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微的白噪音在腦海裡響起,又一陣刺啦聲過後,林寒溪清晰地聽到了副係統的回應。
“瑞德大廈控製權限獲得程度:百分之五十。綠洲計劃實驗體—序列A17高危汙染物已失控,重複,序列A17高危汙染物已失控。該汙染物具備精神汙染的特性,已啟動應急預案,向地下三層輸送高濃度精神舒緩劑。重度機械化改造人類權限奪取中。由於算力問題,我將處於不定時連線狀態,請您保持清醒,一路向前。”
聽見副係統的聲音,林寒溪在心底長舒一口氣。
人生中最大的幸運且沒有之一的事情就是隊友不是豬,你也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還是那條長廊,景象沒有任何變化,氣流卻開始瘋狂湧動。
如果氣味的蔓延能被肉眼看到,應該是一瀑新雪勢不可擋地湧過。
林寒溪呼吸了一口,感覺像是被灌進了滿肺細碎的薄冰。她沒忍住咳了兩聲,整個人陡然一精神,隻是分不太清到底是精神舒緩劑的功效,還是單純被凍的。
在那一瞬間,她眼前的長廊景象像是被揉碎的一張紙,片片剝落下去,然而還沒等她看清那紛紛落下的碎片背後是什麼,眼前的景象就開始瘋狂重組了。
幾分鐘前還貼在她背後,像個鬼魂一樣的小女孩此刻正跪坐在地上,她表情虔誠,雙手合十,雪白的、長長的像是織物一樣的東西正蓋在她的頭上,有點像頭紗。她張口誦念:
“我們於此間跋涉許久,終於得見永恒而安寧的樂土。”
童聲清脆明亮,語調平和寧靜。林寒溪默默抬腳,站得離她遠了點。
很明顯,BOSS不僅沒被壓製,甚至還紅血開大了。
前方的景象也出現了一些小小的變化,長廊的儘頭出現了一縷溫暖而明亮的光,它盈盈閃動,映在她的眼睛裡。林寒溪情不自禁地邁出一步,又緊急刹車。
“一路向前...首先你確定在這種情況下人的方向感還管用嗎?其次你看看這個架勢,我去了真的還能回來嗎...”她看著前方那抹誘人前行的燈,感覺自己像是正航行在海上,前方的燈光是某種怪物進化出來的誘餌,來往的客船們以為那是某個安全的小島或燈塔,紛紛被這光所誘惑前去,然後永遠葬身海底。
她回過頭,後麵依舊是來時的景象,她動了動手指,那縷瑰麗的紅線帶著破竹的氣勢向後方飛去,林寒溪的本意是看它能飛多遠,結果剛飛出去就紮進了無形的牆壁之中。
那股子一往向前的鋒利湧了回來,林寒溪被反震了一下,後退兩步捂住心口。
她不死心,繼續控製那縷紅線試圖穿過那麵無形的牆,紅線倔強地扭了扭尾巴,然後蔫下了,看起來甚至有點委屈。
原來是條單向的路。
林寒溪把紅線召回來,歎了口氣:這下子沒辦法懷疑副係統了,隻好先相信。
旁邊麵容酷似原主的小姑娘依然在跪坐著,林寒溪又看了她兩眼,發現自己沒看錯,她的頭紗確實是在生長,雪白柔軟地、向林寒溪的方向生長過來。
林寒溪拔腿向前方走去。
她走過那些房間的門口,向前方那縷搖曳的光芒走去。她聽見許多人的聲音湧入耳朵,每走出一步,便會有一個蓋著長長的、雪白頭紗的人影出現,虔誠地跪坐在地上,在那些聲音的碎片裡,虔誠地念誦那一句:
“我們於此間跋涉許久,終於得見永恒而安寧的樂土。”
“媽媽,為什麼我們是四等公民啊?”兒童稚嫩的問聲響起。
“姐,你彆說了,我知道汙染區很危險,可是不治病,難道要你永遠地縮在這個肮臟的地方嗎?你彆管了,我總要想個辦法,和你一起離開這裡了。”堅定而英氣的女性聲線裡帶著顫抖。
"爸爸沒有死,爸爸隻是變成星星了,媽媽會變成星星嗎?媽媽還想多陪陪你,等你長大。"女聲溫柔而病弱,聽起來已經奄奄一息。
“怎麼回事?怎麼突然之間就封鎖了?妹妹,妹妹你彆怕,哥哥帶你跑出去!你有異能的對不對,跟著我!”佯裝鎮定的、小男孩的聲音穿進耳膜。
“我的女兒就在裡麵!我是異能係列號13357的洞察者!你們十幾分鐘前告訴我她死了,那你們現在從她肚子裡剖出來的是什麼!滾開!讓我進去!”憤怒的男聲伴隨著攻擊的響聲,消散在空氣裡。
“你餓了嗎?這裡還有半包營養液,不,從明天開始就不去了,那家店鋪已經被查封了,說是因為言論問題。”怯怯的女聲帶著關切,尾音被壓得低而又低。
“是啊,畢業之前安裝機械義肢是很酷,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果機械能夠完全代替你的大腦來進行決斷,那麼你到底是算機械呢?還是人類呢?哦!我父母來接我了,我要回家啦,以後光腦上常聯係!”
