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歸蛩病(1 / 1)

回到府中後,言朔向爹爹一一陳明了今日發生之事。

言侯的意見也與她的判斷相似。

言侯聽聞她所言後隻是沉吟片刻,便對她說道:“此事,既已遇見,便不能當作沒有發生過。卓家雖是江湖中人,但似乎風評口碑頗佳,現又與謝侯府交好,若是你斷定這卓青遙確是心思純正之人,與之結交也不妨事。至於你與那孩子的見麵……你一向聰慧,我倒不擔心你會如何行事。”

言朔微微點頭:“孩兒隻是覺得,卓青遙的單純和好奇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言侯看出了她的意思,隻是叮囑道:“既然你有意與這孩子接觸,為父相信你的決斷能力。隻是,即使對方看起來是坦蕩不疑之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江湖中人可能並非如你所想的那般單純天真。”

言朔認真應下,又與爹爹商量了一番,心中漸漸有了計劃。去天泉山莊的事目前還需暫且壓下,還是應該再與這位少莊主多聯絡些時日,且進一步確定他的品行性情,待相識日深,後續合作的事宜再做打算。

……

近來府中事務倒不是非常忙。雖是臨近年關,各個商鋪清賬、三個京郊的莊子理貨進京,但因為平時清點及時,便沒有添多少忙亂。

隻是聽聞宮中近來似乎有些不寧。許是因為宸妃牽掛前線的哥哥,原本不怎麼起眼的越嬪卻突然發力,寵愛漸有後來者居上之勢,在小寒那日已經正式封為越妃。姑母言皇後對此很是不忿,卻又無可奈何,但皇後日漸失寵的流言已經傳到了言侯府裡。

言朔聽著瓊枝彙報著近來的消息,眉頭微微蹙起。她心中明白,後宮之事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這看似平靜的朝堂之下,不知已經暗流湧動到了什麼地步。這幾年裡,宸妃與皇後的嫌隙也是日深一日,隻是不知究竟是不是與宮外傳出的消息那般,不過是單純的口角之爭,還是……

過不幾日,又是一個新的大消息傳出來。越妃所出皇四子蕭景宣已經選定了王妃,不日即將大婚,將被加封為獻王,賜雙珠王冠。

言朔和蕭景宣並不算熟悉,隻是她尚還年幼時經常在去宮裡的時候遇上,因年紀相差不算太大,也曾在一起玩過幾次,但後來就隻算是相識而已,並無深交了。

此事言朔也未多過問,隻是參照當年祁王哥哥的禮單備賀禮時略減幾分,完成表麵上的禮數就是了,心中並未多分出心思,更不打算出席。

而她的心思……無論她如何努力分散注意力,都總是無法停下來地念及北境。

從戰事初起到現在,已經臨近一年。北境與他有關的邸報少得可憐,信息滯澀不通,隻能憑著隻言片語去拚湊和猜測蒙摯的情況。可除此之外,就隻剩下了無儘的擔憂和牽掛始終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不知不覺,已是深冬。

這年的雪下得格外大,從初冬便下起,直到如今都未停歇。

北境的話……大雪,會不會已經沒過馬膝了呢。

言朔想到這,不由自主地裹緊了身上的大氅。寒氣順著衣領往裡鑽,她卻絲毫不在意地仰頭看天,任由大片的雪花落在麵上,再緩緩融化。

快要過年了,母親的忌日也又快到了。

每到這個時候,言朔的心情都會變得格外沉重。這幾年,她都在努力學著長大,學著獨當一麵,學著管理家業,學著與族親和各種人情事務往來周旋。她想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可是有時候,她真的好想念曾經還有母親在她身邊教導的那些日子。

在之前的兩年裡,每到這個時節,她去園子裡的時間就會多了些。蒙摯知道她來習武是在設法排解發泄,便不多言,隻是為她多備好了炭火盆,默默陪在她的身邊。

可如今……卻隻有她一個人了。

外麵天寒地凍,連門都不好出的日子裡,她卻始終無法找回內心的平靜,連從前喜愛的書卷都提不起興趣。

不知是哪天心念一動,她竟也開始搜羅起從前不屑一顧的愛情話本子。

曾經她覺得這些話本子太過矯情,覺得裡頭儘是些或酸腐或失真的淺薄文字,可是如今看著看著……她竟也漸漸能體會到個中滋味。

這些話本子不拘形式,甚至她在外出查看鋪子時順手從小攤販買來的書裡,偶爾也摻雜了幾本禁毀書。她向來不是那循規蹈矩的閨閣女子,又自小最善閱讀,很快就將這些話本子全數閱遍。

她從一開始的興致缺缺,到後來卻也有幾本竟讓她有些沉迷其中。或許是因為書中男女主人公之間纏綿悱惻、忠貞不渝的愛情讓她神往,又或許是……她偶爾從裡麵,也會找到那人的影子。

蒙摯……

那些話本中的情話,讓她想起他曾經望著自己的眼神,想起他在指點武學時的溫柔低語,想起他為她糾正動作時小心翼翼又從不逾矩的觸碰……

這些話本子裡的主角,就像是曾經二人相處的縮影。想到這裡,言朔總是會控製不住地心跳加速。

而那幾本禁毀書……甚至不用去深想,隻稍稍瀏覽過那些字句,她的臉上便會忍不住泛起一陣熱意。言朔早在初來葵水不久就讀過了孫老大夫那裡的醫書,試圖去了解這些成長中的生理變化。可直到這時,她才理解了那些她曾經無法理解,甚至是讀來心生恐懼的隱晦段落,才發現原來其中……藏著何其多的禁忌和秘密。

她無法想象,若是……若是她要嫁與人為妻,若是……與他,未來感情真的也能深厚到那一步……

她不敢想象下去,卻又是無數次回憶起當年他為自己上藥時,身後傳來的刻意壓抑的呼吸聲。這些讓人心煩意亂的零星念頭總是不請自來,煩擾得很。

然而,無論是風花雪月還是纏綿悱惻,所有的話本子,無一例外地都有一個美好圓滿的結局。

可言朔看著窗外的雪,卻再也無法從這樣虛幻的故事中,得到一絲一毫的慰藉。她心裡的那個人……如今身在何處,是否安好,有沒有凍著,有沒有受傷,她都不知道。

她索性將那些話本都束之高閣,又回身看著窗外紛揚的大雪,心中越發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