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氣氛逐漸升溫。
林念在傅梟的溫柔鄉中漸漸沉淪。
這一夜,她在短暫的昏睡與持久的清醒中度過。
翌日,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水劈裡啪啦地打在窗戶上,變成水珠沿著玻璃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
林念醒來時,外麵正悶雷滾滾。
傅梟早已不在身側,床頭櫃上放著一部新手機,手機卡也辦理好了。
她發現手機還處在全新的狀態,什麼都未設置,但通訊錄卻早已存好了傅梟的手機號。
她按下撥號鍵,向那個備注為“傅”的號碼撥了過去。
響了兩秒鐘便被接聽,林念調整了一下躺姿,側身麵向窗外,閒適地看著窗外的雨勢。
耳邊傳來傅梟未收斂的沉穩壓抑聲音:“醒了?”
“嗯。”
林念的嗓音有些乾澀沙啞,她輕輕用指尖摩挲著密密麻麻的恩愛痕跡,腦海中循環播放著昨晚傅梟的洶湧攻勢。
昨晚在傅梟的引導下,她完全忘了矜持也嬌羞,隻是一味地想與他不知疲倦的緊密結合,不分你我。
以至於,天蒙蒙亮時,他們才停下來。
“傅梟,你是屬狗的嗎?怎麼我身上一塊好地都沒有!”林念臉色微微泛紅,笑罵著耳邊人。
“我們彼此彼此。”傅梟眉眼微彎,黑眸中的笑意轉瞬即逝,他垂眸微頓,嗓音低沉溫柔,“一會要開會,在家等我回來。”
“好,那你回來的時候,記得給我帶永安記的草莓蛋糕,最近快來姨媽了,總想吃點甜的。”
“好。”
傅梟應聲後掛斷電話,眼底的笑意驟然消失,周深散發著淡淡的蒼涼感和孤寂。
他單手掌著方向盤,驅車朝郊區方向駛去。
林念躺在床上設置好手機密碼後,本想翻身睡個回籠覺,可當她的視線無意間瞥到日曆上的日期時,瞬間就頓住了動作。
她的指尖不可抑製地微微泛白,不確定地更新了一下時間,發現時間的確沒錯。
今天是傅梟母親蘇瑤和養父吳啟剛的忌日——五月二十五日。
“不好!我這個豬腦子!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林念瞬間睡意全無,立馬從床上彈跳起來,連紐扣都沒解,蒙頭直接將白襯衫套上,隨手抄過來一條黑色闊腿褲就往外衝。
她火急火燎地下樓,眉頭緊緊擰成一團。
還在緊鑼密鼓準備早餐的傭人,見林念下樓,整齊劃一地喊著:“傅太太。”
劉管家上前詢問:“夫人,您不用過早飯再出門嗎?傅先生交代過了,一定要讓您吃過早飯再出門。”
“不吃了,我有急事。”
“那讓我來送夫人您吧。”劉管家微弓著腰,一臉恭敬,頭發花白卻一絲不苟。
“好,去墓園,京郊的銀蓮墓園!要快!”
兩人火速上車前往目的地。
-
銀蓮墓園
四周一個人也沒有,隻有一座座佇立在風雨中的墓碑。
天空烏雲密布,雷聲滾滾,雨越下越大了,風雨拍打著樹葉與草木,發出密集而又短促的啪嗒聲。
淺藍色的銀蓮花在角落被風吹雨打摧殘的彎下了腰。
傅梟下車後,獨自一人緩緩走進墓園。
他身姿挺拔,腳步不徐不疾,周身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孤寂與疏離。
仿佛,在他周圍的世界都逐漸褪色成了黑白灰三色。
終於,他在半山腰處的兩座墓碑前站定,黑眸平靜無瀾,雨水順著他臉部的棱角緩緩滑落。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著,薄唇緊抿,黑眸低垂,用視線一字一字的拂過墓碑上的刻字。
蘇瑤之墓。
吳啟剛之墓。
沒有尊稱,沒有墓誌銘,甚至連立碑之人都沒有,隻有孤零零的寥寥幾字。
半晌,他才終於緩緩開口。
“母親。”
傅梟嗓音微涼,疏離平靜地稱呼著蘇瑤為‘母親’。
一個從未承認過他是她兒子的女人。
“您總說我不該被生下來,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好像,從我被生下來的那一刻,就注定會成為一個不孝的兒子。”
“因為,我沒死成。”
傅梟滾了滾喉嚨,嗓音乾澀如陳舊的琴弦,帶著輕顫。
“之前,我無數次想遂了您的心願,多次尋死自殺,我以為……”
“隻有我在您的麵前死去,您才會熱切地抱著我,不舍地喊我的名字,親切的稱呼我為您的‘兒子’。”
傅梟薄唇微微泛白,嗓音平淡地像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母親,為什麼您總是那麼厭惡我呢?”
