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區犯人向來是獄警眼中難搞的刺頭,經過這一遭,藺言則成了犯人們眼中的刺頭。
閔盛也沒想到藺言居然真的會開槍,身體快過理智,他一腳跨了出去,卻見克裡斯曼居然沒有暴起,閔盛愣了一瞬,重新站回了陰影當中。
中央星來得確實和他們這些隻想討生活的野路子不一樣,桑德拉的作風是暴力壓製,即使對待傷員也不手軟。
麵對克裡斯曼這樣難纏的角色,隻能依靠電擊腳銬。
藺言不同,他是真的想要讓犯人們學會“友善”。
沒有接觸過太多黑暗麵的少年很少會對一個人抱有厭惡之情,早在來桑德拉之前,藺言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們是罪大惡極的犯人,沒有道德和同理心,不能對他們抱有期待。
克裡斯曼無論做出多麼過分的事,都不會超過藺言的預期。
為什麼?
因為他善。
當克裡斯曼看到少年收起了冷臉,周身的氣質重新柔和了下來,甚至蹲下身托著腮問他需不需要包紮時,克裡斯曼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這家夥才是神經病吧?
想起之前自己對藺言是“隱秘罪犯”的判斷,克裡斯曼隻想衝進監獄長辦公室給嚴安兩個班巴掌。
便宜沒好貨的道理不懂嗎?
摳死他算了!
掌心的血還沒有乾,熱意和痛楚混雜在一起,克裡斯曼幾乎說不出話,他撇開眼,不願和藺言對視。
下一秒,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代表著示弱,又立刻抬眼,試圖用一貫的凶惡眼神瞪回去,藺言卻全然不受影響。
手套隔絕了溫度,覆在克裡斯曼的手背上,藺言輕輕握住克裡斯曼的右手:“一直蹲著不累嗎?”
克裡斯曼張了張嘴,甩開藺言,雙手虛虛的握著站直身體:“不用麻煩您,長官。”
他掃了地上的男人,輕蔑的勾起唇:“我可不是少了兩顆牙就斷了脊梁骨的廢物。”
男人全身顫抖了一瞬,眼神中流露出驚恐的神色。
等藺言離開,克裡斯曼會打斷他的脊梁。
【夏娃:看樣子,你的善心造成了惡果。】
藺言並不這麼認為。
再一次握住克裡斯曼的手,藺言搶在男人動作前開口:“我還有十顆子彈。”
克裡斯曼果然不動了,男人像個失去發條的玩偶,任由藺言牽著,他深深的歎了口氣問:“長官,您又要做什麼?”
“帶我逛逛A區吧,老大。”藺言笑吟吟的環著男人的手臂,郊遊般沿著走廊向深處走去。
克裡斯曼被往前他帶著,本身不情不願,但他個子高,一步邁得有藺言一步半,不得不走走停停等藺言跟上。
更像發條玩偶了。
克裡斯曼頻頻低頭看向藺言,少年的步伐十分輕快,像隻初生的雛鳥般左看看右看看,雙眼彎成了月牙。
閔盛時刻警惕的握著槍,見克裡斯曼沒有動手的跡象,無奈的搖搖頭,將試圖跟上的犯人們攔住。
“就在這等著。”
閔盛雙手環臂,視線警告的掃過蠢蠢欲動的程北,男人對著他笑了笑,小腿不停的抖著。
他們要是一擁而上,藺言恐怕趕不及救閔盛。
明秋陽不動聲色的退到人群邊緣,他不是好戰分子,也不想去小黑屋和S區的家夥作伴。
正想著,牧聞也靠了過來。
“喲喲喲,這不是明哥嗎?”
牧聞雙手搓了搓,踩著太空步一寸寸逼近:“你的傷、”
話音一頓,牧聞一個轉身下腰,痊愈的右手向前一伸,和明秋陽的下巴齊平,這才繼續道:“好了嗎?”
閉了閉眼,牧聞彈簧般回到站立的姿勢,手指卷著腦後的小辮子,遺憾的說:“明哥還沒好,我已經好了。”
“這可怎麼辦,現在的明哥打不過我吧?”
牧聞雙手捂住臉,一邊搖頭一邊後退,露出一雙幸災樂禍的雙眸:“要不要明天約個時間,我們再切磋切磋?”
明秋陽默默的看著他表演,問出了壓在心中許久的問題:“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明秋陽的工作除了嘎腰子,也包括發展下線,牧聞就是很不錯的選擇。
符合老板口中的韭菜…人才標準。
走廊深處
“介紹一下吧,老大,哪個是你的床?”藺言拍了拍疊得整整齊齊的豆腐被,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疊的比他還好。
克裡斯曼皮笑肉不笑的指了指其中一張床,藺言立刻將男人拉了過去,兩人肩貼著肩,頭挨著頭坐在一起。
如果不是克裡斯曼不斷滲血的傷口,看著倒有幾分溫馨。
【夏娃:我不認為坐在一張床上手牽手就能叫做友善。】
【藺言:那怎麼辦?】
【夏娃:友善,拆字為友情,善良,至少要做到其中一個才行。】
藺言蓬鬆的金棕發全壓在了克裡斯曼的肩頭,少年挑起一邊的眉毛,笑著問:“霍華德家族的人都像你一樣嗎?”
克裡斯曼頂了頂肩,藺言的頭在半空中懸停了一下,很快再次壓了下去。
金發犯人隱蔽的反抗無果,嗤笑著問:“我是哪樣?”
