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安靜了一瞬,然後又沸騰了起來。
“是我想的那個衛家嗎?”
“除了那個衛家還有彆的衛家?”
“那衛家適齡的女郎不是就剩下衛四一個了嗎?衛大娘子三年前就嫁人了。”
“那,那她是……?”
眾人看向那張不熟悉的麵容,說來奇怪,未點破前看她隻覺得哪哪都陌生,現在再看,卻又覺得哪哪都熟悉。
衛燕然納罕道:“怎麼了,不認識了?不是剛才都還在談論我嗎?”
熟悉的嗓音喚起了大家的動作,吳三娘子吳有吟生氣道:“衛四!你個卑鄙小人,居然混進來偷聽我們講話,太過分了!你不知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嗎?”
“你甚至為了混進來,還穿女裝!真不要臉!”
衛燕然掃了她一眼,奇怪道:“你們在背後談論我,我尚且還未說什麼,怎麼你們倒還生氣了。聖人是說過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可聖人也說過,不可背後議人。”
她伸出手指搖了搖:“你們尚且沒做到的事,可不能來苛責我。不然就太過嚴於律人,寬以待己了。”
“你!”吳有吟漲紅了臉,正要說什麼,被姐姐拉了一把,於是彆過頭去,不肯再說話了。
吳二娘子吳有惟站出來致歉道:“是我們不好。我們有錯在先,抱歉了,衛娘子。”
“沒事。”衛燕然豪氣地大手一揮,“我其實聽得還挺開心的,大家接著說唄。就當我不存在。”
無人應承。
衛燕然輕“嘖”一聲,又提議道:“你們要是不好意思說我,不然說說三皇子和謝五娘的事兒?我被禁足了一段時間,對這事兒還挺感興趣的。”
依舊無人來應。
見氣氛一度冷凝,謝家旁支的一位小姐開口道:“衛四……娘,你不是不來今年的春日宴了嗎?你怎麼來了,還穿成……”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才道:“還穿成這樣。”
衛燕然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道:“我也覺得奇怪呢,可是我伯娘確實收到了春日宴的帖子,穿裙子也是大長公主要求的,我也沒辦法。”
然後她微微歪了歪頭,問道:“怎麼,不好看嗎?我覺得挺好看的,多像個女郎啊。和喬玉比起來也不差什麼了。”
聽到“喬玉”的名字,人群騷動了一瞬,隨後有人怯怯地問:“喬玉是誰?是我們不認識的誰家小姐嗎?”
衛燕然坦然地調笑道:“是去年我在花滿樓包的花魁姐姐啊,你們不是剛才還在說我包花魁的事嗎,這就不記得了?”
說完,她又溫柔地對提問的小娘子道:“你若是好奇,不若我哪天帶你去瞧瞧?”
那問話的姑娘頓時漲紅了臉,連連擺手拒絕:“不,不用了。”
衛燕然也隻好遺憾道:“好吧。若是哪天改變主意了,也可以告訴我。”
那姑娘低著頭,恨不得把頭埋到胸口:“不會的。”
然後院子又安靜了。
衛燕然沒暴露之前,院子裡眾女郎聊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現下她一暴露,竟無人再說話。
她心下暗歎可惜,招呼了青竹,隨意找了個理由離開了院子。
衛燕然前腳剛離開院子,院子裡就又爆發出了激烈的議論聲。於是她又一腳踏回來,聲音又沒了。
她不信邪,又踏出去遠走幾步再踏回來,於是說話的聲音也跟著一陣大一陣小,一會兒有一會兒沒。
往複幾次,大家都不肯再說話了。一向好脾氣的謝知禮也忍不住了,和吳家二娘子吳有惟一起出言驅趕了她。
衛燕然隻好灰頭土臉地離開了小院,路上她還一直和青竹抱怨:“唉,這些女郎們就是太執著於本相,參不透,沒有慧根。”
青竹壓製住自己想翻白眼的衝動,道:“女郎說的是。”
衛燕然和青竹在彆院裡隨意逛了起來,行至小花園的假山處時,二人隨意找了個位置靠著歇腳。正想開口說話,便聽到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就近在假山找了個位置,藏了起來。
那來人走到假山處便停下了腳步,讓衛燕然心中暗暗叫苦。
來人的模樣被壓縮在假山的縫隙間,影影綽綽,看得不甚清楚,但聲音卻甚是清晰。
隻聽男聲溫柔清朗,道:“……前些日子多虧謝娘子出手相助。”
那女聲中平正和,落落大方,說:“不客氣。雖然我也沒乾什麼,但殿下還是要自己多注意些。”
這個答案讓男聲停頓了一下,但隨後他又道:“謝娘子如此善良,又善解人意,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才好,隻希望我沒有給謝娘子添麻煩,讓兄長誤會了謝娘子。”
女聲寬容地安慰道:“殿下放心,太子殿下沒有誤會我。”
男聲似是噎了一下,但還是頑強地說道:“沒有誤會就好,我隻是看這段時間,兄長對謝娘子似乎有些冷淡,我還以為……
那話適時打住,男聲又亡羊補牢似地找補道:“沒有說兄長不好的意思,隻是,如果我是謝娘子的未婚夫,我絕不會讓謝娘子受這種委屈。”
女聲愣住了,然後疑惑地問道:“什麼受委屈?我受委屈了嗎?可太子殿下也沒讓我受委屈呀。”
男聲又是一噎,欲言又止,最後長歎一口氣,道:“……真羨慕兄長,能有謝娘子這樣的未婚妻。”
女聲斟酌著回答道:“哦,那……謝謝誇獎?其實我們這都是包辦婚姻,真這麼羨慕的話,你也去找你父皇,讓他給你賜一個婚?”
