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1 / 1)

忙完後時辰尚早,沈昀婉言謝絕了豫王的宴請,又拽著蘇雲起滿京城找住處去了。

逛了大半日,因不欲在此事上耗時過多,加上之前得閒時看過的幾處,沈昀比較一番後,便敲定了長青巷內的一所宅子。

和蘇雲起分道揚鑣回監時,聽著梆子聲,已是亥時了。

走至國子監必經的集賢街巷內,沈昀留意到前方不遠處兩個身形晃蕩的人,仔細聽還哼著小曲兒。沈昀輕聲向前緊走了幾步,方才看清,這二人皆是身著監服的國子監學生,渾身還一股酒味兒。

國子監生平日無故不得外出,今天又非假日,這兩人還公然身穿監服,堂而皇之在外嘻遊取樂,當真是狂悖至極。

“你倆給我站住。”沈昀喝道。

這兩學生早已喝的迷迷瞪瞪,不分天地五穀了,聞言半晌才轉過身來,一個道:“什麼人,膽敢找我們麻煩?”

沈昀走近,一陣陣女人家的脂粉味撲鼻而來,他暗暗咬牙,還去喝花酒了。

“你們這是打哪來啊?” 沈昀話音不重,麵色卻並不甚友好。

原來這兩名監生,一個叫樂淞,另一個是章旻。

樂淞是刑部樂員外之子,仗著父親官威,也並未被沈昀的追問嚇到,他半眯忪著雙眼,借由月光,瞧清了沈昀的模樣,踉蹌著,“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位新來的主簿……沈大人。”

樂淞這話亦提醒了章旻,他向來自恃聰明,因而瞧不上沈昀在監內大動乾戈的做派打了個酒嗝,“……你就是那個嚷嚷著興學改措,連考了我們三回的主簿?”

沈昀偏頭道:“不錯,鄙姓沈。怎麼,聽起來你們二位似有意見?”

章旻站的搖搖晃晃,道:“意見麼談不上,不過我倒是可以叫我爹上個折子,讓你卷鋪蓋走人。”

沈昀聞言低頭一笑,又問張旻: “那敢問一句,你爹是哪位?”

樂淞豎起大拇指道:“他爹可是戶部的章尚書,官居正三品。”

沈昀聽著點點頭,心想這回的兩個娃子,可就沒有那麼好運了。

他又故意問道:“噢,怎麼?感情二位自己皆是草包枕頭?隻能靠爹娘在外狐假虎威了?”

年輕人最是爭強好勝,此時又吃了酒,哪還經得住沈昀激他。

章旻聞罷,頓時昂首反問道:“你說誰是草包?先說說清楚……沈大人,你該去打聽打聽我章旻。除了崔浚,監內我若稱第二,還無人敢稱第一的。”

樂淞也頗為自豪補充道:“他可是王博士最為得意的學生。而我麼……”

“樂淞尚未入監,就早已熟讀四書五經了。” 樂淞尚未說完,章旻就搶先替他炫耀出來了。

沈昀此時亦是回想起來了,他閱覽過章、樂兩人的考卷,監內人太多,原先名字跟人還對不上號,但這二人的考卷,的確答的相當有水準,沈昀倒是頗有印象。

正中下懷,一個計劃在沈昀心中即將醞釀開來。

“哦?如此說來,二位皆是人中龍鳳了,失敬失敬。”沈昀說著鬆鬆一揖, “那你們敢不敢與我賭上一賭?”

“怎麼賭?”二人異口同聲問道。

“就賭你們在監內所學,過幾日恰好是旬假【注1】,我們午後明倫堂見。”

章旻喊道:“好,倘若你輸了,該當如何?”

沈昀一笑:“沈某自信必然不會。不過事無絕對,萬一我輸了,就請辭主簿一職,永不再入監!”

章樂二人被他話語中的決絕所攝,半天答不上個“好”字來。

“可如果你們輸了呢?”沈昀略一停頓。

“……若你二人輸了,日後就不得再惹是生非,狂妄自滿,必須一心向學。”

沈昀說罷從容邁步進了國子監。

望著眼前站崗的雜役,沈昀駐足回首,這兩人是如何跑出來的。

在把監內三百餘人的讀書功底摸清後,監內正式步入分館授課生涯。隻通《四書》者,居正心,親民,修德。文理條暢者,入弘誌,廣業。經史兼通、文理俱優者,居率性館。

改革一事已然勢成,沈昀一鼓作氣,隨即添補了十條監規,交予範司業。

範縝接過去一看,端秀的蠅頭小楷,洋洋灑灑寫道:

其一,生員應當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為先,隆師親友,養成忠厚之心。

其二,凡遇師長出入,必當端拱立,俟其過,有問即答。毋得倨然輕慢。【注2】

其三,生徒有悖慢師長,□□鬥打,開除學籍勿論。

其四,聚為朋曹,侮老慢賢,有墮窳敗業而利口食者,有崇飾惡言而肄意鬥訟者,有淩傲師長,開除學籍,送交司法機關處決。【注3】

……

尚未讀完,範縝抬目問道:“還是因上回宋直講的事吧?”

