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地槍聲幾乎越來越近，太宰治戴著耳機恍如未聞，在橫濱的小巷穿行。

耳機裡有著另一側一個人的呼吸聲和鍵盤聲。

突然，鍵盤聲變得如同大雨般急促而密集，又突兀地停下。太宰治的心跳隨之起伏不定。他的大腦中劃過一個想法——好像應該練習一下控製心跳聲和呼吸聲。

另一側停下的聲音卻越來越久，太宰治的臉色微微變化，頓住腳步往回走。

“————”

“轟隆——”

一道閃電劃過，而後驚雷炸響，大雨如同發怒一般潑了下來。近在咫尺的槍戰在罵罵咧咧聲中結束。

太宰治無所謂地淋著雨，雨水滑過蒼白的臉頰，冰冷的雨水沾濕繃帶，衣服也變得越來越重。

耳機裡的呼吸聲慢慢靠近，尚未經曆變聲期但依舊帶著一絲冷調質感的聲音仿佛趴在太宰治的耳邊說：“阿治，下雨了，快回來。”

好呦，很快。太宰治無聲地在心裡說，卻等著她的下一句話。

“我找到了我的朋友。”

日向歌最近一直在找之前的朋友這件事太宰治早就猜出來了，但是，恐怕現在情況不是特彆好。

的確是與謝野晶子的消息找到了。日向歌順著福地櫻癡的行蹤，找到了一個絕密島嶼“常暗島”，異能大戰後期的主戰場之一。

分析這座島嶼上的異能波動和人數波動後，日向歌發現這座島嶼上士兵的損耗相較於其他國家極小，仿佛這些士兵不會生病、不會受傷、隻知道戰鬥，如同不死軍團。

“死亡天使”的名號隨之流傳。而與謝野晶子的異能力與此高度吻合：概念上能夠治愈瀕死之人外傷的能力。

幾乎可以直接確定，這就是晶子。

太宰治走到接近鐳缽街的地方時，稀奇地多看了一眼。因為在橫濱這種地方，居然出現了警察。

也許出於和太宰一樣的原因，在橫濱瓢潑大雨的時間裡，冷漠麻木的橫濱人零零散散的聚了起來。

一個遍體鱗傷的女孩被警察拉住手，撐著傘站在路邊，對麵站著一對怒氣衝衝的中年夫妻，躲在房簷下猙獰著對女孩開始大吼大叫，警察隻是象征性地勸撫著，準備帶著女孩離開。

行色匆匆的人掃一眼好像就能知道大概是女孩父母上戰場死亡，親戚毒打壓榨的故事。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路過，為了躲雨濺起臟汙的水花，大喊了一句：“死鬼，你們怎麼不去上戰場！”

這句話好像引爆了人們脆弱敏感的神經，零散幾個舉起來的人的心情從焦躁變成了憤怒。

“你**對小女孩在這裡逞什麼威風，有本事就滾去和彆人打！！！”

“你把小姑娘養大了嫁了不就是了……”

“**的老子天天在這裡上這破班，你們在這裡瞎糟踐過日子！”

似乎是有鐳缽街跑出來看熱鬨的小孩子扔了一個石子過去，場麵頓時變得更為混亂，有人衝上去打，漸漸地發展成連警察一起毆打，直到互毆。

女孩垂著幽黑的眼被人群推搡到雨地裡。

各色的傘被扔到道路上，汪起一灘又一灘水。

太宰治聽著背後的聲音，陰晦如鬼的神色嚇了路過抬頭的人一跳。大概一米五的少年在雨中如同離世之人，徹底褪色。

日向歌在看到他後，幾乎立刻睜大眼睛，不隻是因為他渾身濕漉漉的樣子，也因為他眼裡近乎於濃鬱的厭棄讓她無所適從。

她拿出毛巾遞給太宰，太宰卻好像已經從那種狀態中離開，嘴裡嘟嘟囔囔得抱怨著之前當街乾架的mafia。

什麼“用得劣質槍要不是下雨大概能自己炸膛把自己炸死”，什麼“這雨下的，無人在意哈”，一副狼狽吃癟但是又冷笑調侃的樣子。

日向歌沒管這人麵上的好像掩不住要捉弄人的樣子，拽著鼠標線輕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平淡地問：“是發生了什麼嗎？”

