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技初演(1 / 1)

京中有善口技者。

據傳其能模仿飛禽走獸的叫聲,口吐他人之言。

街頭巷尾都在討論這條傳言。

新開的茶館碧雲軒就坐落在城北,前日大張旗鼓宣傳了要請這位來表演口技。

於是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得了閒的皆來湊熱鬨。他們都坐在這裡,對著即將到來的演出翹首以盼,自然也不乏議論的聲音:

“這世上竟還有這等奇人?今日可算是一睹……啊不,一聽為快了!”

“誒,怕不是這茶館引人注意的手段,說不定就是多整了幾個人,又或者是放幾隻鸚哥在後麵,裝成人模仿的!”

“是真是假等下就見分曉了,還請彆妄下論斷?”

“怎麼來了這麼多人?”陸宛音站在台下朝整座碧雲軒內掃了一圈,目光所及之處座無虛席,甚至在大堂座位的間隙都擠滿了人。

【我小小地利用權限稍微宣傳了一下,嘿嘿,放心吧宿主,這不算額外的點數。】係統對自己的成果相當自得。

【如果你緊張的話就把他們都當地裡種的大白菜就行了,而且隔著屏風他們看不到你。】係統繼續說道。

陸宛音關注的地方更為清奇:“地裡種的大白菜長什麼樣?我又沒種過地,沒見過。”

係統:【……總之時候不早了,你該上台了。】

陸宛音上了台去。鬆柏的屏障在台上鋪展開來,映出一片蒼翠之色,掩去了口技人的身形與其後的一套桌椅。

她坐在椅子上一拍撫尺。這是讓聽眾安靜下來的信號。

周遭嘈雜的人聲逐漸消失,直到人的呼吸和心跳聲都清晰可聞。在呼吸聲與心跳聲的伴奏之中,一陣風聲乍響,自窗外而來,從觀眾的耳旁刮過。

不少聽眾都轉頭去檢查屋內的窗戶,發現它們都關得嚴實。偶有幾扇窗戶裂開一條縫隙,透出茶樓外的景色來,但是大街上的東西們全都巋然不動,哪有風來的跡象?

然後他們聽到了說書似的女聲,伴著背景的風聲與火聲,仿佛他們此刻正身臨其境:

“話說前朝,有這麼一位俠士,懲惡揚善,劫富濟貧,威名遠播。但也因此被心懷叵測之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這心懷叵測之人其中之一是東廠的總督,這閹人不但為禍朝政,還縱容其黨羽在外燒殺劫掠,百姓苦不堪言。”

“俠士對此深惡痛絕,多次阻止了總督與其爪牙胡作非為,但也因此深遭對方記恨。”

“這天俠士不慎被他們窺探到了行蹤。對麵率了好幾十號人手。敵眾我寡,吳明士隻能先行撤退,卻不料對麵步步緊逼——”

說書聲停下,接上的是太監獨有的尖細嗓音:

“若今日你迷途知返,將之前從雜家這裡搶去的金銀珠寶儘數歸還,再乖乖地為雜家做事,之前你的所作所為便一筆勾銷。雜家還保你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你待如何?”

然後是少年俠士的聲音:“呸,某今日就算是命喪於此,也不屑與你們同流合汙!”

督主冷哼一聲:“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邊彆怪雜家不客氣!給我上!”

隻聽見無數個人整齊劃一的“是”聲,弓弦一扯,數支弩箭破空而過。

故事外,有許多人震悚著觸碰了自己的臉頰,確認沒有箭從自己的臉上擦過去。

“俠士堪堪躲過那箭雨,突破重圍朝著外麵衝去,在與他們周旋之下,衝進了城郊的一座破廟裡。”

在持續不斷的風聲中,似乎有人點燃了火,火焰卷上作了燃料的木頭,一陣劈啪作響。自然,茶樓內也無人點火。

雖說室內溫暖如春,但這溫度都是由專門的地龍帶來的,與這篝火的聲音沒有半點關係。但仍有一些聽眾感覺到熱,解下了外衣。

“俠士發覺這破廟與從外麵相比很不一樣。其間香火鼎盛,裝修富麗堂皇,無一點破敗之相。”

“而其中供奉的神像,眉眼慈悲,不似普通的工匠做出來的刻像,竟像是那真正的神仙從天上下來了一般!”

“俠士心下正疑惑,隻見那神像眉眼一動,隨即開口道——”

一道神聖而空靈的女聲在茶樓上方回響,就像那故事裡的觀世音菩薩此刻也走了出來,與聽眾們相溝通一樣:

“此人為禍眾生,罪大惡極。我不忍生靈塗炭,又不得隨意插手人間事,因此賜福於你,你需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說書聲又繼續:“俠士隻覺身子一輕,之前在糾纏中留下的傷口全部痊愈,同時身子也分外有勁。”

“他跪在地上謝過神仙,眼一花,廟內又變成了從前那副破敗的樣子,好像這隻是他的一場幻覺。”

“就在這時,那閹人帶著手下破門而入,見俠士沒有任何幫手,料想他已經窮途末路,便要借機將俠士徹底除掉——”

