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臣(1 / 1)

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董淩將妹妹護在身後,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可過了許久,依然沒有聽到刀劍碰撞的聲音。

“阿兄,是不是路過的?”

“不可能,我分明聽到馬蹄聲是到咱們營帳這邊才消失的,我去看看。”

董淩剛走兩步,見董嫣正想跟上來與他一道,忙道:“阿嫣你躲好,若有危險,就趕緊跑。”

董嫣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她沒有功夫傍身,比起好奇,董嫣更不想讓兄長為了保護她而分心。

董嫣就在董淩的營帳前找了個石墩子坐下,可她等到了午時,也沒有等到董淩回來。

照理說,如果有敵人來襲,早就該有人來傳訊了。可若是沒事,董淩不該一去這麼久都沒有回來。

兄長應是會回來同她保平安的呀。

董嫣想了想,便往天子營帳走去。

若出事了,天子應當是最先知曉的,若沒事,天子營帳前一切如常便是最好的證明。

她多少也抱了幾分見姐姐一麵,把先前在天子和皇後麵前沒能問出來的問題問個明白的心思。

董嫣剛走到天子帳前,便被門口的守衛攔下。

清晨便是這兩個人放她們姐妹二人進去的,如今沒有了郭中領著,轉眼就不認人了。

董嫣道:“我是安集將軍之女,求見陛下。”

守衛目不斜視,看也沒看她一眼,隻道:“陛下不在,董將軍也隨陛下出去了,請回吧。”

父親隨陛下出去了?

“陛下去做什麼?”

如果父親也隨陛下出去了,那兄長也許是被父親叫走的?

守衛答道:“陛下事務繁忙,出營事宜不是我等可以知道的。”

董嫣不甘心,即使陛下不在,阿姐也該在帳中。總不至於阿姐也被陛下帶出營了吧?

“可否讓我進去看一眼?我想見見我阿姐,就是卯時同我一起進來的那名女子。”

守衛不再回話,董嫣再想要往前一步,迎她的便是長槍了。

......

夜色寂靜,董嫣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如今,阿姐成了天子身邊的人,兄長與父親不知所蹤,到現在也沒有音訊。

她自己也是整日心驚膽戰,從前在涼州時那些養尊處優的習慣,這一個月來競然被消磨殆儘,已經變成可以一個侍女都不要,便能自己打理生活的人了。

想著想著,董嫣正有幾分睡意,猛地聽到營地中盔甲碰撞的聲音。

她心裡一驚,這是又發生什麼了?

她出了營帳,抓住一個正在往營門口趕的士兵問道:“你們去哪裡?”

那士兵認得董嫣,一揖道:“董將軍調我們去攻營。”

“攻營?李傕還是郭汜到了?”

除了這兩人,董嫣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讓父親主動出擊。

不過這樣也好,與其一直被動地被敵人一次次突襲,不如主動進攻,哪怕敗了也能震懾敵軍。

“不是他們,董將軍要打的是段煨。”

這士兵草草答了董嫣兩句,便趕著去了,董嫣甚至沒來得及問他段煨是誰,父親怎麼突然之間又要打這段煨了。

接連幾日,董嫣一直處於一種什麼也不知道的狀態中。

董承與董淩都不在,而天子帳前的守衛讓她壓根見不到董姮。

至於營地中的其他人,除了婦孺之外,都是最基礎的守衛,除非到了生死存亡之時,不然不會讓他們參與戰事。

直到十日後,董承、楊奉和楊定之子帶著兵馬,護送著天子的車架,終於回到了營寨。

董嫣聽到滾滾的馬蹄聲響起卻並不快時,斷定不是來襲營的敵軍,她也顧不得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了,匆匆跑到營寨門前,果然便看到了父親和兄長。

父親似乎不大高興,董嫣雖不知這個段煨究竟是誰,但看父親的神色,想來這一場仗打得並不順利。

兄長騎著馬跟在父親身後,他麵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怒容。這怒容不是對敵軍,倒好像是對董承的。

最讓她奇怪的是,既然父親是去襲人家的營寨,為何要帶上天子呢?天子的車架跟在幾位將軍之後,被幾十個軍兵簇擁著。

這樣真的能打仗嗎?

