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霜閉上眼睛。
命蠱反噬讓他疲憊不堪,也實在沒有力氣去管其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他睡著以後,祁雁體內的蠱蟲也平靜下來,令人煩躁的疼痛終於徹底消失。
祁雁坐在床邊,心情複雜地守了他一會兒,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幫他換身衣服。
他儘可能輕柔地去脫對方身上弄臟的衣服,苗霜感覺到被人擺弄,皺了皺眉,即便在睡夢中依然警惕性極強,一把鋒利的骨刃從袖中彈出,直朝著祁雁頸間刺來。
祁雁偏頭避過,捉住了他的手,慢慢掰開他的手指將骨刃奪下,放在一邊。
同時有什麼東西從苗霜衣服裡掉了出來,祁雁低頭看去,發現是那條白蛇。
白蛇看上去半死不活,掉在哪裡就癱在哪裡,祁雁將它撿了起來,隻感覺軟塌塌的一條,連他的手腕都不纏了,和它昏睡不醒的主人一個模樣。
要不是它還在緩慢地吐著信子,他都要以為這蛇已經死了。
祁雁將蛇也放在一邊。
命蠱的狀態和苗霜的狀態一模一樣,看來傳聞說他們異身同命果然不假,隻是在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居然能讓他們傷成這樣?
帶著滿心疑惑,祁雁去弄了些熱水,幫苗霜擦了擦身,方才他在氣頭上,沒個輕重,把對方搞得一片狼藉,紅腫滲血泥濘不堪,大腿和腰際也有掐出來的青紫,看上去頗為淒慘。
祁雁也沒想到會搞成這樣,現在氣消了,竟覺得有些愧疚,雖然往常他們也搞得十分激烈,但據他觀察,苗霜的自愈能力遠超常人,身上的傷口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愈合,更不會形成瘀血。
他猜測應該是苗霜體內有能夠修複傷口的蠱蟲,但現在這些蠱蟲好像也隨著他的昏睡而休眠了。
祁雁幫他換上乾淨衣服,感覺他渾身冷得像塊冰,雖說苗霜本就體溫偏低,卻也不該冷成這樣,而且屋裡其實很暖和。
祁雁索性也鑽進被子,從背後抱住了他。
於是苗霜做了一個夢,夢到萬魔峰燒起了大火,他指揮著手下魔眾去救火,這幫蠢貨卻怎麼也撲不滅那些火,他坐著的尊座被烈焰烤得滾燙,整個後背都要燒著了般,在夢裡他竟也傻得不知道起來,又或者有無形的力量將他禁錮在原地……他又氣又熱,終於驚醒過來。
感覺到後背貼著某人的胸膛,那體溫源源不斷地透過衣服傳來,他終於明白噩夢的根源在哪了,不禁扯了扯嘴角,試圖掙脫。
卻又被腰間箍著的手給勒了回去。
苗霜:“……”
他太陽穴不可抑製地跳了跳:“鬆手,你想熱死我?”
祁雁也醒了,放開他道:“為夫明明是怕你凍著,才用身體給你取暖,夫人竟這般不知好歹。”
此情此景聽著這“夫人”“為夫”,苗霜直肉麻出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從被窩裡爬出來,用怪異的眼神看他:“你能好好說話嗎?少惡心人,那些暗衛沒回來。”
“為夫……我又不知道,防患於未然。”
苗霜瞪了他一眼,懷疑他是故意的,又沒有證據,懶得再搭理他,理了理睡亂的衣服,發現身體竟不怎麼難受。
……祁雁居然會主動給他擦身換衣服?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
他收回了骨刃和蛇,下床喝水,給蛇也喂了點。
祁雁坐起身:“你身體沒事了?”
