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1 / 1)

小二戰戰兢兢將兩人引上二樓,一路上生怕被嫵秋秋後算賬,所幸安然無恙到了目的地。

小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姑娘、公子,這就是了。”

嫵秋直接進去。

容恪留在後麵將該給的銀兩一分不少地遞給小二:“麻煩送來一些吃食,多葷少素,再上一壺清茶。”

“誒誒!”

客棧坐東向西,打開窗戶,湍急的墨河清澈見底,若要去到西邊,勢必得渡過這道河流。

容恪掩好門來到瞧著窗外景色的嫵秋身後:

“打算什麼時候去西邊?”

“累了,休息幾日再說。”

外出全靠馬車,衣食住行皆是上等,氣色比之在山莊時不知好了多少倍。

與其說出門辦事,不如說遊山玩水更為貼切。

容恪默了一下:“好。”

世事難料,不過三日墨河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時值正午,暖陽高掛,客棧中人大多現身大堂吃飯,嫵秋與容恪亦是如此。

墨河鎮地處偏僻,飲食比之中原格外不同,嫵秋吃不慣,看著眼前一大桌子的肉菜隻覺得索然無味,挑挑揀揀吃了幾口便撂下了筷子。

她本來想著再玩幾天,現在卻是一天也不想多待:“等會兒就出發。”

容恪看了一眼她碗中被戳得稀爛的肘子,沒有意見。

大堂正是熱鬨的時候,江湖人士的交談聲與小二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突的一聲重響,有兩人從客棧門檻摔了進來,使得喧嚷的環境頓時安靜下來。

眾人一齊看去。

兩人渾身濕透形容狼狽,相互攙扶著爬起來。

定睛一看,其中一人一隻褲腿空蕩蕩,腥臭粘稠的血液從斷口處源源不斷地湧出滴落,看起來極為可怖。

那人神情恍惚已然失智,顯然受了不小的刺激。

有人認出了他:“這不是雙麵飛刀赤焰嗎?”

此話一處,滿堂嘩然!

雙麵飛刀的名聲無人不曉,此人亦正亦邪,紅綢作惡,綠綢揚善,無數窮凶極惡之徒死於他的飛刀之下,常年高掛英雄榜前五,這樣厲害的人物,竟以如此形容現身人前,大多數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發生了何事?”

“赤焰兄你怎麼了?”

眾人蜂擁而上,七嘴八舌地說著話,隻見赤焰的同伴哆嗦著雙唇總算發出聲音:“墨河……”

“……彆靠近墨河。”

眾人尚不解其意,兩人卻驀然昏死過去。

場麵亂作一團,直到有人高喊:“先把人救醒再說!”

人群中擠出三人各顯神通,不過須臾,銜冰幽幽轉醒,第一句話便是:“赤焰怎麼樣了?”

“赤焰兄傷勢太重,吾等已幫他止了血,隻是他的腿……”

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銜冰喃喃道:“是我害了他……”

“是我的錯……”

接著,他便將兩人的經曆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兩人於昨日到達墨河鎮,目的自然是為了取得傳說中的蠱術秘籍。

江湖傳聞烏道子的墓穴就在西邊的瘴氣林中,而要去西邊,墨河是必經之路,此前去的人大多選擇劃船渡河,兩人也是如此。

一開始一切都很順利,加上他們掌握的消息都說墨河並無危險,此前也從未有人喪生於此,他們不由得放鬆了警惕。

“可當我們劃船到了墨河中央,清澈見底的墨河水陡然變得混濁……”

他的聲線顫抖無比,哪怕隻是回想,依然兩股戰戰、瑟瑟發抖。

“然後呢?你倒是快說啊!”

“接著前方接連傳來慘叫聲,赤焰心中生疑想要原路返回,都怪我一意孤行……”

“我們繼續劃船向前,可詭異地是尚且完好的船卻開始沉了,我們想儘了一切方向都不能阻止它下沉,渾濁的墨河水沒過船緣,伴隨著傳來的還有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啃噬聲音。”

“我們當即施展輕功想要回到岸邊,可墨河太過古怪,似乎有什麼東西死命地拉著我們下墜。”

“赤焰為了救我一條腿碰觸到了墨河水,然後就……”

說到這裡,銜冰失聲痛哭,神魂的驚懼和對赤焰的愧疚壓垮了他,令他葡葡在地,涕泗橫流。

打邪術主意的能是什麼好人,眾人對此皆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他們更多的把視線放在赤焰的斷腿處——

坑坑窪窪,凹凸不平,暴露出來的骨頭呈現出不規則的形狀。

他們想到銜冰所說的啃噬聲,赤焰的腿就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當作食物啃成這般模樣的。