“我的孩子已經有一個死在那裡了,為什麼總是要送我的孩子去死!為什麼!!”蒼老的女聲聲嘶力竭,聲音高高拋起一線,戛然而止。
......
饑餓、不公、貧窮、突如其來的封鎖、汙染、戰爭。
那些依次跪坐下來的身影並不是全然的純白無暇,林寒溪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能夠清晰地看見他們凹下去的腹部、腐爛的肢體、損毀的麵容,斑斑血跡也都活了過來,流淌在純白的、生長的汙染物上。
序列A17高危汙染物。
林寒溪一路走過那些人影,因為咬緊牙關而顯得麵無表情。她死死握緊手中的刀,一路向前。
她終於接近了那束光。
光所在之處並不是一張血盆大口,光所在的地方,是充滿著生機的綠色。
綠色的藤蔓長滿了這座大廳的牆壁,藤蔓上到處開著潔白的、柔軟的五瓣小花,花蕊是活潑的嫩黃。所有藤蔓生長的源頭是一個安寧的人形,那顯然是一個柔軟而美好的女性人形,她懷抱著一個開滿花的搖籃,神情悲憫。
容貌酷似原主小時候的小女孩再次出現,她跪坐在林寒溪的腳邊,向林寒溪伸出小手,那隻小手伸到一半就停在半空,像是在等待著林寒溪把手搭上去。
“姐姐,我們和媽媽一起回家吧。”
林寒溪低頭看著她,不動也不說話。小女孩也凝固在那裡,她灑在地上的花瓣型裙擺上,慢慢浸上了鮮血,兔子玩偶被丟在一邊,半邊兔臉浸在血泊裡,沾著鮮紅。
林寒溪抬頭看過去,以地麵和牆壁為界,牆壁上是生機勃勃的綠枝白花,地上漲滿了血泊,白森森的骸骨群跪坐在血泊中間,雙手合十,看起來在死前也依舊保持著虔誠。
死去的骸骨群上,那些虔誠跪坐在地的人形,頭上也蓋著雪白的、長長的“頭紗”。
大廳中間的人形依舊神情悲憫,她懷抱著那個搖籃輕輕搖晃,說話的聲音曼妙得像是在唱歌:
“我的孩子,你跋涉了這麼久,終於回到我身邊了。”
“回到我身邊吧,回到媽媽的懷抱裡,媽媽會好好保護你,你不會再痛苦了。”
副係統百忙之中抽空對她發出警告,冰冷而華麗的聲線裹在呲呲啦啦的電流聲裡:“請您務必保持清醒!它會把您也同化成意識淪喪的汙染物!”
林寒溪恍惚了一下,但也隻是一下,下一秒她感覺什麼東西撞了撞她的膝蓋,她低頭看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雖然接受了重度機械改造,但分開前整體還處於人形範疇的陳醫生,現在隻剩下一顆頭顱了。那顆頭顱正努力跳起來撞她的膝蓋,林寒溪不太想思考他到底是在用什麼地方發力,感覺這個場麵實在過分邪典。
感覺場麵過分邪典的林寒溪開始試圖動刀,她抄著那把鋒利的短刀,用眼神試探陳醫生的“來意。”
“喂喂喂!你乾嘛!我腦子還在就是活著的!不是鬼沒詐屍!之前被操控差點背刺你,我就把自己給卸了!你能先把我抱起來嗎我這麼跟你說話有點費勁...算了,看得出來你不是很想抱。”
林寒溪看著那顆一蹦一蹦的頭顱,眼神微妙。
“你不會真要對我下手吧!好好好我不蹦了...你忘了嗎序列A17高危汙染物隻是個餌!它是用異能者喂出來的!真正恐怖的東西還在後麵!快想辦法跑!如果有可能的話你能拋棄成見抱著我一起跑嗎!我不是很想死在這裡!我為免疫啃過書我為分子生物吐過血!”
林寒溪終於明白了他之前話裡被模糊掉的那些字眼。
原主的母親和許多人一樣,有著一定的異能,被騙來做喂養序列A17高危汙染物的養料,然而連A17高危汙染物本身也是個養料,為了喂給後麵更恐怖的東西,那後麵更恐怖的東西...是什麼?
在陳醫生努力和她交流的這些時間裡,序列A17高危汙染物就那麼停在那裡,它沒有動。
跪坐在林寒溪腳邊的、那個麵容酷似原主小時候的小女孩,她的小手垂落下去,落地的前一秒,化成了一捧輕煙似的白灰。
那落在血泊裡的、長長的雪白“頭紗”正在漸漸乾枯。
林寒溪眼神一凜,一把抓住了陳醫生的頭發,把他從地上薅了起來。
與此同時,她聽到周圍傳來無數的、難以理解的、隱秘的耳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