董嫣在人群中,目光一直追隨著董淩,兄長顯然也看到她了。他衝董嫣點了點頭,董嫣便懂了。

一會兒兄長會來找她。

董嫣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中,不多時,董淩的聲音便從帳外傳來:“阿嫣,你可在?”

“我在的。”

董淩掀開帳簾,猶豫了一下,還是進來了。

沒等董淩坐下喝口水,董嫣就迫不及待問道:“阿兄,這些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

董淩看著妹妹,眼中既是無奈,又有難過。“我們的父親啊,想做權臣。”

董嫣睜大了眼,她一時不知道該以何種表情和反應,來麵對自己的兄長對自己的父親這突如其來的控訴。

權臣,這可是個大逆不道的詞。

可若是董淩的判斷不假,權臣二字,的確可以解釋董承這一路上一些令人有些不解的所作所為。

不論是堅持留下金銀財寶,還是將女兒送與天子,當天子的嶽丈......

董嫣靜靜地聽著董淩繼續往下說,“那日清晨,你我聽見的馬蹄聲,其實是段煨將軍前來迎天子聖駕,還為車隊備了許多糧米。”

“有忠臣前來迎駕本是好事,可父親卻不這麼想。我親耳聽到父親對楊奉將軍說,段煨在弘農乃是大族,此次天子車架路過弘農,他不來便罷了,若是來了,難免天子記掛他的恩情,將來給他封侯拜相。若是段煨還率人護駕東行,那他的功勞豈不是要蓋過我們?”

“楊定將軍又與段煨有舊怨,他們三位便商議好了,一道去攻打段煨營寨。”

董嫣問:“那天子怎麼也去?父親攻打人家營寨,還要帶上天子,這多累贅?”

“段將軍備好了酒宴待天子駕臨,天子本是被段煨將軍請去赴宴的。可父親他們說,段煨不來天子營帳拜見,反而要把天子引到自己的營帳中去,豈非有謀反之意?父親他們便在出兵的半道上把天子攔了回來,若非如此,也不會與天子車架一道回營。”

董嫣大為不解:“就這麼簡單,便可以說段將軍想要謀反?”

“意圖謀反,並非是真的謀反,你若沒有證據證明你無謀反之意,便可以此來治你的罪。曆來多少能臣大將,都是死在‘意圖謀反’這幾個字上啊。”

董淩看著比自己隻小一歲的妹妹,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多了。她本該無憂無慮的過好這一生,如今卻也被迫知曉這些朝堂和軍閥之間爭鬥的勾當。

董嫣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她從前以為謀反便是謀反,哪裡知道原來手握權力之人若想治你的罪,竟可以以莫須有的“意圖謀反”來殺人。

好荒唐的世道啊。

好半天,董嫣才緩過神來,“那你們,打輸了?”

她見父親歸營時緊鎖的眉頭,便猜想此戰不利。

董淩搖搖頭,“不,是李傕郭汜來了。”

“又來了?那我們......”

若是李傕郭汜又來襲營,那他們便又得麵對一場血戰。哪怕董嫣並不會參與到戰鬥中,但她在後方親眼見到被抬回營中戰死的、受傷的將士們。

那種觸目驚心的疼痛,這一路上,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了。

“這世道,誰不想做權臣?”董淩嘲諷般地笑了笑,“李傕郭汜打著救援段煨的名義,在我們後方突襲,楊定將軍被打散了,到如今還不知所蹤呢。”

董嫣艱難地問兄長:“所以,其實陛下在我們這裡,和在李傕郭汜那裡,並沒有什麼分彆?”