“這點小傷還奈何不了我,”喝過冷水,身上終於不熱了,苗霜在桌邊坐下,“陛下已經同意我們離京,你早點收拾東西吧,爭取在年前從他眼前消失。”
“我看你這不像小傷,”祁雁道,“你之前答應過我,如果你成功了就告訴我你的計劃。”
苗霜有些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好奇心太強不是好事,將軍。季淵這個人太過多疑,他到現在也沒能完全信任我,我隻是暫時為我們爭取到一點喘|息的時間,至於方法……”
他捉起了還在喝水的蛇,玩了玩它的尾巴:“我向他進獻過小白的血,有了這東西,我就不能再對他下蠱,且必須聽命於他,否則就會遭到命蠱反噬。”
祁雁皺了皺眉:“所以你……”
“我強忍了命蠱反噬來幫你,將軍,這份恩情你報也得報,不報也得報,”苗霜笑吟吟地回到他身邊,挑起他的下巴,“這輩子你都彆想從我身邊溜走。”
祁雁擋開他的手:“所以我們離開京都,下一步去哪兒?”
“回苗疆。”
“……回苗疆?”
“那不然呢?”苗霜挑了挑眉,“將軍還妄圖回你的塞北不成?彆做夢了,放你去苗疆已經是季淵能接受的極限,彆挑三揀四了。”
祁雁眉頭緊鎖。
他倒也沒想過還能再回塞北,隻是去苗疆……那就完全成了苗霜的主場,他隻怕要從京都這座囚牢跳進另一座囚牢,看苗霜的態度,恐怕不會輕易放他離開。
這苗人嘴上說著願意和他共同謀劃,一起對付季淵,實際上隻怕還是想把他做成人傀永遠綁在身邊……真不明白這家夥到底對他有什麼執念,為什麼非要跟他過不去。
苗霜不可儘信,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可選,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少不會比現在更壞,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希望總是更大一些。
或者就在路上把這家夥解決掉……
祁雁抬起頭來:“那就依你。”
“等到了苗疆,我才能給你治你這雙腿,我來時攜帶的蠱蟲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晏安太冷,我的蟲子凍死了許多,到了苗寨,我自有辦法把你這死筋養活,重新接上。”苗霜不緊不慢道。
祁雁:“…………”
他懷疑他肚子裡的蛔蟲也歸這人管。
不然他怎麼剛冒出要在路上解決他的想法,苗霜就說要回苗疆給他治腿?
“好了,我現在去告訴來福,讓他幫我們收拾東西,你也早些準備吧,”苗霜說著往外走去,“哦對了,提前提醒你,祝公公會和我們同行。”
祁雁微驚。
祝公公年老體衰,苗疆距晏安三千裡,這寒冬臘月啟程,他隻怕要有去無回了。
陛下對祝公公起了殺心。
這苗人當真有些手段,竟真的挑撥離間成功了。
祁雁沉吟片刻,把自己挪上輪椅,來到書案前開始寫信。
陛下既然派了祝公公隨行,那也一定會派一支隊伍“護送”他們,他自己的人,隻怕是一個都不能帶。
他看了看屋子裡才用了不久的新家具,想起才剛剛翻新過的訓練場,才指點了沒幾天的盧小滿,才熟絡了一陣子的來福……這個將軍府好不容易熱鬨起來,又要一切歸零了。
這個年注定是過不成了,他們此去前路未卜,離京之前,還是先將府裡的人遣散吧。
墨筆落在信箋上,遒勁有力,天色已晚,清冷的月色掃過案頭,照亮那條被苗霜遺落的蛇,將它的鱗片映出柔和的光暈。
白蛇徘徊在硯台前,似乎在思考裡麵的墨究竟能不能吃。
祁雁輕輕吹乾信紙上的墨跡,將寫好的信塞進信封裡,製止了要去硯台裡舔舔的蛇,摸了摸它的腦袋。
白蛇親昵地蹭蹭他的掌心,尾巴討好地勾住他的手腕。
祁雁無奈一笑,將它攏進手心。
這一路上護送他們的都是陛下的人,他隻怕要和苗霜相依為命。
……還真是被這家夥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