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森看了看生命體征監測儀,距離清創手術結束已經過去將近一個小時,藥物逐漸發揮效力,少年的體溫降到37.2度,基本恢複正常。
瓊斯醫生告訴他,麻醉後差不多一個小時少年就會醒來,如果超過兩個小時沒醒,傑森就需要去把醫生喊過來。
要不要試著叫一下少年,傑森猶豫著,對方臉上蒙著紗布,他很難判斷對方是不是其實已經醒了,隻是身體的麻醉沒有完全消退。
最終他還是決定主動出擊,“喂,你醒了嗎?”
止水在發呆。
準確來說是在放空自己。
隨著生命體征的平穩,忍者的警覺讓止水很快擺脫麻醉效果,蘇醒過來。
但現實讓他感到有些難以麵對。
他清楚地記得,當在河底抓住一個活人時,他就好像抓住水中浮萍的溺者。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我想救他。
於是他背棄了自己的決心,自三途川中爬起,背起另一條生命翻山越嶺,連夜向著人間奔去,直至重傷的身體不支,不得不找到岩洞隱蔽自己。
所以他還活著。
多麼拙劣的借口,如此怯懦。
跳入南賀河的那一刻,坦然赴死的決心是真的,但如果一心向死,自身難保的浮萍又怎麼擔得起一顆頑石?
止水不敢細想,是否在他自己都沒能捕捉到的某個時刻,他有過那麼一刻的不甘心,不甘於就此死去。
在他滿腔抱負,希望用自己的方式維護和平的時刻,在他沒能施展拳腳,對世界作出任何改變的時刻。
止水鄙薄苟活的自己,一旦他活著的蹤跡被木葉村或者宇智波一族任何一方發現,都將麵臨十分糟糕的境地。
他身上的衣服背後甚至還印著宇智波家的族徽,救起他的人會不會已經對他的身份起疑?事情會不會已經走向最糟糕的境地?
善良的人總是會有更多顧慮。
缺氧的大腦讓止水憑借本能救人,清醒後的他卻不得不考慮更多的事情。
——他無法接受因為自己的逃避而給更多的人帶來災難的可能性,在他明知現在的木葉不需要一個活著的宇智波止水時。
[你不能如此自私地選擇活下去。]
[如果你是一名真正的木葉忍者,如果你還想葆有木葉和宇智波的榮光,你該回到三途川邊,那是你的應許之地。]
他如此告誡自己,壓下心底的那一絲僥幸。
“喂,你醒了嗎?”
陌生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將內心掙紮的止水一把拽出自己的世界,渾身汗毛炸起。
是時候麵對這一切了。
空氣中的消毒水味道侵入鼻腔,像是醫院的氣息,臉上纏著的紗布摩擦著皮膚帶來些微癢意,止水動了動手指,察覺到左手上似乎紮著什麼東西,帶著微漲。止水猜測是打著點滴,他知道有人救了自己。
微微側耳,止水聽到一個呼吸聲坐在自己的不遠處,呼吸聲有些重,顯然不是經過訓練的忍者。
在一牆之隔的更遠處,不時有人經過的聲音,腳步聲接近又遠去,有的沉重、有的虛浮,都是普通人。他們談笑、或是爭吵,說著止水聽不懂的語言。
這裡似乎並不是忍村,而是一個普通人的聚落,不在五大國境內,甚至於不在止水去過的任何國家境內,因為止水從未聽過這種語言。
沉寂的心猛然顫了一下,撲通,撲通撲通,止水按捺住加快的心跳。
說話的人向自己走近,聽聲音像是十五六歲的青少年。
雖然沒有聽懂對方在說什麼,止水也能猜到應該是要上前來查看自己的情況。
他收拾好略有沉鬱的心情,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微微撐起身體,因為麻醉藥效沒有完全過去,四肢顯得不太聽話。
“——”,張口說話時,止水才發現嗓子因為生病嘶啞,隻能發出細細的氣音,他閉上了嘴,神態沮喪,顯得有些可憐巴巴的。
雖然沒能發出聲音,但是傑森發現了少年試圖起身的動作和嘴唇的開合。
人醒了,看來是不用去打擾休息的瓊斯醫生了。傑森鬆了口氣,見止水掙紮著想坐起來,趕緊上前用自己的手臂墊在他身後,幫他坐穩。
按照瓊斯醫生的囑托,傑森拿起醫療器械推車最上層的一個杯子,遞到止水沒有吊水的右手上。
“這是糖鹽水,瓊斯醫生說你醒了可能會想喝水,但不能喝太多,我隻倒了一口的量。”
肢體語言總是相通的,雖然沒聽懂,止水依然微笑著點了點頭,接過杯子一飲而儘,“(日語)非常感謝,是您救了我嗎,請問這裡是哪裡?”
這下輪到傑森沉默了。
雖然他早就注意到了少年的亞裔麵孔,但之前真的完全沒有想起來語言不通的問題。
“你能說英語嗎?”
