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種子——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命運(一)(1 / 1)

皇冠之殤 南谿 4834 字 2個月前

那是如夢幻般的東京,2021年7月。

長時間的疫情的陰霾,在那個夏天終於散去了,雖然隻是短暫的一段時間,但也足以慰藉這陰雲籠罩下的人們。推遲的人類盛典奧運會降臨世間,開幕式上各國年輕的、激昂的、奮進的麵孔聚集在一起,人們跳躍歡呼著,為這來之不易的歡聚而儘情高唱,也仿佛在向瘟疫和災難宣誓人類的不屈力量。

這是王曼昱的第一次奧運之旅,雖然在她之前的人生旅程中,奧運會是充斥著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個時辰的生命夢想,但當她真正的作為國家選手的一份子來到這裡,身臨其境地和各國選手一起歡呼一起跳躍時,她仍然被這代表人類最高榮耀和夢想的運動盛會震撼了。

“如果可以,我願意在這個聖殿裡展示運動員的熱情、力量,我願意獻上我所有的才能和意誌,我願意……我願意和那位偉大的馬拉鬆運動員一樣奔跑至倒下……”當廣場上巨大的火炬升起、彩色絢爛的飄帶落下、禮花散落在肩上時,曼昱閉上眼睛,這樣輕輕地說道。

慢慢地睜開雙眼的一刹那,火炬遠去了、歡呼聲突然若即若離,曼昱掉回現實裡——即便是穿越千萬人和千萬個難關來到了這裡,即便在那珍貴名單上占了一個名字,但也隻是,隻是這個遊戲規則裡的P卡,也就是替補人員……按照曆史從未啟用過P卡的經驗,也按照中國國家乒乓球隊現役上場運動員的深厚實力,這個P卡,應該也就是體驗卡了。

曼昱想到了劉國梁主席將代表這一名額的卡片交予她時的那嘴角的浮起的莫名笑容——曼昱總覺得不懂他,或許是人當上大官有了權利以後,也就變得難以揣測了吧,那就索性也就不去揣測了。

接著又想到了跟了自己四年多的肖指導——那位帶出過男子最快大滿貫張繼科的知名教練,他是哪一年因為什麼來到女隊的?

他為什麼就偏偏選中了我成為他的徒弟?他為我付出了多少心血,那些沒日沒夜的獨特的肖門訓練,男生都喊累喊痛的魔鬼訓練重壓下,自己是怎麼咬碎牙槽挺過來的?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如命運般地跌落入了低穀,七百多天的冠軍荒啊,那些個日夜自己是怎麼一截截忍著淚熬過來的?

肖指導呢,他是那麼驕傲的人啊,自己竟忘了多去想想他的感受,他該是最失落的吧!

可拿到P卡時,他卻那樣故作輕鬆地對我說:“曼昱好好乾,都會有的。”

他是真的那麼信任我嗎,又有多少失望的情緒在裡麵呢……

這一連串的問題湧現在頭腦裡時,曼昱發現自己又不可避免地陷入那矛盾的情緒中,一邊是向前衝的不顧一切的熱望,另一邊是各種遲疑和悔疚。兩者衝撞著,以至於這一串問題的答案連一個也想不明白了……

還有,還有那一束光,從悠暗的天壇東路50號的宿舍樓下傳來——

“我羨慕你……”,他說。

“我知道……明天就要走了,不論如何,我會儘力。就算,就算上不了場。”

“已經很棒了……多少人夢想的奧運呢,不像我,追了二十年,還是待在了這裡。”悠暗中的光笑了笑,七月晚風裡他的聲音柔軟又飄離,即便是這樣無奈遺憾的話,也被他說得輕軟朦朧。

曼昱知道,那一刻,他的目光,在悠暗的看不見的角落裡,一定是黯淡下去了的。

“高遠,你說,接下去又都會發生什麼呢?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在賽場上呆的時間越長,我就越覺得未來深不可測……”曼昱有好多的疑惑和問題,她想趁著這臨行前的最後離彆時光,向他問個清楚。

“傻孩子,想那麼多做什麼,你已經走到這裡了,就直接往前走就行了。”那束光又笑了笑,那聲音依舊低沉溫和。

曼昱還想說些什麼,遠處下練的女孩們的笑聲和腳步聲近了。

“快上去吧,一會兒開會點名沒看到你,又得挨說了……”那個聲音最後說道。

“嗯,好的呢……”曼昱有些遲疑,總覺得他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在伸手可觸碰的距離裡,但她還是沒有伸出那隻想去觸碰的手……