聽眾們聽到了刀劍出鞘的聲音,聽到了喊殺的聲音,聽到了閹人狂妄的笑聲,都不由得心裡一緊,生怕太監得逞,讓俠士命喪此地。

隻聽俠士發出了氣沉丹田的喝聲,用自己的劍將襲來的兵器全部格擋開來。

聽眾支楞起耳朵一聽,腦內已經有了場景:俠士得了菩薩的賜福,與他們有來有回地鬥了起來。他以一抵十,見招拆招,將所有朝著他而來的殺招都一一化解。

那些手下雖然都勉強能算作高手,但一時竟不能壓過他們。俠士越戰越勇,後來壓過了他們,占了上風。

在兵刃交錯,碰撞發出數道錚錚響聲之際,俠士的劍終於刺入了其中一個朝他攻來的人的胸膛。被刺者發出一聲慘叫,身子轟然倒地。

俠士又如法炮製,連續將幾個人都斬於身前。

說書聲又跟上:“太監見自己帶來的人落了下風,氣急敗壞地大喊道:‘給我用毒!今日必須給我殺了他!’”

閹人的聲音尖利,聽得人心裡一緊,像是有隻爪子在人心上狠狠撓過一番。

說書聲:“餘下的手下聽了這話之後,閃躲過俠士的招數,接過總督甩來的藥粉拆開之後,朝著俠士麵門撒去。這閹人見自己的招數得逞,猖狂地大笑了起來。”

那笑聲乾澀得像是烏鴉叫,聽得聽眾們不由心頭火起,坐大堂的一位怒上心來,甚至將一隻裝茶的瓷碗摔在了地上,發出了爆裂的響聲,引得其餘客人連連朝那邊看。

“但總督得意了沒多久,就發現俠士毫發無傷。就在暗算俠士失敗的那幫宵小之徒錯愕之際,俠士又將太監其餘的爪牙一網打儘——”

三聲劍響,三個人頭落地。

“俠士劍指總督,怒喝:‘為何我毫發無傷,因為我得天相助!你這閹人殘害忠良無惡不作,失道寡助,今日我便替天行道,除了你這個禍害!’”

“太監慌亂:‘我乃東廠總督,權傾朝野的九千歲!你若是今日放過我,我許你升官發財,給你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俠士冷哼:‘榮華富貴如何能抵得過百姓安居樂業!你且先下地獄,待到地獄裡再看能不能享受你從百姓身上盤剝來的榮華富貴吧!’”

一聲慘叫過後,總督的人頭也落了地。說書聲總結:“就這樣,這一人間禍害被少俠除掉,少俠又將總督這些年來搜刮出的民脂民膏都贈與了生活困苦的人。正所謂,蒼天有眼,報應分明!”

屏障緩緩拉開,聽眾伸長了脖子朝其中看,隻見屏障裡僅有陸宛音,沒有其他鸚哥也沒有其他人。陸宛音坐在一把紅木椅上,麵前是一張小桌,桌上是一把撫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新鮮玩意。

陸宛音站起來,向著四周的觀眾拱手示意。茶樓中一默,隨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與叫好聲來。

她在這些聲音中下了台,晃了幾圈之後轉頭朝著樓頂上的包廂走去。

包廂裡裝潢很是雅致,裡麵除了陸宛音已經有彆人在了。分彆是她現在的上司,二皇子楚亦和她現在的同僚,楚亦手下的暗衛,裴澈。

不過此時二人都隻是便裝出行,瞧著隻是兩個普通的公子哥,隻是氣質略有不同,一個溫潤,一個稍冷。

陸宛音朝楚亦行了個禮:“見過殿下。”她又朝著裴澈一拱手:“見過裴大人。”

“免禮,”楚亦誇讚,“這次表演真是精彩,本宮也算是大飽耳福。”

裴澈的話聽不出多少感情的幅度,但內容確實是讚賞的:“表演很不錯。”陸宛音粗略一掃過去沒什麼異常,但細看裴澈身體還有些緊繃。

陸宛音知道這是為什麼。這次的表演內容是楚亦要求根據裴澈與她第一次遇到時的經曆改過來的,並且還是這位皇子親自動筆 。

而裴澈今天是第一次得見自己在他主子筆下,在陸宛音口中變成了什麼樣子。

可惜這次改得麵目全非,外人聽了以為是某部普普通通的傳奇小說,知道內情的人都不敢將他們與當事人聯係起來——

裴澈一個不苟言笑的暗衛成了俠肝義膽的大俠,陸宛音更是離譜,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飛升成了神仙。

雖然這間茶館暫時落在了她名下,但實際出資人確實二皇子,因此也隻能由著他高興了來,更何況客人們也喜聞樂見。

想起在拿到本子時自己尷尬的心情,陸宛音朝著裴澈的方向投去同病相憐的一瞥。裴澈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朝她這邊看過來,眼睛裡是一些複雜到難以言說的東西。

裴澈再也待不下去,對著楚亦道:“表演剛結束,想必此時正是人最多並且交流熱情最高漲的時候,屬下去探聽情報,先行告退。”得了楚亦的準許之後便匆匆離開了。

陸宛音和楚亦客套了幾句,聽了幾句類似於“好好乾”的套話也退出來了。

茶館裡的客人比她之前的客人多很多,她瞧著係統那裡已經動了一截的任務進度條,又去跟意猶未儘的客人們聊了幾句。

在他們問起這次的故事來時,陸宛音嘴上說著都是虛構,腦子裡卻不由得想起那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