父親先前總說,陛下在長安過得不好,那時李傕與郭汜爭鬥,陛下卻在當中受苦。

他們有時會克扣陛下身邊人的餐食,竟敢給陛下的近侍宮人吃腐爛的牛肉。有時甚至會未經允許帶著兵刃到陛下近前,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董承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憤怒和不甘,不像是假的。

可是如果父親也想要做權臣,也會為了權力而費儘心思鏟除異己,那麼和李傕郭汜有什麼分彆呢?

等到父親的實力再強一些,強到可以和李傕郭汜抗衡,甚至勝過他們時,父親會做的比他們更過分嗎?

董淩沉默了一陣子,想說“其實不同”,但這其中到底有多大的不同、哪裡不同,連他自己也不甚明白,更不要說講給妹妹聽了。

董淩柔聲道:“阿兄現在也不知道該如何講給你聽,這樣,等我弄明白了,再告訴阿嫣可好?”

見董嫣點了點頭,董淩又道:“今夜我們要拔營了,先準備著吧。”

董嫣與兄長分開後,一個人坐在床上靜靜地想著。

她先前朦朦朧朧察覺到,父親的所作所為,似乎與他口中說的誌向不大一樣,可她想不明白究竟哪裡不一樣。

今日她才明白,原來父親所為,不過是為了“權力”二字。

他要的不是一州一地的權力,而是能執掌天下的大權。

便是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以“想做權臣”來評價自己的父親了,更何況陛下?陛下怎會看不見呢?

她想到這裡,又念及從前但凡有什麼煩心之事,都可以毫無顧忌地去找阿姐,與她談天說地一陣後,便什麼都忘了,都不當回事了。

如今阿姐卻在陛下那裡。

陛下若是早就看出父親的用心,他會好好對阿姐嗎?伏皇後又會嗎?

董嫣一邊收拾行裝,一邊心裡想著阿姐,卻未察覺到有人悄聲靠近了她的營帳。

一個青色的身影一掀簾子進來時,董嫣還未反應過來。她剛抬頭看清來人的長相,便被那人一把抱住。

董嫣心道不好,一邊掙紮一邊大聲問道:“楊圭,你這是做什麼?”

楊圭是個成年男子,又是個武人,比起董嫣來力氣不知大了多少去,他緊緊鎖住董嫣的雙手,在她耳邊道:“二娘子,你叫這麼大聲做什麼?門口的守衛,被我二兩酒便唬走了,沒人聽得到的。”

“我父與你父親交好,我又不曾得罪過你,你今日來羞辱我,難道是失心瘋了?”

楊圭乃是楊定的次子,楊定的長子楊訓在李傕郭汜襲擊時,與楊定一道被衝散了。

次子楊圭因為獨自領了一隊人馬,未和父兄一起,才能同天子一道平安回營。

“交好?我呸!”楊圭衝著地上塗了一口唾沫,“要不是董承那老賊,我父兄怎會至今下落不明?嗬嗬嗬,他叫我父兄不知所蹤,隻是還我一個女兒,不算過分吧?”

說著,楊圭的嘴便迫不及待地往董嫣臉上湊。

董嫣雙手被鉗住,隻能一邊尖叫一邊用膝蓋拚命地頂楊圭,隻是她力氣太小,對楊圭這種武夫來說,簡直微不足道。

楊圭的手正要扯開她的衣服,卻忽然眼睛一眯,將她的嘴捂住,把她拖到床榻後麵躲著。

習武之人耳力果然好,不出半刻,帳外便傳來了董姮的聲音:“阿嫣?”

董嫣拚命想要擺脫楊圭,可他的力氣太大了,她甚至連“唔”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此刻楊圭用上了十分的力氣,不敢掉以輕心,以免董嫣跑出去把他楊家的名聲拖累了。

董姮未聽到有人回應,便又問道:“阿嫣,你不在麼?”

董嫣仍沒有回應。

帳外的董姮似乎是對身邊的什麼人說:“走吧,去彆處找找。”

隨著董姮腳步聲的遠去,楊圭豎起耳朵,直到聽不見聲音了,才慢慢拉著董嫣從床榻後站起身。

此刻,董嫣麵上已滿是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