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小野沒想到這老樹妖還挺有禮貌的,但隨後一想,有禮貌好啊,有禮貌就有溝通的可能,於是她道:“我覺得隨便吃人不太禮貌。”
寧采臣瞳孔地震,任他飽覽群書,才高八鬥也想不出這幾個字是怎麼排列組合在一起的,這是不太禮貌的問題嗎?!
老嫗:“我不吃人,隻吸其陽氣精血罷了,雖害人,但通常隻害貪財好色之徒,卑鄙無恥之輩。在我看來,這就好似給大樹捉蟲一般,這些人就是人族這棵大樹的害蟲,害蟲少了,人族自然就枝繁葉茂了。”
熊小野回想剛剛門外的動靜。傳聞人有三把火,意誌越堅定,燒得越旺,所以要嚇,嚇得人三把火全滅,而吃無辜之人有違天道。所以要騙,以此篩選出那些心性不正之人。吃這樣的人要受的業力自然就少得多了。
並且除了少部分認死理的修道者,大部分修道者一聽說死的是個惡人,也隻會覺得對方死有餘辜,不會生出幫其報仇的念頭,這樣也會讓妖少很多麻煩。
熊小野此刻就是這麼想的:“那對主仆貪財好色,心性醃臢,死了也就死了,但寧采臣不行。”
老嫗:“因為他是好人?”
熊小野:“不,因為他烤的饅頭很好吃。”
老嫗一愣,隨後發出沙啞的笑聲。“姑娘說話倒是隨性,不似我見過的那些修行之人。”
“你也不像我之前見過的那些妖。”熊小野:“既然你有自己的準則,又知道這書生是好人,今夜又何必拚著打破原則也要來吃他呢?”
老嫗歎息:“因為今夜是雷雨天,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是很餓,我必須多吃一點,才能壓下心裡的邪念,以免跑到山下村莊大開殺戒。”
“所以還請姑娘把他交給我吧,死一個人,總比死一個村子的人來得好。”
熊小野:“你心裡的邪念是什麼?”
“姑娘何必多問,還是把這書生舍了我吧,否則待到月上中天,一切可就遲了。”
砰!
木門被猛地吹開,狂風暴雨衝入門內,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嫗佝僂著背緩緩走了進來。
乍一看這老嫗長相十分平凡,不像是個吃人無數的老妖,反而像是街市上最尋常最普通的老婆婆。但在燭光的照耀下,寧采臣能清楚的看見她乾枯的臉皮下青筋隆起蠕動,好似有青黑的細小長蟲在爬!
“把他舍了我吧……舍了我吧……舍了我吧……”
老嫗再次張口,聲音就好似山穀中的回音一般在屋內不斷回蕩,並且這聲音沒有越來越小,反而越來越大,越來越洪亮尖銳,好似那魔音貫耳!
“啊啊啊!”
寧采臣瞬間覺得頭痛欲裂,靠在桌邊捂著頭慘叫,渾然不覺自己已經七竅流血!
顏如玉也被那魔音震得難受,忍不住開口。“熊小野,要不……”就把那書生給她吧。
真要打起來,他們這邊絕對要吃虧的。
然而她話音未落,就聽熊小野一聲暴喝。“放肆!”
一瞬間,她身上那無形的氣勢好似海嘯一般猛然拔高,節節攀升,並在最高點猛地朝周圍狠狠拍下!
一時間,除了昏迷的燕赤霞不適的皺了皺眉外,其餘一人二妖全都仿佛被一隻從天而降的巨掌猛地拍擊了天靈蓋一般。渾身一震,大腦一片空白。
【叮,熊值+500】
【叮,熊值+500】
【叮,熊值+500】
砰!
寧采臣腳一軟,跌坐在地。響聲讓老嫗和顏如玉從那無邊的噩夢中驚醒過來,再看熊小野,她抬手精準的接住了空中掉落的油燈,隨意的把它放於腳邊。
老嫗一言不發,盤腿端坐於地,隻見她五心朝天,抬手運氣,片刻後,她吐出一口濁氣,臉皮下的蠕動的青筋迅速消退,渾濁陰鬱的雙眼變得清明起來。
她站起身,對著熊小野深深彎腰作揖。
“多謝姑娘及時喊醒我,剛剛多有冒犯,但絕非老身本意,萬望姑娘莫怪。”
這恐懼光環這麼好用?
覺得商城裡的東西都是坑貨的熊小野第一次被驚豔到了,而表麵上,她依然裝得一副冷傲模樣。
“我不怪你,但這書生我也是不會交給你的,你還是自去吧。”
老嫗見狀頓時肅然起敬,她好歹也是個修行前年的老妖,雖然比不上那些有名有姓的妖王,但也絕不是什麼三流貨色。
然而這姑娘先前隔著門,一個照麵就叫破了她的真身不說,剛剛她不知不覺入了魔障,那姑娘卻依然麵無表情的幫同伴逼毒,甚至看都沒看她一眼,隻憑兩個字就幫她喝退了心魔,恢複了清明。
之前她隻以為這隻是個道行尚淺的年輕人,如今再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這分明是傳說中已經達到返璞歸真之境的隱士高人,是她這山野老妖有眼無珠,不識人間真仙了!