“傲慢、自大、自我中心……”藺言每說一個詞,克裡斯曼的表情就難看一分,即使如此,他依然沒有放棄那僵硬到肌肉都不協調的笑容。
誠然,藺言說的沒錯。
但那又怎麼樣?
克裡斯曼從不否認自己的性格缺陷,他甚至理直氣壯的反駁:“我的家族允許我有這樣的底氣。”
“我是霍華德家族的次子,生來就叼著金湯勺,星長見到我都要笑臉相迎,如果沒有兄長從中作梗,你連見我一麵都做不到。”
男人抬起滿是血汙的手,大拇指輕輕壓在藺言的側臉上,一用力,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長官,以你的身份,和霍華德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腥紅在少年的臉上流動,藺言眨了眨眼,瞳孔中映出克裡斯曼得意的臉,霍華德透過那雙藍眸注視著自己,尖叫的心臟更加熱情的撞擊肋骨。
監獄是一個小型社會,獄警擁有高於犯人的權利。
但克裡斯曼不是常規意義上的犯人。
霍華德,當他念出這個姓氏,藺言還敢如此對待他嗎?
男人的手再一次抬了起來,這次他的目標是藺言的左眼,指尖尚未觸及海麵,被槍口抵開了。
藺言麵露困惑的問:“可是,就算你在內鬥中贏了,我還是可以見到你哥啊?”
無論哪一種情況,總要有一個霍華德在藺言上手吃槍子。
克裡斯曼動作一頓,轉而擰起了眉:“那怎麼能一樣?失敗者不配代表霍華德。”
藺言沒說話。
失敗者不就是克裡斯曼嗎?
克裡斯曼也立刻反應了過來,眉頭下壓,陰測測的問:“長官,您在羞辱我嗎?”
藺言立刻無辜的瞪大了眼,這明明是克裡斯曼自己說的,怎麼能怪他?
然而,藺言的表情給了克裡斯曼更多的解讀空間,他更加不悅的抿緊了唇,眼神似乎在控訴藺言沒眼光。
他道:“我比兄長出色得多。”
“但是…”你輸了。
藺言話說到一半,克裡斯曼再次強調:“長官,我比兄長更優秀。”
“可是…”
“長官。”
克裡斯曼深吸一口氣,直到大腦中的嗡鳴消失,才道:“我不想說第三次。”
哇哦。
好像戳到他的痛點了。
為了克裡斯曼的友善,藺言點點頭附和道:“你說的對。”
這話根本不能讓克裡斯曼感到開心,藺言沒同的兄長接觸過,僅僅是為了迎合他,連讚同都顯得如此敷衍。
克裡斯曼微惱的偏過臉:“長官,如果您是為了羞辱我,您已經達到目的了。”
等會兒。
怎麼又回到這個話題了?
【藺言:他怎麼這樣?】
說了你也要生氣,不說你也要生氣。
做實習生好累。
【夏娃:還有十分鐘,加油。】
以克裡斯曼的殘酷性格,想要從中挖掘出善良基本不可能,藺言唯一的努力方向就是友情。
人類能獲得豺狼的友誼嗎?
藺言隻能拿出他對付溫綸的法子,熟練的用腦袋蹭了蹭克裡斯曼的耳朵,少年戳了戳他的指甲:“你能把臉轉回來嗎?”
發絲搔過耳廓,克裡斯曼的心情瞬間凝在了半空,僵硬的肌肉能夠和防彈玻璃硬碰硬。
藺言又犯病了?
桑德拉招人之前都不看一下心理問題嗎?
男人猶豫了幾秒,沒動,身後突然覆上一股暖意,藺言雙手搭在他的肩上,用額頭撞了一下他的後腦勺。
有點疼,但更多的是茫然。
克裡斯曼發現自己根本摸不透藺言的行事風格,槍擊之後是割裂般的善意,善意中又藏著玻璃碎片,紮穿了舌根還要說謝謝。
你究竟是什麼人?
克裡斯曼回過頭,聲音中暗藏著警惕:“長官,您想做什麼,直說就好,不要再戲弄我了。”
藺言眨巴眨巴眼睛,雙手依然搭在克裡斯曼的肩上,從喉嚨裡發出長長的“嗯”聲。
既然你誠心誠意的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吧!
藺言將克裡斯曼的臉掰了過來,手套上的血汙同樣印上了男人的雙頰。
“和我做朋友吧。”
【夏娃:太直接了,朋友不是你這樣交的!】
麵對夏娃難得的情緒變化,藺言反而笑了。
【藺言:我還是第一次聽你用這種語氣說話。】
克裡斯曼瞳孔驟縮,小小的黑點鑲嵌在過多的眼白中顯得十分怪異。
雙頰的血瘢配上克裡斯曼怔神的表情,說不出的滑稽。
他瘋了嗎?
藺言瘋了嗎?
克裡斯曼確定,他們兩之中一定有一個瘋了。
誰會和一個剛剛對自己開過槍的人做朋友?
誰會把對方的雙手都廢了之後說我想和你做朋友?
這個詞換成“仇人”才更合適。
看著少年真誠的雙眸,克裡斯曼頂了頂上顎,舌頭有些發酸、甚至是發苦,荊棘纏在口腔黏膜上,刺啦的疼。
藺言果然是個瘋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