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是柳家女,與秦家子即將說親。
他看到了她眼中不自知的寂寥與悲傷,既陌生又熟悉。
他不明白,一個閨閣少女,為何會有那樣遺世而獨立的眼神。他好奇,他靠近,他探索。
於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漸漸的,不再希望她眼中有難過。
其他女子對他的討好,那是獻媚邀寵;柳玉瑤對他的討好,就是情深意切。
情人眼裡出西施,大概就是如此吧。
一開始的逢場作戲,到後來的動心,命令白芷出手的那一刻,瑞王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大業,還是為了心中的那一絲嫉妒。
時間久了,這一絲情愫也許會慢慢增長,也許會隨著時光消散。
但死亡就像濾鏡,將瑞王心中的柳玉瑤升華格外得完美,帶走了所有的不好。
也讓他尤其不能忍受秦禮的存在。
隻放縱自己沉浸在悲傷中一盞茶的時間,瑞王雖然臉色發白、眼球布滿了血絲,卻已經恢複到了平時的模樣。
“傳信給孟玄,叫他想法子要了秦禮的小命。”
侍從欲言又止。
您剛失敗,又來,不怕被鎮國公抓住小尾巴啊。
然而,秦禮不死,他現在就得死,猶豫半晌,他還是應下了。
算了,有報應都是死後的事了,現在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侍從以為瑞王已經氣瘋了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並不是,瑞王很清楚白芷的死有可能已經暴露了什麼。
雖然聯絡白芷的人都不是王府裡常見的麵孔,但雁過留痕。
他能在危機四伏的皇宮中健康長大,還長成最受看重的皇子之一,其中很大一個原因就是他從來不把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一旦出事,立刻按情況最壞的可能去做準備。
鎮國公府那邊,要麼是不敢因為一個沒死的公子哥來向皇帝告他這個王爺的狀,隻敢暗地記恨,就等著一個機會拉他下馬。
要麼就是沒撬開白芷的嘴。
他猜測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這種情況下,對方大概會以為他不敢輕易再犯,從而放鬆警惕吧,誰能想到他反其道而用之,就是要在這個最關鍵的時機再次下手,徹底要了秦禮的命。
哪怕孟玄真的被抓住了也不要緊。
孟玄隻是一個遊俠而已,即使他在黑白兩道都說得上話又如何。更何況,他還有一個老母親需要奉養。
瑞王用他,卻也不怎麼看得起他。
就算事情到了最壞的地步,那也不要緊,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種話聽聽就算了。
這種話能當真,第一個死的就應該是先皇後!
事敗,頂多削爵而已,有何可懼。
夜晚,金橙手提紫檀六角宮燈走進了鎮國公的院子。
鎮國公多年征戰沙場,各種遺留下來的傷痛折磨得他隻能退出朝堂,在家中頤養天年,先前強撐著一口氣先收拾了明麵上對小兒子不利的人後,他就病倒了。
如今正虛弱地躺在塌上,難得地露出了病弱之相。
但聽完金橙的稟告之後,他還是失態了,“你說什麼?”
垂眉斂目的金橙抬起了眼眸,隻見鎮國公一笑,“這小子,平日裡苦讀,我還以為他不肯練武呢,沒想到私下裡劍術竟學得這麼好,咳!”
金橙疑慮儘消,抿嘴一笑。
服侍的少爺有本事,她也與有榮焉。
鎮國公說:“這孩子心細,伺候得好,日後也要如此。老張,厚厚地賞她!”
金橙接過荷包,“多謝老爺賞!天色已晚,若無要事,奴婢這就告退了。”
“去吧。”
金橙離開之後,鎮國公幽幽地歎了口氣。
劍氣,傳說中的劍氣啊!
原來話本裡的傳奇也未必全是杜撰,可惜,他已垂垂老矣。要是還年輕,他非得親自上門拜訪討教不可。
還是時運不濟啊!
張管家看出了他的心思,眼睛轉了轉,指了指地下,道:“老爺,那位大人到此出公差,車馬勞頓,想必也要人服侍,幾個丫鬟不過凡女俗色,能起什麼作用呢?他想必也是個愛武之士,若有那根骨、天賦俱佳的弟子在旁服侍,焉知不能指點一二?”
鎮國公想了想,還是擺了擺手,“聖人雲,敬鬼神而遠之。蒙陛下恩典,我家已富貴至極,子孫後代即使不爭氣,也至少衣食無憂……”
他歎氣,“還是算了吧。”
他終究是老了,已經為後代謀好富貴,又何必叫子孫去爭取那天邊的浮雲?若有萬一,他也承受不住了。
誰知道鬼神都是些什麼脾性,有什麼忌諱呢?
還是好生服侍,遠遠地敬著罷了。
張管家摸著山羊胡,“還是老爺考慮周到,是我想窄了。”
過了幾日,各種綾羅綢緞、金銀珠寶、新鮮的鮮花瓜果便如流水般搬進了鬆柏居,據張管家說,還有一匹汗血寶馬也送給了他,正養在馬棚裡。
丫鬟們即使不說話,也掩飾不住通身的喜氣洋洋。
因為他們已經看出,這個少爺雖然不多話,但為人確實大方。
莫驚春看了看張管家那張滴水不漏的笑臉,知道是之前練劍時露出的一手見效了,挑挑眉,說:“多謝老爺關愛。”
能活多活,順便幫他把任務也做一下就更好了。
二人目光對視,一切儘在不言間。
張管家一張老臉頓時笑成菊花,喜滋滋地走了,有了這句話就好。
能一劍砍斷大樹的人,可怕喲。
看著金橙她們清點綾羅綢緞,嘰嘰喳喳的,笑得牙花子都快露出來了,莫驚春也笑,“就這麼高興啊?”