沈昀無聲點了一下頭。

範縝道:“也好,該當管教管教。”

沈昀應是。

而那兩名打瞎了宋直講的監生,薛緯與劉瑞,仍舊毫無悔意。沈昀說勸退,李義甫沒同意,沈昀還是不肯輕易作罷,對兩人進行罰廚【注4】一個月。

李義甫終是首肯了,點了句:“立威固然重要,以德服人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沈昀做了這些,猶覺不足,又補充諸多對監生加以約束和要求:

如點名製,每次上課前,學官要核驗一遍有無生員漏課;

監生如需請假,需經當堂學官應允,並在感風簿上登記;

每日增設一節習字課,每生每日需習字兩百以上;

根據六館不同的學習進展,會抽查四書五經的背誦情況;

……

如此種種,不消多記。

與此同時,監內的印刷生意亦是如火如荼。

蘇雲起平日習慣了雙手插兜,做起事來倒也麻利爽快,先前跟沈昀說著就把他爹大理寺的人請了過來,而後又自隔壁孔廟裡抽調了數名人手,至此監內編輯,校勘,出版印刷人員就齊全了。從最初的印刷書籍,到最終對接書商的班底便粗粗成了。

沈昀這兩日忙於興學,這會得空過來搭幫手。

蘇雲起見沈昀來了,問道:“你不忙了?這事兒就撂開手吧。”

沈昀上前伸手,“我不來,你成嗎?”

蘇雲起直起腰來,將捆好的書遞給了雜役,“你說我們監內也沒幾個年輕的,你日日忙的兩腳不沾地,我若是一事不做,是不是不太好,這事兒就給我對付對付吧。”

沈昀笑了,道:“你若真這樣想,我倒是十分情願。”

沈昀想想又道:幾日沒來,方才是我看了?膀大腰圓的兩人跟我擦肩而過,是新來的書商?”

蘇雲起說,“你沒看錯。他們應當是跟王大人商談過了。”

沈昀心中頗為愉快,念叨句,“最近的書商是愈發多了。”

蘇雲起道:“那也確是我們的書好啊。我近來聽說好些人都買了好幾份回去收藏了。我爹不知聽到什麼風聲,讓我也捎幾本家去呢。”

沈昀眸光一閃:“莫非與前幾日皇上下詔有關?”

所謂下詔是嘉和帝下了一道鼓勵民間獻書的詔書:“廣獻書,求逸書”,以豐富官方藏書。

蘇雲起點頭,“應當是的。”說著麻溜的將十本書一捆, “我看啊,這回聖皇上是真準備文教興邦了。”

皇帝的倡導,必然會引起民間的廣泛關注,以為此事有利可圖,加上監刻本質優,收藏愛好者聞風而動,爭相購買也不算奇事。

一時京城書肆門口購書者成群結隊,摩肩接踵。

監內印刷事業蓬勃發展,更是收到文人墨客的無數稱讚。

“紙墨精好,一筆不苟,字體渾穆,縉刻之妙儘矣。”

“墨香紙潤,秀雅古勁,鐫刊精湛,使人賞玩不置。”

“書法秀逸,流暢遒美,皆真絕品。”

“豈非天壤間奇物乎?” 【注5】

沈昀每日在監內忙的昏天暗地,連範司業與李祭酒對沈昀事無巨細的奏報都皺起了眉頭。

也不知是煩了,還是信了沈昀,他二人直接丟下一句話:“監內之事你甩開手去,日後瑣碎細節不必再一一來報。”

自此,監內由上而下的整治活動全麵展開,以一股前所未有的態勢,席卷了整個縉朝官學。

“爺,不好了!”趙元一個箭步衝進書房,打斷了正在寫的彤城澈。

“方才趙寶沒留心,給送錯了。可如何是好?”

“畫?”彤城澈住筆。

“是啊。我正打算給您拿到後堂呢……要不稍後我去找沈大人換回來?”

趙元說著展開已精心裝裱好的卷軸,畫上的沈昀正似笑不笑的望著彤城澈。

“趙寶送去時沈大人正忙著打掃新居,也沒拆開看,不然興許能早點兒發覺。”

趙元見彤城澈不做聲,隻看著畫,正不解其意,欲再問,忽聽彤城澈吩咐說:

“不必換。”

“……好,”趙元答著,又緩緩收起畫卷。

剛走至門口。

“趙元!”

趙元止步,輕喚:“爺?”

“放臥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