止水聽著傑森疑惑的語氣,意識到了對方顯然並不能聽懂自己的話。
他隻能回以沉默,於是傑森也懂了。
兩人交流有壁。
止水所使用的語言是忍界通用語,即使有部分普通人類村落有其他的語言,也沒見過有不會通用語的。而英語是傑森的世界上使用最廣泛的語言,即使不以英語作為母語的國家,也多會將英語作為最重要的第二語言學習。
止水和傑森都以為對方或多或少會一點,能簡單交流溝通一下情況,沒成想對方竟然一竅不通,氣氛僵在了溝通的第一步。
雖然難倒了傑森,但這對於止水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好消息。
語言不通,便意味著這裡與忍界之間的信息交流受阻,甚至可能根本沒有建立信息交流。
麵前人的態度也佐證了這一點——在很可能看到了宇智波族徽之後,他依然表現得不像認識自己或是懷疑自己出身的樣子。
一個陌生的世外桃源,隻要隱瞞“宇智波止水”這個名字,就不會有人認識他的地方。
原本下定的決心再次動搖。
“好吧,看來我們需要一個翻譯。”見止水沒有回應,傑森嘀咕道。
礙於止水視力受損,他們甚至無法通過肢體語言來交流。雖然敏銳的感知可以讓止水分辨一定範圍內活動物體的動作,但在剛失去視力,沒有經過適應期和特彆訓練的現在,通過間接感知進行你畫我猜還是太超過了。
翻譯不會憑空出現,傑森首先要解決眼前的問題。
少年的手上吊著水,依照瓊斯醫生的囑托,還有兩瓶藥要換,這至少需要一個半小時,傑森需要保證這段時間少年老實躺著,不會亂動將針頭扯脫。
於是他試著握住少年吊水的手腕,提醒他注意到手上的針頭,隨即推了推少年的肩膀,示意其躺下。
止水很快領會到好心人的意思,就著力道順從地躺下,傑森將止水吊水的手也擺回原位平放,自己也坐回病床邊,確認輸液進度。
傑森不知道止水心中的波瀾,他本就是個急性子,人昏迷著時,他尚且能忍住枯燥守在床邊,現在得知人醒了,即使明知語言不通,傑森還是有點按捺不住說話的欲望。
又或者正是因為語言不通,讓傑森有了更多說話的欲望。
畢竟是自己時隔四年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還是同齡人。
少年從水中救了自己一命,帶著他躲進岩洞,而自己背著他,翻山越嶺,在生死時速間跋涉到這座偏遠的小鎮。即使萍水相逢,但他們曾負擔過彼此生命的重量。
而止水身上古怪的裝束和傷痕,更讓他蒙上了一層彆樣的神秘色彩。
這讓傑森產生了更多了解他的欲望。
他忍不住開口道,“嘿,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裡的,你似乎傷的很重。”
“我是想說,也許我們遇見了同樣倒黴的事情,而我對發生的事情一片茫然,你知道些什麼嗎?也許真的就像懷特教授所說的,那片山脈裡隱藏著一個魔鬼,他取走了我們重要的東西。”傑森抱怨道。
“讓我抓住他,我一定會狠狠踢他屁股。”
說話間他掃過少年的臉龐,少年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但傑森能感覺到,那是因為少年失去眼球帶來的錯覺,他一直在認真傾聽自己說話。
於是鬼使神差般地,他將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那句話說了出來,“你叫什麼名字,我是傑森·托德,你可以叫我傑森。”
脫口而出之後,傑森便是一驚,他想起前不久還給自己編了個假的姓氏。
但話已出口,他隻能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說出這句話天經地義。
空氣中彌漫著沉默,傑森開始感到尷尬,他抬起頭四處張望,假裝忙碌的樣子。
正好此時頭頂的點滴瓶藥水隻剩一層殘底,傑森趕緊站起來,側過身背對著少年去取架子上掛著的點滴瓶。
將點滴瓶從掛鉤上取下握在手中時,傑森才緩過這股尷尬,後知後覺感到有點好笑。他在彆扭什麼呢?像個博取關注的小孩一樣。少年根本聽不懂英語,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更不知道傑森鄭重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認真傾聽也許隻是他的社交禮儀。
利索的將輸液管插口從舊的輸液瓶中拔出,傑森將接口插進新的輸液瓶中,準備把瓶子掛回輸液架上。他聽見背後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帶著口音,有些遲疑。
“Jason?”
止水確實沒有聽懂照顧自己的人在說什麼,但他聽出眼前之人在吐出這個詞語時停頓了片刻,有些鄭重,聽起來像個名字。
於是他嘗試重複道:“Jason.”。
“It's me.”傑森轉過身,肯定他。
肯定的語氣,眼前的人確實是認真在向自己交換名字。
但此時止水並沒意識到他已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隻以為自己流落到了某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即使現在消息封閉,但止水不能保證這樣的境況能維持多久。
無論是“宇智波”之姓,還是“止水”之名,在忍界都太出名了,而“宇智波止水”必須死亡,他不能光明正大使用這個名字。。
於是他用沒有吊水的手指了指自己,說道,“カラス(烏鴉)”。
眼前的少年吐出一個單詞,發音很奇怪,但傑森知道這便是少年回應給他的名字,他嘗試念出這個拗口的單詞。
“kara…s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