“為什麼,您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舍得給我呢?”
“我始終都想不通,為什麼會有母親天生厭惡自己的兒子。”
“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生下我?”
“您告訴我,好不好?”
傅梟緩緩蹲下,冰涼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臉頰變得蒼白與冷淡,眸光中染著不解無無儘的悲傷。
雨勢越來越大了,雨滴劈裡啪啦地砸在墓碑與傅梟的脊背上。
他抬肘,用手帕緩緩擦拭著墓碑,神情專注而又認真。
擦完一座,他微微欠身,換了一張手帕,繼續擦拭吳啟剛的墓碑。
“父親,早上好,今天天氣不太好,不能跟您一起去釣魚了。”
傅梟神色微緩,口氣中也帶著些許輕快,可黑眸中的悲傷與孤寂卻愈發濃重。
他從未稱呼過傅琛為父親,一次也沒有。
在他心裡,隻有吳啟剛能稱得上是他的父親。
即使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父親,母親不願給我的,你全都給我了,我原本是很滿足的。”
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傅梟頓住話頭,片刻後又繼續。
“可我知道您並不愛我,也並沒有把我真正當成您的兒子。”
“沒有人能全心全心意地去愛其他男人的血脈,我明白的。”
“您隻是覺得我可憐,想補償我,我……明白的。”
傅梟擦完墓碑,將手帕握在掌中緩緩收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他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可我還是願意把您當作我的父親。”
“我也隻想把您當做我的父親。”
“因為,您不恨我,不想讓我死,甚至有時候,我能在您的言語裡,發現那麼一丁點類同於愛的情緒。”
“這對我來說,已經是恩賜了。”
“父親,我一直希望你們愛我,可我其實並不懂愛,亦如,不懂你和母親。”
“您能和母親好好談談,讓她摸摸我的頭嗎?隻要一次就好……”
傅梟眼尾泛紅,嗓音輕顫。
狂風裹挾著暴雨呼嘯而來,在空氣中發出嗚嗚咽咽地聲音。
豆大的雨滴拍打著傅梟的脊背,將他的黑襯衫儘數打濕,他趴在墓碑前,緩緩閉上雙眸,仿佛在等待父母即將施予的垂愛。
可他等了許久,許久,依舊沒能等到。
於是,他緩緩睜開狹長的黑眸,冷漠疏離的對墓碑展開笑意:“果然,你們還是不肯愛我。”
他起身後退兩步,與墓碑拉開距離,將方才展現的脆弱儘數收回,孤零零地站在墓碑前,一如初進墓園時那般。
直直地、靜靜地站著。
仿若置身於一層蒙著灰暗濾鏡的世界。
倏地。
他的左胸口突然萌生出一股輕微的癢意。
他垂眸望了一眼,便能確定那是林念昨晚親吻過的地方。
傅梟眉眼柔和了幾分,再次看向墓碑時,狹長黑眸裡彌漫的死寂開始點點潰散。
雨勢漸歇,天空逐漸明亮起來。
“既然你們吝嗇於給我愛,那我便不要了。”
傅梟前臂抬起,覆上左側胸口,感受到那微微撓撓的癢感,黑眸明亮了幾分。
“母親,我恐怕要一直帶著‘不孝’的名聲生活下去了。”
“你們不曾給予我的,如今我已經得到了,而且,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多上數倍。”
“我有人愛的。”
天空放晴,陽光穿過雲層直直地傾瀉下來,平等地撒過墓地的每個角落,將死氣沉沉的氣氛逐一驅逐。
“傅梟!”
