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之間(1 / 1)

莫妮卡緊閉雙眼,匍匐在鏡麵上,艱難地喘息著。

因為眩暈,她用額頭蹭著鏡麵,一陣撕裂的疼痛隨之傳來。

睜眼看去,鏡麵上血跡斑斑。在鮮血的沾染下,岩壁的本形逐漸顯露。林叩斯高舉弓箭的樣子在血跡上閃爍著。他的動作十分僵硬,像是被冰凍了一樣。

莫妮卡明白了,那是幻象。

冥府之路會以人的恐懼為藍本,攪亂她的心智,從而誘使她回頭。

破解之法,唯有直視恐懼。

莫妮卡望向鏡像,裡麵可怖的畫麵還在更新。弓箭已經離弦而出,耳後甚至傳來真實的破空聲。

莫妮卡屏息凝神,直視前方,但什麼都沒有發生。她的頭顱沒有被箭射穿,也沒有箭矢落地的聲音。

“左前方。”她仿佛聽見有人在腦海裡向她說。這個聲音平靜祥和,沒有冥界特有的陰森可怖。

莫妮卡微微向前側身,麵前出現了一道岩縫。她試探著鑽過去。

和煦的日光照射在她臉上,光輝燦爛的太陽懸掛在蒼穹之中。

她已經依稀聽到鳥兒的鳴叫,也隱約看到薔薇在洞口處隨風搖曳。

莫妮卡深吸一口氣,竭儘全力向著太陽奔去。每走一步,她都感覺到冥界的冷氣像是塑料薄膜一樣,從她身上一層層的剝落。

莫妮卡衝出了洞口,一路向前飛奔,直到她撞到了一棵鬱鬱蔥蔥的月桂樹。她抱緊粗糙的樹乾,呼喊道:“你出來了嗎?林叩斯?”

起初身後沒有傳來回音,但她很快聽到腳步聲正在愈來愈近。

隨後,一隻白皙的手放在了莫妮卡的肩膀上,緩緩將她轉了過來。

林叩斯站在和煦的春光中,他的黑發在日光下閃爍著點點金色。他身材高挑,膚色蒼白如溪中的遊魚,長著一雙大而水光盈盈的眼睛,這讓他看起來總是很多情,嘴唇有點薄,但形狀很鋒利。

與莫妮卡對視,這個水神似乎有點羞怯,移開了目光。他真的不太像一個神,其他的神靈在麵對凡人時,總是那麼的不可一世。

“你的腳還好嗎?”林叩斯問道。

“可能得養兩天。”莫妮卡說道,“我在冥界的時候,真不該懷疑你,它利用我的想法來對付你!我一度懷疑日光也是它的陷阱,但後來意識到,哈迪斯應該無法涉足太陽神的領域。”

“這是冥界擅用的詭計,他們不會允許人間和死者的界限被打破。”

“如果我沒忍住回頭了,你會怎麼樣?”莫妮卡問道,“像歐律狄刻那樣,永墜幽冥?”

“你居然知道她?”

“我就是因為她,才強忍著回頭的衝動。”

歐律狄刻,美麗而才華橫溢的水澤仙女,與阿波羅和繆斯女神之子,俄耳甫斯終成眷屬。但好景不長,歐律狄刻誤觸毒蛇,從此香消玉殞。

悲痛的俄耳甫斯用自己驚人的音樂才華,一路下到冥界,感動了冥王哈迪斯,迫使他同意自己帶歐律狄刻回到人間。

但當他帶著妻子,即將從莫妮卡剛才踏過的小道離開時,違背了冥王的要求,回頭望了一眼。歐律狄刻就在那一瞬再次離開了他,永遠被困在了冥府之中。

“你會和她一樣嗎?”莫妮卡問。

“或許,但我是神,總會找到離開的方法的。”

“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因為你前幾日的苦難因我而起。”

“那個酒店?”

“是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莫妮卡坐在花叢中,擺弄著一株紫花的莖杆。

“你為何死而複生?”看到林叩斯這寡言少語的樣子,莫妮卡覺得自己問明白更好。

“我擁有不死之身。”林叩斯揚起脖頸,向她展示一道紅色的傷痕。“不久之後,我就蘇醒了。”

“如果說我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預料到你會那麼快醒,讓你獨自麵對那無助的境地。”林叩斯用手掩麵,似乎很懊悔,“在警車裡醒來的時候,我還真以為自己搞砸了,你已經落入眾神的囚籠了!”

“我不明白。”莫妮卡簡單明了地說,“我是怎麼暈過去的?我進來的時候或許對你不好,但我又是怎麼對你揮刀相向?我失憶了,之前的事我記不太起來了…”

失憶,真是蹩腳的理由,莫妮卡在心中想道。算了,先把前情問明白再說。

林叩斯對她微笑。

“你沒必要向我偽裝,你當然不記得之前的事情。進入房間的那個莫妮卡已經死了。是我送走了她,把你的靈魂移入這具軀體,再將我的生命分給了你。”

天呢!