或許,他該懂得自己吧,自己的所想所念、所記掛所不舍……他應該是理所應當的要懂得的吧。

“嗨!嗨!想啥呢!”曼昱短暫的思想漂移被耳邊那個高昂清越的女聲打斷,一回頭看到的是孫穎莎的那張白白圓圓、興高采烈的臉,她一隻手向上勾住曼昱的脖子,一隻手抓住曼昱胳膊,因為個頭兒矮了不少,這個過程中孫穎莎還停不住地往上躍了幾下,那幅少年活潑的樣子逗得另一邊的陳夢咯咯笑了起來。

“我說莎莎,你就彆打擾曼昱了,你沒看到她剛想得嘴角帶笑的,一定是開心的事情啦!”陳夢用手假裝拍了一下孫穎莎,笑著說,她的笑容和聲音都顯得沉穩厚實,處處展露著大將之氣。

“不是不是,我是說這麼重要的場合,這麼難得的盛會,一定要開開心心的,一定要什麼心事都不裝地去享受!我們多麼難才來到這裡啊,好不容易來了,就彆再對其他事情牽腸掛肚的啦!曼昱你說是不是?”孫穎莎小嘴一嘟,一連串兒的清脆的話語就出來了。

曼昱笑了笑,看著近在咫尺的莎莎和夢姐,各色的飄帶依然在空中飄揚著,禮花碎碎的飛屑被人們的笑聲歌聲推動著到處飛舞,各個國家的運動員們走在一起,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甜蜜的表情,那表情有感動有喜悅,莎莎說得沒錯,這就是歡樂暢享的時光,是一生中都難得的也永不會忘懷的時光!

曼昱伴隨著大家一起往前走著,活躍熱鬨的莎莎不停和身邊的外國運動員們交換著pin,外國運動員也都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可愛的團臉娃娃,有的還過來主動合照的同時一定要捏捏莎莎的臉,而莎莎也開心地配合著,曼昱和夢姐笑著看著這一切。

在曼昱的心裡,在她們仨中間,陳夢是當仁不讓的大姐姐,不論年紀還是此時此刻的硬實力,她厚實、穩重又足智多謀,是個值得相信和依靠的長姐;

而莎莎呢,那個小自己將近兩歲的妹妹,其實她們是一撥隊員,從國青隊到國家二隊到國家一隊,她們一直一直是一撥的隊員,而在那些最初的比賽中,曼昱是更勝一籌的,無論是18年的雅加達亞運會,還是接下去的一些比賽,曼昱都是先拿到冠軍的那一個。但是,但是那些低潮也隨之而來……

低落的日子裡,人一點點往下掉,彆說拿冠軍了,就是每一天重新振奮起來都難。

那些日子裡,日本女乒迅速崛起了,伊藤美誠、平野美宇,她們對國乒的威脅一天天變大,一些前輩隊員折戟日本球拍下,對於隻能贏不能輸的中國乒乓球隊,誰能戰勝日本隊、誰對日本隊的勝算更大,誰就是鐵定站上賽場名單的那一個!莎莎就是在這種環境裡站出來的,她開朗自信、聰穎靈活,又有著舍我其誰的氣勢,在戰勝幾次日本種子選手後,一切的天秤就向她傾斜了……

曼昱看著這一切,她處在泥沼裡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奧運單打的名額確定了夢姐和莎莎,看著她們一日千裡的進步,而她自己卻掉在泥沼裡拔不出來……“我恨自己,空有這年輕的時間和軀體,卻一無是處慢慢掉隊,我還有希望嗎,如果不是肖指導還拉著我,我真的就是一點點往下掉、一步步往下沉,爬也爬不起來……我真的該放棄了嗎?”

曾經無數個夜裡,曼昱這麼想著,看著窗外泛白,新的一天又來了。仿佛隻有熬著、隻有堵住自己瘋狂亂飛的思緒、隻有不停地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前走,才能救贖自己。

好在,好在,一切好像都已經慢慢過去了。七百多天的冠軍荒,單打名額花落彆家,當這一切都塵埃落定後,王曼昱好像慢慢活過來了,6月最後的那次南陽單打模擬賽,重新燃燒的曼昱戰勝了陳夢——那個她兩年時間裡從來沒有戰勝過的對手,那一刻,曼昱知道自己回來了,出走了兩年多的自己重新回到了軀殼,雖然一切都晚了些,但還算好,搭上了P卡的末班車。

有遺憾、有失落、有收獲吧,曼昱慢慢咀嚼著這突然到來的陣陣思緒,不知為什麼,每每來到重大場合,她總是能想起過往一路走來的種種,這難道是水瓶座的特質嗎?