男聲呼吸一頓,再開口,是從聲線裡就能聽出的脆弱勉強:“可能是我天生愚笨不討喜吧,父皇他似乎更喜歡兄長們。所以父皇他興許,不會願意為我費什麼心。”
這是什麼?是教科書一樣的綠茶!
衛燕然和青竹看得津津有味。
但奈何對麵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
隻聽女聲茫然道:“可是你同我說這些也無用。我不是媒婆,婚姻之事我幫不了你……實在不行,你好好表現一番,自己談一個,然後去提親?”
男聲沒有話說了,似是無言以對。
女聲卻仿佛靈光一閃,興奮地提議道:“正好今日是春日宴。殿下待會兒在宴會上好好表現一番,定然會有女郎喜歡上你的。”
說到這裡,女聲像是又想起了什麼,道:“說起來,春日宴有規定,有婚約的人不能同未婚的人一道。前麵就是淩煙閣,我就不奉陪殿下了。”
話音落下後不久,便是一個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衛燕然看得嘖嘖稱奇,剛在女郎們的院子裡聽了些有關謝五娘和三皇子的八卦,出來便立刻看到了現場版。這波春日宴,來得不虧。
正在衛燕然抿著嘴傻樂時,男聲又突然開口了。
“出來。”
衛燕然不動。暗自發笑,不知是哪裡的倒黴鬼,偷聽都會被發現。
“還不出來,難道是在等我親自去請你嗎?”
衛燕然抬頭看了看四周,十分詫異。心道那人藏得可真好,以她在衛家從小習來的武藝,竟也沒發現誰藏在此處。
難道說是三皇子其實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兒?本人其實武藝高超,深藏不露……?
“出來。不要再讓我說第三遍。”
嘶,皇室之人,果然恐怖如斯。居然真的發現了連她都發現不了的隱匿者。
“趕緊出來,彆搖頭晃腦的了。說的就是你,躲在假山後麵那位。”
不會這麼巧吧?衛燕然趕緊看了看四周,果然隻有這一處假山。
哦。破案了,倒黴鬼竟是我自己。
衛燕然不好意思地冒頭,老實道歉:“不好意思,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就是散步走到這裡,怕我們突然出現你們會尷尬,所以才躲了起來——不過你說‘出來’實際說了四遍。”
三皇子大約二十歲左右,尚未及冠。身量尋常,大約隻比她高一寸。身穿一身月牙白鑲金邊的華服,發冠齊整,容貌昳麗,麵若好女,一雙含情目微含愁怨。
不過衣衫雖看似華麗,卻不是好料子。一套中看不中用的樣子貨罷了,一般隻有剛來京城的暴發戶才愛穿。
隻一眼,衛燕然便瞬間信了,麵前這人確實不受他父皇的待見。因為沒有哪位正常的皇子會穿這樣的衣服。
衛燕然微微屏息,暗自警惕,絲毫不敢懈怠。因為雖然論真刀實槍地打架,她不是最好,但論隱匿氣息,衛家無人能出其右。
而青竹,雖不善武藝,但畢竟出生於衛家,也是傳遞消息、隱匿逃跑的一把好手。
三皇子能在這種情況下都能發現她們,絕非等閒之輩。
三皇子輕咳一聲,遮掩過尷尬,威脅道:“你以為你看到了一切,還能平安走掉嗎?”
衛燕然暗叫不好,今日沒帶紅梅來,勝算不大。於是隻好賠笑道:“我要是說我不是故意偷聽的,隻是單純路過這裡,你信嗎?”
三皇子冷笑一聲,道:“你覺得呢?路過能路到小花園這邊來?這個時間點,沒有婚約的女賓們都在水霖居裡喝茶聊天。你平白無故,會跑到這邊來?”
衛燕然一時語塞,欲哭無淚道:“我說我是被趕出來的你信嗎?”
三皇子反問:“你覺得呢?”
衛燕然隻好道:“好吧,你聽我跟你胡掰,不是,狡辯一下。”
“雖然我很理解你想保守秘密的心,但你現在就是想殺人滅口,我們這邊也有兩個人。”
她讓開位置,露出身後的青竹。
然後接著說道:“我是武藝不精,但怎麼說也是武將家出生,拖住你一時半刻也是沒問題的。到時候我叫我的侍女原路返回水霖居叫人,你怎麼辦?”
“賭我的侍女是個路癡,隻會原地打轉,等你殺了我後再去殺她嗎?”
三皇子一噎,無言以對,隨即怒道:“好你個卑鄙小人!居然威脅當朝皇子。”
衛燕然也怒了,道:“咱倆到底誰比較卑鄙。真說起來,這地方還是我和我侍女先來的。你後來不說,還倒打一耙。倒打一耙不說,還想殺人滅口。”
兩人怒目對視了一會兒,男子突然麵色一鬆,道:“等會兒。你不是那個,那個衛四……?”
衛燕然怒氣衝衝地回道:“對啊,我是衛四。怎麼了?怕你姑奶奶了?”
三皇子突然靠近,握住了衛燕然的手,說:“咱倆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