉對她這麼說。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現在的夏拉已然成為這一套哲學的集大成者,不僅熟知學術知識,還會靈活運用。
謝麗爾坐下來,沒有任何前情地,脫掉了手上的手套。
夏拉側過眼,沒有任何意外地,看見了她布滿整手的可怖的增生疤,像一條條肉做的蜈蚣,一直延伸至指尖。
她沒有要遮掩的意思。
“父親的生意還好嗎?”
“很不錯。”
夏拉歎了口氣。
“明明是16歲的年紀,卻偏偏呆在這座島上,做著每天都不會有變化的營生,會很累吧?”
謝麗爾端起側旁的茶水壺,給自己沏了一杯冷掉的甜紅茶。
她抬起手,茶杯抵在唇上,聲音模糊地傳過來。
“沒有變化嗎?但我倒不覺得無聊。”
“哦,是嗎?能知足常樂,確實也挺好的。”
謝麗爾轉著茶杯。
“後天……出航嗎?”
夏拉凝視著她,那雙紫羅蘭般明亮的雙眼此時已經死寂,陰影壓下來,透露出些許的灰。
“應該明天就可以了吧。”
“一個晚上,給你時間考慮,願意和我走嗎?”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夏拉覺得自己好壞啊。
謝麗爾出神地看著自己變了形的手掌,沒有回答。
在沉默中,夏拉離開了這裡。
夜晚的海島,刮著風。
一刻不停歇的港口,有無數或大或小的船隻駛離抑或靠岸。
在這安靜卻又喧囂的城市,有多少人知道他們腳下所踩著的事實,又有多少人是知道卻偏偏隱瞞,出賣自己的故土隻為換取自身的安寧?
夏拉哈出一口熱氣,白霧扭旋著在風中消散。
此時的她並沒有想這麼多。
她現在唯一在想的事情就一件——
紅發你給我等著。
說好的給我放到好點的島上來呢?!
你看看你給人放哪裡來了?!
這是夏拉每次咆哮的心聲。
…
夏拉在雜物間換好了那身紅色長裙,等她推脫掉謝麗爾請她上樓喝酒的盛情後,天已經完全變黑了。
謝麗爾左右手各夾著三杯啤酒上樓,走的時候讓她就留在這裡睡覺。
夏拉點點頭,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一樓此時就剩她一人,吧台處掛著一盞玻璃燈,微黃的燈光將空間堪堪照亮。
這是她來到這個異世界的第六個月有餘,但還是感覺到非常強烈的排斥感。
她感覺自己隻是一隻小小的皮球,被人踹過來踹過去的,或許是一隻流浪貓,隻是在被人暫時性地投喂,還是沒有固定的家。
夏拉想起了謝麗爾在下午和她的約定,開始想她要去的下一座島長什麼樣。
會和麗葉舍島一樣?充滿著異域風情;
還是像現在這座島一樣,簡單樸素。
她在心裡暗暗下決心,等去到了新的地方,她絕對不會再坐以待斃,她要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不管是有關“夏拉”的過去,還是那座島上的秘密,抑或著她未來可以做的事,最重要的是,她要回到自己真正的家。
樓上響起推杯換盞的聲音,熱鬨的交流聲不絕於耳,時不時傳來一陣哄笑。
夏拉盯著那盞玻璃燈,無論如何也沒有睡意。
…
站在和今天的庫讚交流過的瞭望台,吹著冰冷的海風,夏拉無聊地把弄著手上從小巷那裡順過來的電話蟲,一個被她從頭發上摘下來的微型定位儀被她擱在木欄上,旋轉著。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等了幾秒,夏拉接起了電話。
電話蟲模擬著電話另一頭的人的樣貌,棕褐色長發,和紫色的眼瞳。
平靜的聲音從對話筒裡傳過來:
“我已經考慮好了,我願意跟你走,但前提是……”
吸氣聲。
謝麗爾下了決心。
“你能保護好我的家人嗎?”
她終於無法止住害怕,顫抖與抽噎聲泄了出來。
夏拉無奈地歎了口氣。
“放心吧,會的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