一切都連得上了,怪不得他要製造密室,要以玻璃作為凶器。阿瑞斯在臨走前,也說過死而複生之類的話。

但問題在於,林叩斯是怎麼把自己從現代世界拉到希臘神話裡的呢?這跨次元了啊!

難道他擁有世界穿梭的能力?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早就該看到兩個世界聯通的證據了。難道奧林匹斯眾神都沒有掌握的神通,在一個水澤之神手裡?

“你是說那塊廣告牌?”莫妮卡試探著問道。

“哪塊?”

“電影院裡。”

“我不清楚那是什麼。”

莫妮卡在心裡打了一個掩麵落淚的表情。

林叩斯果然不知道現代世界。

看他也沒解釋前塵往事,似乎默認他與莫妮卡兩個很熟。可莫妮卡可以肯定,自己是在酒店裡才第一次見到他。

關係好,又有過命的交情,那真相似乎隻有一個!

那就是:林叩斯犯了很多男神都會犯的錯誤,他愛上了一個凡間女子,但女子先他一步而去。他心有不甘,於是想方設法將她複活。結果不小心,勾來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自己的靈魂。

這情節…替身梗…

真狗血啊…

但無論如何,她不能在林叩斯麵前戳破這個誤會。畢竟,在這個舉目無親的神權社會中,林叩斯是自己唯一的依仗了。

等到自己站穩了腳跟,再慢慢讓他接受這個事吧。莫妮卡在心裡說。

現在,應該回歸主線任務了。

“你剛才提到了眾神的囚籠,那是什麼意思?阿瑞斯為何會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

“眾神正在尋找你。”林叩斯背著弓,從草地上站了起來,伸手來拉她。“我也是剛剛知道,你的來臨應了一個非常古老的預言。”

“那是什麼?”

“宙斯的王位將被推翻。這個結論是由預言之神,高貴的普羅米修斯做出的。”

“什麼?”

莫妮卡的心中仿佛有雷霆劈落,她的雙耳隆隆作響,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這個預言得到證實了嗎?”

“目前是傳聞,但是奧林匹斯神們已經得知了這個消息。”林叩斯答道。

莫妮卡伏在膝上,把頭埋在手肘裡。青草的鋒芒撕扯著她的裙擺。

普羅米修斯,高貴的泰坦神之一,是奧林匹斯神的長輩。他擁有非凡脫俗的預言能力,出自他口的預言從未落空。

其中,普羅米修斯曾預言,宙斯會被自己的子嗣推下王位。他因為幫助人類盜火,被宙斯釘在高崖之上,被鷹啄食肝臟,反複折磨。

這個故事以普羅米修斯的失敗告終。在一次次地虐待後,普羅米修斯終於無法忍受這悲慘的處境,他終於告訴了宙斯逃脫預言的方式——那就是避免一次不幸的婚姻。

宙斯照做了,從此,他的王位高枕無憂。

但莫妮卡在西方文學史上讀到這個故事時,她心懷疑慮:為何普羅米修斯突然放棄了自己的立場?宙斯逃脫了厄運,是否與古希臘神話中,命運是不可更改的設定截然相反?

這個曾經遙遙無期的問題,似乎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

“我如何與這個預言相關?”莫妮卡問道。

“在你蘇醒的夜晚,天上出現了一場非同尋常的事故。由宙斯意誌組成的星座熄滅了,雖然僅僅是幾分鐘…但這種事情從來沒有過。”

“而且,你是死而複生。”林叩斯說道,“這兩點,與普羅米修斯設定的條件完全貼合。”

“這兩點?”莫妮卡問道,“還有第三點嗎?”

“有的,預言中的那個人將會遇上一次命中注定的試煉,就如同大英雄赫拉克勒斯一樣。在幸存下來後,她才會擁有改變世界的命格。”

該死,這聽起來像是一條單行道。莫妮卡想道。

“現在,隻有你一個人滿足了前兩個條件,所以,奧林匹斯神們肯定會想方設法,把這個威脅扼殺在搖籃裡。”

林叩斯的藍色眼睛裡透露出了悲傷,如同風暴來臨時的大洋中心。

“我真的很抱歉,把你拉到這個尷尬的境地中。”林叩斯低聲說道。

莫妮卡靠近他,伸手去拍他的肩膀。林叩斯的黑發碰到了她的手臂,觸感毛茸茸的,像是小狗的卷毛。

“你無須歉疚。請問,在之後的劫難裡,當我命垂一線的時候,你願意拉我一把嗎?”莫妮卡問道,她的聲音也很悲傷。

“當然。”林叩斯答道。

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會。然後,林叩斯站了起來。

“這裡是由我姐妹守護的領域,她們可以暫時庇護我們,但是我們停留的時間也有點久了。”林叩斯說道,伸手去拉她,“我帶著你去荊棘互助會。”

“那是哪裡?”莫妮卡正準備開口問。

她背後的花叢突然被撩開,一個青麵獠牙的女人出現在她身後,張開血盆大口,向她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