太宰治“嗚哇”一聲捂住頭，沉默一瞬。

這裡是太宰治和日向歌一起重新找的集裝箱群，他們挨著住，一人住一個，這一次的集裝箱擺上了他們都喜歡看的漫畫、都喜歡吃的零食，零零散散擺在小木桌上，幾片撿起來的落葉被做成掛飾掛在箱壁上。

三分之一的位置放著日向歌的設備。

太宰治很喜歡坐在集裝箱的地上，好像坐在地上很舒服。

他近乎本能的坐在地上，陷入沉思，措辭良久之後，抬起頭問日向歌：“人活著是有什麼意義的嗎？”

這是一個大概想要靠自己的意誌活下去就必須麵對的問題。

“死不承認罷了。”

太宰治茫然：嗯？

日向歌對太宰治的信任程度有點出奇的高，當她把話說出口時，她自己都有些愣住。

同屬於高敏感人群，她幾乎是在曾經四處流浪時就已經不是很想活著了。

因此她近乎本能地回想太宰治從水中醒來那一瞬間的生機，雖然稚嫩，但是可愛而純粹。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準備重新好好回答這個問題，就像她曾經很害怕有朝一日想要討論這樣的問題時卻發現根本找不到人一樣。

日向歌謹慎地擴充自己的話：“我的意思是，我覺得死亡可能沒有什麼意義。”

“隻是這一點我們會直到死的時候才肯承認，也許死了也不想承認。”

太宰治繼續沉思著。過了一會兒，他磨磨蹭蹭地挨上日向歌，像是小熊一樣抱住她。

“我要充電才能好。”

日向歌在一瞬間感受到了依賴變成一條有一條的尾巴纏著她，順著她的血液不管給她灌輸著抱著自己的人的在意。

好、好可愛，有一點被砸暈頭了。“給你充！”

她又一次很謹慎的提醒自己一定一定要思考清楚。雖然現在很想再表白一次，但是這會打破她們現在的默契。

更何況太宰治現在處於過來撒個嬌就跑的狀態，如果說出一些很重的話，絕對會把人嚇走。

她岔開話題：“我要救晶子。但我不可能上戰場搶人。”

太宰治哼唧一聲以示聽到。

日向歌：“所以，我準備讓他們把晶子送回來。但是我覺得，我可能會做一件壞事。”

太宰揚了揚眉毛，就像在說“你能做什麼壞事”。

太宰治對於她要做什麼隱隱有所猜測，但是隻是說：“是非沒有那麼分明。”

有些時候，善良和溫柔如影隨形。

*

不知道為什麼，被稱為“拋棄十三歲女孩的親戚被群毆、警察意外被誤傷”的事件被徹底引爆了。橫濱論壇的各個板塊被屠版。

層出不窮的分析像是雪花片一樣四處飛舞，這裡是痛苦不已者傾訴之地，心懷正義者的憤慨之處，渾水摸魚者孜孜不倦、惡意煽動者不分敵我、玩世不恭者招貓逗狗。

女孩被送往福利院，給予撫恤金額、律師代管，參與互毆的眾人各有各的懲罰，但都無足輕重。這件事原本就將在人們的記憶中淡忘，而後回到戰時愁雲慘淡的日常。

事件發生第二天晚上。

女孩躲在福利院黑暗的角落裡，兩日時間絕望尚未散去，她抖著手打開白天彆人趁亂送給她的盒子，裡麵是一部打開就是登陸論壇頁麵的手機和一張紙條。

【如果感到痛苦的話，就說出來吧。】

好奇怪。但是女孩依然深夜中敲下第一段話。

日向歌始終關注著這部手機的動向，在帖子發出的瞬間立刻截下。看著女孩寫下的文字沉默了一會兒，而後駁回，並附上一段文字。

太宰治坐在她旁邊，撐著下巴看著她操作。

被打回來之後，女孩懷著疑惑修改、再發。“也許是因為我哪裡不符合規則，我改的更禮貌一點，寫得更好一點。”

但是日向歌近乎冷酷地再次駁回。經曆過幾次沉浮的女孩漸漸品出了一絲意思，她的怒火直衝大腦，憤怒甚至驅散了一絲恐懼，她堅決不會放棄發出去，於是她絞儘腦汁，再一次發出帖子。