想來那小道士必然是中了什麼世所罕見的猛毒,才把這樣的高人都難住了吧?
老嫗繞開燕赤霞身前的幾灘毒血,走到熊小野身邊再次深深一拜。
“還請姑娘允許我今夜留在這裡,待到我發瘋之時,及時壓製住我。以免我下山禍害百姓。”
熊小野見她靠近頓時嚇得肌肉緊繃,隨後聞言一愣。
她本來還以為這是老樹妖想吃人找的借口來著,結果現在聽著……這似乎不是借口?
恐懼光環隻能用三次,三次加起來也隻有十五分鐘,這老樹妖明顯是打算待一晚上的,萬一光環時間用完,老樹妖發現她是個水貨怎麼辦?但如果就這麼放任不管……
熊小野沉思片刻,最終道:“罷了,坐吧。和我說說你那邪念是怎麼回事。”
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肯定是沒有鎮壓千年老妖的能力,但她如今已經插手了這件事,又實在不忍坐視不管,於是她選擇看看有沒有搶救的可能。
如果實在不行,那等老樹妖發瘋的時候,她就給老樹妖扣個倒黴光環,然後扛著燕赤霞和寧采臣以最快速度趕到山下,讓山下人趕緊逃跑!
“多謝姑娘!”
老嫗一喜,她本想坐在高人身邊,但又怕冒犯高人,最後選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盤腿坐下。寧采臣趕緊繞到熊小野的另一側,和那老妖拉開距離。
破木門還大敞著,狂風吹著雨珠劈裡啪啦的打在地板上,外麵時不時響起一道驚雷照亮黑夜。
“這事這還要從百年前講起。”老嫗目露回憶。
“我在這裡長了一千年,這座寺廟還沒修建的時候,我就在了,後來寺廟裡有個小和尚,總喜歡攀高爬低的。我離那寺廟近,長得又高大,他就總喜歡爬到我樹身上來。”
“我的身上生了蟲,他幫我捉蟲,還被大和尚訓了一頓,說蟲子也是生靈,不可犯殺戒。後來他長大了,不再往我身上到處爬了,但他並沒有忘記我,乾旱的時候,他自己都渴得不行,卻還記得給我澆水。”
“有隻笨烏鴉來我樹上築巢,結果風一吹就掉了。他幫那隻烏鴉重新弄了個結實的巢穴,後來,笨烏鴉生了小烏鴉,小烏鴉又生小小烏鴉,小和尚漸漸老了,變成老和尚了。因為他說話不如上一代的老和尚好聽,於是來上香的人漸漸少了,寺裡的僧人陸續投奔了彆的寺廟。”
“再後來,老和尚嘀咕著什麼妖皇、人間之類的話,也離開了,離開前他給我最後澆了一次水,三年後重傷的他回來了,又給我澆了一次水,告訴我,外麵太亂了,還是這裡好,讓我老實待在這裡,潛心修煉,然後……他就死了。”
“其實他本不用死的,但他太心善了,有人前來投宿,他就收留了對方,卻不想那人是山匪派來的探子。”
“深夜,那人和山匪裡應外合,重傷的老和尚和僅有的兩個僧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我想救他,但還未化形的我法力低微,根本救不了他。”
“我隻能那麼站著,眼睜睜看著他的屍體被那些山匪拖出來,就埋在我的樹根下。那是我第一次嘗到人血的味道,後來的事情我就記得不太清楚了。”
“那些山匪太可惡了!”寧采臣聽了氣憤不已,回過神來見那老樹妖在看他,頓時嚇得又低下了頭。
“是啊,太可惡了,所以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那些山匪都死了。”
老嫗繼續道:“我化成人形站在滿地屍體間,老和尚的屍體上多了個大洞,他是個很厲害的老和尚,修行不過幾十年,就修到了舍利境,但如今,他的舍利不見了,被我吞掉了。”
她說起這些往事的時候聲音很平靜,隻眼角溝壑縱橫的皺紋抽動了幾下。
“姑娘想必也猜到了,其實那時候我就已經走火入魔了,如今全靠他的舍利壓製著才沒失去理智。然而他死的那天正好是一個雷雨夜,所以每到這雷雨夜,我就總想殺人。”
顏如玉歎息道:“你如今靠吃人壓製,不過飲鴆止渴,不早日拔除這心魔,最後隻會害人害己。”
“是啊,百年時間,這心魔已經根深蒂固,想要拔除談何容易。”老嫗看向熊小野,一雙滄桑的老眼內有無奈、痛苦以及一絲忐忑期待。
熊小野沉默了,這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棘手的,她隻是一隻還未正式踏上修行之路的小熊,哪懂得什麼拔除心魔啊,拔火罐她倒是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