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跟我說?”
他特意支開曲無疚,結合他們之前的交談,嫵秋問:“想要知道我的仇家?”
“嫵秋姑娘看起來並無頭緒。”
容恪想問的不是這個:“我想問另一件事。”
嫵秋看向他,靜候下文。
兩人站在一座石橋上,橋下流水潺潺,岸邊青草叢生。
身穿嫣粉衣裙的姑娘背靠石欄,遠遠看去,如同春日裡綻放的一朵花,嬌豔欲滴。
隻是等到白衣公子說完話,嬌花豎起了尖刺,不留意便能劃破掌心。
“鬼臉人談及嫵秋姑娘的母親……”
他似隨口一提,卻總能直擊要害:“是你母親的舊識?”
嫵秋抬眸看他,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表情。
她素來陰晴不定,心情就像多變的天氣,可大多時候隻是一種淺層次的表現。這是她獨特的偽裝,讓人琢磨不透、拿捏不準。
這是第一次,容恪確認,她真的動怒了。
她的母親,她的逆鱗。
江湖中關於千麵魁魅的傳聞多是提及坷羌戰役,此戰結局過於血腥殘忍,世人大多猜測魔女出身於北境東部那幾個一直被坷羌欺壓的部族。
當然也有少部分人認為魔女生來殘暴,一時興起借此揚名,並非出於報仇等緣由。
北境地處邊疆,常年大雪紛飛,萬裡冰封。氣候的迥異使得其間人長相與中原人有了區分,瘦窄臉,五官立體,最鮮明的特征就是北境人的眸色很淺,在光線的照耀下這種特點尤為明顯。
如果單論此種特征,那麼嫵秋顯然不是北境中人,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稱得上一句眸若點漆,任誰看來都不會認為她出身邊疆部落。
坷羌部落一向排外,上百年不與外族通婚,如此想來,那場戰役的背後還大有文章。
她不是北境中人,她的母親亦不會是,江湖傳聞中從未提及她的母親,饒是容恪足智多謀也無法從這些少得可憐的信息中推測出她母親的身份。
而嫵秋本人就在眼前,他又何必舍近求遠。
雖然從那晚她對鬼臉人的態度,容恪明白她多半不會告訴他,但他的目的不止如此而已。
果然,眼前的姑娘以一種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他半晌,如同在給一件物品估價,而後眸底劃過冷光,開口的話語似蜜糖甜入心尖,隻是綿裡藏針暗含警告:
“我可以告訴你……”
“在你命喪黃泉的那天。”
容恪對此一笑置之,他笑起來實在好看,但落在嫵秋眼底卻礙眼極了。
沒關係,有反骨的人她見多了,反正到最後都會變成她手裡聽話的傀儡,他也不會例外。
女人恢複了好心情,容恪不在意她的轉變,而是順勢提出合作一事——一起捉拿鬼臉人。
嫵秋:“名門正派的職責?”
容恪不搭理她的陰陽怪氣:“有始有終罷了。”
女人冷哼一聲:“好啊。”
兩人結成同盟,即使心知肚明對方心懷鬼胎。
兩人回客棧的時候,沒有找到玉佩的曲無疚先回來了。
他看見了重新懸掛於師兄腰間的竹紋玉佩,莫名覺得有點不對勁。
不待他開口,容恪解釋道:“是我記錯了,確實掉在了回來的路上。”
曲無疚:“……”他不是很信,從小師兄就展現出過目不忘的卓絕記憶力,他不認為師兄會記錯玉佩丟失的時間。
總覺得在耍他。
可還是那句話,師兄沒有理由騙他。
“原來如此。”
嫵秋不想再評價他了。
太陽高掛,已至正午,他們便留在大廳吃飯。正值飯點,客棧裡人來人往,人聲嘈雜格外熱鬨,隔壁桌好幾個大嗓門嚷嚷著說話,三人等上菜的間隙無可避免地聽了一耳朵。
“劉兄果真與那千麵魁魅交過手?”
絡腮胡大漢一抹嘴,看起來格外有氣勢:“前些日子獵金刀客慘遭魔女毒手一事你們都聽說了吧。”
“當日我追尋魔女蹤跡到了那山頭,可惜晚了一步沒能救下獵金刀客,但魔女也沒能討得了好,被我幾記流星錘嚇跑了!”
旁人沒說信與不信:“這樣說來劉兄見到了魔女的真麵目,她到底長什麼樣子,若能有個畫像正好方便吾等捉拿。”
絡腮胡大漢目光遊離:“當時夜已深,光線不好沒能看清。”
有人起哄:“莫不是根本沒見過魔女,打腫臉充胖子吧哈哈哈哈哈!”
“是啊,這種人數不勝數,真要遇上魔女往往都是屁滾尿流地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客棧裡的人不約而同地看來過來,目光戲謔毫不掩飾。激得絡腮胡大漢拍案而起,臉紅脖子粗:“我劉順義有一說一從不騙人!”