第三次地駁回讓她心灰意冷，但是她難以忍受這種被人捂住嘴的憤怒，她繼續修改文章，而後她學會了拆分發送。她甚至做好了扔掉這部手機去想辦法找一部新的手機的準備。

【大家好，我是事件當事人中的那個女孩，我今年13歲。很感謝這次事件中為我發聲的橫濱的大家。

我的父親是在這次大戰早期就戰死了。我的母親上了戰場之後一直杳無音訊，想必也已經離開我了。

我的哥哥一周前失蹤了。倘若是他拋下我那我也許會傷心、憤怒，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他就是因為突然出現在我們身邊的一個黑色的洞消失的。

哥哥失蹤後，我的親戚比以前更嚴厲地鞭打、虐待我，會把我的頭放進水裡，或者是用針紮我的指甲。

我原本以為我可以正常的長大，即使是幻想也好，成為科學家、政治家、研究者、醫生、律師。

或者成為軍人、消防員、作家、畫家。

或者單純成為一個項目的說服彆人的人、一個接電話的客服、一個路邊撿垃圾的人。

因為我一直接受著來自親人和世界上那麼多人的祝福。

但是現在我知道了，這一切讓我覺得惡心。

我隻是工具，是被放血供養戰爭的一個醜惡的人。】

——發帖成功。

女孩後知後覺開始手抖，恐懼開始一浪一浪襲上心頭，她想把手機扔出院子，卻又在茫然中意識到這是僅剩的武器，既是招致災禍的途徑，也是保護自我的利器。

日向歌仔細審視這個帖子，最終親自為它保駕護航，層層加防，確保它發帖成功，再加上置頂。

在橫濱論壇，一共有九個管理員，一點發帖成功，如果要刪帖需要至少三個管理員同意。這樣的設立是因為九個管理員中每個人都代表著各自的立場。

一開始是政府一方、mafia一方，單開一個名額給租界。後來有一位計算機方麵的異能力者要求開放中立管理員，而日向歌順勢加入。

雖是九個人，但甚至可以開9！=9*8*7*6*5*4*3*2*1個群，彼此之間利益錯綜複雜，一周前出現的地下城是難得的管理員立場較為統一的時候，超脫出異能力範圍的事情讓一眾管理員都較為警惕。

正是這樣的論壇，幾乎助長了橫濱的極端排外。

日向歌正是在這種時刻不懂老師為何言及善良，因為顯然她在強行利用一個在這方麵沒有接觸的少女，而她將會看到什麼是人言可畏——即使其中的大部分內容是對她的鼓勵。

她的老師沒有教給她怎麼用電腦，但是教會了她怎麼利用論壇。

女孩發出的第一部分幾乎立刻得到了大量回帖。

【1l：笑死我了，打不過就欺負自己人，立本常規操作。（高讚）】

【2l：寶貝你要小心一點！可以私聊我我來找你，保護你。

回複：寶貝你彆聽層主的，現在大家自身難保了誰知道誰是好人壞人（冒犯層主了我道歉）

回複：寶貝你彆聽樓上的，誰知道這些人腦子怎麼想的。

回複：真好人啊還是政府在這裡偽崇高呢？

回複：被賣到戰場上就好玩了。

回複：你們說話小心一點吧……小孩子們看到你們這些話不會惡心嗎……

回複：寶貝好，層主也好。】

【3l：大襪子你彆擔心，你這條帖子是好久不見的森之棘老大置頂的，這位是中立陣營的管理員。

回複：這就說大實話啦，樓上你不要命啦！

回複：中立陣營也不好說，要看是中立善良還是中立邪惡了，怎麼可能有純粹的中立。

回複：寶貝看我，評論區是極為惡心的，你看的時候一定要注意看立場和陣營，不要被這麼多複雜的因素影響，你以後會遇見很好的人的。】

【4l：是欺負你的人錯，不是你的錯，你才不是什麼醜惡的人，你是一個特彆細致、特彆善良的人。你一定會比他們過得更幸福。】

大部分人還沒有意識到女孩說話意味著什麼。

但是管理員意識到了。日向歌看著幾個接連跳出來的彈窗，眯了眯眼。

來吧，來吧。讓她看看哪些陣營會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