金橙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綢緞呢。”
她拿起一匹放到窗邊下展示給莫驚春看,陽光下,在室內略微暗沉的布匹頓時如太陽般,閃耀著燦爛耀眼的金色,“瞧,是不是在發光?”
莫驚春含笑點頭。
紅櫻抽出簽子看,“這是織金錦,我聽師父說,要用金子才能織成呢。”
“好看是好看,可惜現在大夏天的,且穿不了呢。到了冬天,做成袍子穿上,再走到雪地裡,大陰天的,一身金燦燦的,那才叫光彩奪目!”金橙小心地抱著織金錦回來放好。
一個丫鬟指著另外幾匹色彩絢爛的綢緞,“好姐姐,這個又是什麼?”
紅櫻很有權威地說:“這是浮光錦,高昌國獻上的,外麵有錢都買不到。”
“哇!姐姐認得的字好多。”
紅櫻耳朵都紅了,“不過些許幾個字罷了。”
莫驚春頓時覺得自己被排擠了,在這種話題裡完全插不上話,默默地走到貴妃榻坐下。
係統冒了出來,“剛剛那位老人家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他來送禮卻比你還高興?”
莫驚春在識海中回話,“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剔除感情之後,無非利益與風險兩樣。之前我自爆身份,又告知命運線一事,這是利益,他們有心謝我,卻又對我占用了秦禮的身份,心懷隔閡,所以晾著我……”
還沒等他說完,係統就炸了,“什麼?他們怎麼可以這樣?這樣……狼心狗肺、恩將仇報?”
莫驚春悶笑。
“你還笑?就說了不該冒險的!看!”係統大概是真的很生氣,整個光團都膨脹了起來。
“你放心吧,他們頂多是錦衣玉食地養我一輩子,不會怎麼樣的。但我展現了武力值,這就是風險,他們經過評估,知道得罪不起我,自然就會改變態度,對我恭敬有加了。”
係統冷哼了一聲,自己憋著一股氣自閉去了。
莫驚春也不打擾它。
等到威武的女士們將今天收到的東西都登記造冊之後,才來給他回話,既然好東西多,莫驚春自然也不願白白收著,免得浪費。
“那些做夏衣的布,給我做的,不要那些顏色鮮豔的,其餘的若有多的,你們看著分了吧。”
他看那些布匹,連大紅大綠的都有,實在不敢想象上身之後會是什麼景象。
金橙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小聲反駁,“那怎麼行呢?大家公子就是要穿好的,在府裡也就罷了,少爺怎麼穿,沒人看見,在外麵也這麼穿,外人見了要笑話的。”
莫驚春想起惡鬼記憶裡那些穿得花花綠綠的同窗們,屬實有些辣眼睛,“大熱天的,顏色太鮮豔,我看著就熱。”
“香雲紗、寒玉綢、單絲羅……既輕薄,又透氣,穿著也不熱,我們用這些先給少爺做幾身交領半臂,少爺試了再說好不好吧?”
莫驚春擺擺手,“算了,聽你的吧。”
總之,不要再問他有關於衣服的話題了,有那麼一瞬間夢回現代,給媽媽選衣服的感覺,什麼布料,什麼顏色,什麼款式……好頭疼。
回完話後,金橙麵上露出了猶豫之色。
莫驚春見了就說:“有話就說吧,放心,說錯了也不會打人的。”
金橙噗嗤一笑,笑完輕皺眉頭,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少爺,我聽外頭的丫鬟說,這兩日老爺和陳姨娘都病了。論理,原不該我說這話,隻是少爺現如今身子已大好了,也不要隻顧著習武讀書才好,如今府裡就您一個……好歹,也要晨昏定省才是正理。”說完就有些忐忑地看著莫驚春。
莫驚春險些笑死,我去見他們,他們不得嚇死?
不過看著金橙臉上的憂色,他也立馬反應過來,這是古代,古代最講究孝道。
他之前不去請安,還能狡辯說是為了養病。
其實鎮國公府的規矩還是比較鬆散的,主要是鎮國公不在乎,每年夏天、冬天,府裡的長輩都以自己喜靜為由,不叫後輩來請安,逢五逢十來請個安就是了。
但如果長輩病了都沒有表現,那完了,一頂不孝的帽子一下子就要扣下來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惡鬼,鎮國公夫妻和陳姨娘也知道,但外人不知道啊。
總不能自己一來就把惡鬼的名聲踩到腳底下吧。
於是他也演起來,立刻嚴肅地問:“老爺和陳姨娘病了?怎麼病的?請大夫了嗎?都吃了什麼藥?現下如何了?我前些日子雖病了,你們也不該瞞著我才是。”
金橙眼一垂,也立刻回道:“據說是暑氣帶的病,請了大夫了,隻說沒有大事,隻是要好好地養著,外麵都不敢傳消息進來,怕少爺也跟著病了。”
“罷了,我身強體壯的怕什麼,晚些我去請安吧,總要親眼瞧過才好。”
“少爺說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