“我想起來了,那魔女長得尖嘴猴腮,麵容可怖,看起來年過半百,頭發白了一半……”
他說的煞有介事,有人便輕信了:“麵由心生呐,合該如此。”
也有人覺得他在睜眼說瞎話:“江湖奇聞錄中記載魔女背影纖細似妙齡少女,與兄台所言倒不像一個人……”
在場的或者說整個江湖都無人見過魔女真正的模樣,再遭質疑,絡腮胡大漢臉不紅心不跳地冷哼一聲:“我親眼所見豈能有假,那魔女就是貌若無鹽……”
“啊!”
眾人睜大了眼睛,如同見鬼了一樣看著突然跪地的絡腮胡大漢。
一聲尖叫後他依然說不出話來,神情驚恐目光恍然,手還能動,他急切地指著自己,示意同伴快來解救。
與他同桌之人方才如夢初醒紛紛站起走到他身邊,拉胳膊的拉胳膊,挪腿的挪腿……
但詭異的是,四個常年練武成年男子使出全力都無法讓絡腮胡大漢移動分毫。
有人不信這個邪:“光天化日之下裝神弄鬼可就沒意思了……”
說完便近前欲揭穿幾人拙劣的把戲,但一切徒然。
“到底怎麼回事,大白天的難道真鬨鬼了不曾?”
更詭異的還在後頭,在眾人的注視下,絡腮胡大漢突然以兩指直戳雙目而去,那架勢與力道一旦刺中必是雙目儘毀,絕無回轉可能。
一起發生得太快,又太過駭人,導致竟無人反應過來阻止。
客棧中所有人呆呆地看著這驚悚的一幕,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就在絡腮胡大漢即將自戳雙目的刹那間,雙指驀然停下,此時指尖離雙目的距離已不到半寸。
絡腮胡大漢滿臉煞白,下一瞬昏死了過去。
撲通——
一聲悶響,眾人總算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絡腮胡的同伴豈敢再留,將人架起匆匆離去。
嫵秋陰沉沉地看著五人的背影,目光落在桌下的雙手,被一隻大手橫插過來緊緊握住,再如何掙紮也掙脫不了。
很熱,很討厭。
她陰惻惻地看著大手的主人。
等那五人離開至安全距離後,容恪才鬆開了使壞的雙手,言辭緩和卻是嫵秋最不喜的教導口吻:“他已然得了教訓,適可而止。”
嫵秋不說話,抬腳踹向多管閒事的人,還未觸及又被一隻大手握住動彈不得。
眼眸一轉,恢複自由的雙手來不及動作,又被提前洞察的白衣公子用另一隻手握住。
雙手與一條腿都被困住。
就在她要用僅剩的腿踢向容恪時,男人的雙手驀然用力,她吃痛停下了攻擊。
但那樣子顯然不會輕易罷休。
容恪壓下眉目,不耐初現,手中的力道再沒有放鬆,呈壓迫的姿態:“好還是不好?”
言下之意很明顯,她要說好才能重獲自由。
嫵秋嘗試著掙紮,意識到無論如何也敵不過男人的手勁後她很快乖巧下來,聲音脆生生的:“好呀容恪。”
像個知道自己錯了的小姑娘,雖然遠沒有尋常的小姑娘純良。
容恪的眉目鬆了些,放開了她。
嫵秋重獲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揉捏著發紅的手腕和已經發麻的小腿。
雖然表情很是難看又不服氣,但她難得沒有“翻臉不認人”,倒讓容恪多看了她幾眼。
說話壓低了聲音,動靜也很小,加上曲無疚的注意力都放在離開的絡腮胡大漢和客棧眾人的交談聲中,因此他絲毫沒有發現自家師兄和仙女姑娘又鬥了一個來回。
轉頭看見嫵秋在揉手揉腿立即關心道:“仙女姑娘受傷了嗎?”
嫵秋聞言舉起發紅的手腕意有所指:“回來的路上遇到了登徒子沒皮沒臉地糾纏我,疼死我了……”
登徒子容恪哪會與她爭口舌之長短,若是這樣能消減她的怨氣,讓她少鬨騰一點也算好事。
嫵秋自覺沒趣收回了“可憐巴巴”的手。
曲無疚在身上扒拉了半天扒出一瓶藥遞給了她:“仙女姑娘,這是白玉膏,手上的傷早晚塗上兩次就會好了。”
沒有女子不在意自己的皮囊,嫵秋瞧了一眼便收下,罕見地出於真心誇了一句曲無疚:“小公子你真好。”
曲無疚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有些飄飄然。
“小事一樁小事一樁……”
這邊風波初定,關於剛才一事的討論聲還未平息。
有一人逼近了真相:“那人剛才言及魔女長相,難道魔女就潛藏在我們之間被他的話所激怒,這才動了手嗎?”
“怎麼可能,按照魔女睚眥必較出手便是死傷無數的風格,那人豈會如此輕鬆地離開?”
“是啊,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