“棗兒姐!”耳邊又是莎莎喜悅激揚的聲音,曼昱順著莎莎揮手的方向望去——那是劉詩雯,在不遠處和幾位男乒隊員們在一起,裡麵有馬龍、許昕和樊振東,他們正笑著聊得歡。

“棗兒姐,我們找你好久啦,你都不帶我們玩……”說道後麵的“不帶我們玩”,莎莎的聲音弱了一點點、氣勢也降了一點點,曼昱笑了笑,她懂的,在馬龍這些大前輩麵前,他們這些後輩一直都是畢恭畢敬的,即使龍哥他一直臉上帶笑、一直溫和低調,即便許昕哥也是愛開玩笑的人,但是人家的成績、功績都擺在那裡,而競技體育隊伍裡,能響亮自信地開口說話的,就是——成績,所以一見到這些乒乓球隊大前輩,曼昱和大家一樣,也都是安靜地聽他們說話。

“莎莎,換了那麼多pin啊!”說話的是棗兒姐劉詩雯,她個子不高,身材瘦小,白皙的臉上有著獨特的清秀和靈氣,此刻她正笑著摟著莎莎的肩,翻動著莎莎身上到處彆著的pin。

“不多不多,但都很好看!棗兒姐,你能把你那個紅色的送我麼?”不愧是可愛王莎莎,小嘴一嘟囔就撒上嬌了。

“哈哈哈,沒問題的,這個本來就是給你留著的!”劉詩雯笑著說,她一笑眼睛也彎成了兩道月牙兒,濃濃的睫毛鋪灑在上麵,朦朧極了。

“棗兒姐人真好,還長得那麼好看!”曼昱在心裡想道,在乒乓球隊所有拿世界冠軍的大前輩裡,她覺得最讓人親近的就是棗兒姐了,她一點不覺得棗兒姐高冷和隔人遠,更何況棗兒還是曼昱老鄉曉曦姐的閨蜜,這一層就讓曼昱更覺得她親切了。

“所以,像馬龍哥、許昕哥他們一屆的這些人,也就都那麼喜歡棗兒姐了吧。”曼昱想道,那一刻,她覺得棗兒姐簡直就是讓人羨慕極了,親和、漂亮、受歡迎,不像自己這樣看上去木訥又冷淡,高高的個子杵在那兒,不說話的時候就極度尷尬,有時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此時此刻,和她一樣覺著有點尷尬的,是站在一群人邊上的樊振東,他已經摸了好幾把頭上冒出的汗了,本來就是七月天氣,加上周遭熱烈歡騰的氛圍和熊熊燃燒著的火炬,他今天的汗好像出得格外多,他又不好意思當著女孩兒們的麵不停摸,就隻有換個方式交替這散熱——就是暗暗地吐著氣。

就這樣,他在一群人邊上,一會兒擦把著額頭上臉上源源不斷冒出的汗水,一邊暗自一陣陣的吐著氣,臉上卻還帶著嚴肅的公公正正的表情。

曼昱忍不住有些想笑——終於找到了一個和自己一樣不愛說話的悶同伴,也終於找到了一個可能和自己一樣想快點回去訓練的人了。她看著他,他正好了看了她一眼,然後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好巧不巧,龍哥此刻發話了:“大家多玩會兒,但也彆忘了還要回去訓練呢,比賽很快就開始了,奧運會的難度和強度都不會弱的,大家還是要多做準備。”龍哥笑著說出這些話,語調也慢慢,但大家還是感覺到一種威嚴和緊迫,於是紛紛準備返回奧運村備戰。

這時陳夢說道:“咦,大頭呢,怎麼沒見他?”“他呀!我猜準是被劉主席、秦指導他們逮過去訓話了吧!”莎莎快嘴接過去大笑著說,接著又忍不住學起那幫老頭訓話的樣子:“王楚欽,你要加油了!你隻是P卡,而且能給你P卡已經不錯了!你看看你現在有什麼成績?”

莎莎惟妙惟肖地學著劉國梁訓人的樣子,大家夥兒都跟著笑了起來,隻有曼昱沒笑出來,還用說嗎,因為她也是那個意義不那麼大的P卡呀,或許存在的意義就是來感受體驗的,上戰場的是他們,出成績的是他們,而她王曼昱呢,最好的情況也是還要等四年,可是四年後,她又在哪兒呢……

此刻站在一旁的樊振東仿佛看穿了她落寞的心思,他輕輕地在彆人不注意的時刻對她說了一句“加油!”曼昱回過神來的時候,大家已經開始往回走了。突然地,曼昱想起來,上一屆奧運會上,2016年的裡約,樊振東也是那個P卡,即便當時他是那麼年輕,那麼的前途無量,但也是嘗過了P卡的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