想到這裡,一瞬間,有人不寒而栗,有人大吐特吐。

而目睹了這場鬨劇的嫵秋帶著容恪施施然到了墨河岸邊。

眼前的墨河果然如銜冰所說那樣渾濁一片,不是河水衝起泥沙呈現出的昏黃,而是一片漆黑,讓人不免懷疑水裡是不是有了其他東西。

容恪買了一隻船,很小,剛好容納兩人。

嫵秋看一眼便滿臉嫌棄。

容恪耐心解釋道:“小舟靈活,麵對突發情況更能即使調轉方向。”

她對他的話明顯是左耳進右耳出。

容恪大抵能猜到,若不是嫌累,她以為自己可以用輕功渡河。

湍急的河流發出嘩嘩聲響,無時無刻不衝擊著人的耳膜,許多細小的動靜被完全地掩蓋,但有一種聲音卻格外分明地被容恪捕捉到。

那是他最熟悉的東西。

看著黑漆漆的河水,桃花眼似有波動,細看依舊是一派平靜。

小舟拴在岸邊,被洶湧的河水衝撞得搖搖晃晃,嫵秋看了看身上漂亮的嫁衣和精致的繡鞋,盯著容恪放狠話:

“你一定要好好劃船,不能弄臟我的衣服。”

她直接把劃船的活兒交給他一人,理所當然,甚至帶著頤指氣使的味道。

容恪聽完頷首,說了一個“好”字。

午後光線極好,因此嫵秋能清楚地看見白衣公子每一絲神情,他的脾氣似乎好了許多。

不能說他之前脾氣不好,但那時更像是一具高高在上的泥塑,他不惱隻是因為不在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所謂溫和有度,不過是一種變相的冷眼旁觀。

她的輕蔑擺在明麵上,他的高傲長在骨頭裡。

而現在,嫵秋莫名覺得他變了,尤其從兩人一同出行開始,這種變化分外明顯。

她知道這種變化不是源於她所期望的他的臣服,那是為什麼呢?

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並不重要,因此嫵秋也不願糾結。

反正他落在自己的手心裡,翻不出什麼風浪。

眼下更重要的是要先把身後跟著的煩人尾巴趕走。

她早就發現了岸邊不止她與容恪兩人,有三個人默默跟在身後,看他們的架勢,似乎要一直跟下去。

“還不出來?”

女子的聲音神秘莫測,聽不出是被惹惱了還是善意的。

親眼目睹她在瞬息間打服彪形大漢的三人不敢賭,幾乎是嫵秋剛剛說完話的下一秒就出現在兩人麵前。

兩男一女,兩男一高一矮,帶著一個小女孩,眨著雙清澈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們,天真懵懂極了。

高個男子道:“我們三人也要過河,姑娘和公子可願與我們同行,一路上彼此還有個照應。”

口中說的是邀他們兩人同路,眼睛卻一直看著嫵秋,顯然是看重了她的能力。

見她不為所動,高個男子提了條件:“若姑娘願意護送我家小姐渡河,在下願獻上一品續命丹。”

一品續命丹,傳聞中隻要還剩一口氣就能讓人起死回生的珍品藥丸。

無數人傾家蕩產卻求之不得的丹藥此刻隻待嫵秋點頭便可納入囊中,高個男子斷定眼前的女子不會拒絕。

但嫵秋從來不能以常理推測,她真想要,搶來便是。

她對這種東西沒興趣,於是一點麵子也不給:“我已經帶了一個累贅,不想再多帶幾個,彆煩我。”

被波及到的容恪默默站在她身後,視線卻越過她,餘光落在被一高一矮兩名男子保護著的小女孩身上。

高個男子沒想到竟被斷然拒絕,一時六神無主下意識地向小女孩看去,還未觸及便收回視線,幾乎沒有人發現他的眼皮抖了抖。

“請姑娘好好考慮一下……若您有其他想要的東西……”

不等他說完,穿著鮮紅嫁衣的女子轉身向小舟走去:“走了。”

高個男子隻能叫住了容恪,死死凝視著好看的男人,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公子,請你幫忙勸勸您的夫人吧,我們有船,就讓我們跟在你們後麵就行了……”

他的神情蒼白如鬼,眼睛迸發出燃儘的火光,容恪看得很清楚,以他的心智,不費吹灰之力就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他文雅淺笑著,還是一極為好說話的樣子,但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卻將人推入了萬丈深淵:

“她不是我的夫人,抱歉,我做不了她的主。”

他眼含歉疚,高個男子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他的錯覺,就在他想要跪在地上不顧形象地哀求時,一道熟悉的視線如芒在背生生地令他安靜下來。

“姐姐……”

“姐姐,我不會跟你和哥哥搶秘籍的,我隻是想去瘴氣林找一樣東西。”

“姐姐你就帶我去吧,好不好?”

“求求你啦……”

多麼甜美的女孩的聲音。

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在說話,聽起來乖巧又軟和,尤其對上那一雙無辜的眼眸,讓人很難拒絕她。

嫵秋卻看也沒看:“我管你找什麼……”

她徑直上了小舟,容恪跟著她,同她一樣對身後的一切置若罔聞。

容恪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時候,他與嫵秋一樣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