林念滿臉焦急,朝他飛奔而來,腳步匆忙間,平底鞋與褲腳沾染著黑黃的泥水。
傅梟身體一怔,並未回頭去看她。
林念氣喘籲籲地跑到他身側,禮數周全地對著墓碑深深鞠躬,輕聲問好並自我介紹。
“父親,母親,你們好,我是林念,是……”她頓了一下,順了口氣,手指尖指向身側的男人。
“這個大騙子的新婚妻子,他剛剛騙我要去開會,沒想到竟然自己偷偷來看你們,你們給我參謀參謀,他為什麼不帶我來?是不是後悔跟我結婚了?”
林念見傅梟情緒還算正常,便與蘇瑤和吳啟剛打趣。
“念念,我沒後悔……”傅梟接話,用食指勾了勾她的小拇指。
林念一把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佯裝生氣的哼了哼,繼續對著墓碑講話。
“傅梟一直喚你們父親母親,那我便也跟著他叫,好不好?”
“沒說話就是默認同意哈。”林念笑容滿麵,感激地朝他們鞠躬。
“那我就當你們認同我這個兒媳啦,以後傅梟就是我堂堂正正,祖上有名的丈夫了。”
“從今天開始,他的所有權全部歸屬於我。”
林念擼了兩把衣袖,發現手臂上還有昨晚留下的痕跡,便又匆匆放了下來,乾咳了兩聲。
“結婚後我才發現,我太護夫了,他受一點委屈我都忍不了。”
“所以,你們也不能欺負他哦。”
林念仿佛不是在對著墓碑講話,而是在與蘇瑤與吳啟剛本人表明立場。
傅梟全程看著,眼神裡浸滿笑意與溫柔,與方才滿身死寂的狀態判若兩人。
這一刻,他的心終於找到歸處,落地生根。
角落處的那抹暗淡的藍色,在陽光的照射下,緩緩抬起花苞,悄然綻放。
“大騙子,你怎麼空手來啊?”林念捏了捏傅梟的掌心,看著空空如也的墓碑眉頭微皺。
“我們現在去買,好不好?”
傅梟唇邊噙著笑意,滿目柔光地將林念看進眼底。
兩人相攜離開墓地,去買鮮花和紙錢,管家安排好一切後,深藏功與名離開,兩人在墳墓前焚燒紙錢。
這是林念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與傅梟來祭拜他的父母。
“念念,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傅梟回神後,逐漸發現一些事情的漏洞。
林念也沒想隱瞞,直接坦白:“我們在一起這三年,你的小習慣我可都摸得透透的,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我怎麼可能會忘。”
“以前,我都是偷偷跟著你來,但今年,我作為你的妻子,自然應該陪你一起。”
“傅梟,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陪你一起來祭奠了。”
林念回想起這三年來,每每到了這天,她都會偷偷躲在暗處觀察他,又不敢讓他發現,畢竟那時,他們的關係隨時可能結束,傅梟也從未向她提過這件事。
傅梟垂眸,修長的手指掀起幾張紙錢焚燒,嗓音:“嗯,看來我們結婚,是我作過最正確的決定。”
“念念,你愛我。”他頓了片刻,無厘頭的冒出來一句。
林念眸子裡盈溢著毫不掩飾愛意,淡笑回答。
“是啊,我愛你。”
倏地,傅梟仿佛覺得,這份愛意與四年前的那時重合了起來,沒由來的,他腦海中回想起4年前在此地,林念對他說的話。
“先生,我愛你,我雖不知道你的姓名,但你可以無數次向我確認,我對你的愛意。”
傅梟眨了眨眼,眼前林念的容貌似乎年輕了幾分,恍若與4年前時那般模樣。
那時的他,在墓碑前已經連續在墓碑前磕了半小時,額頭磕破出血,鮮血將他原本光潔的額頭染得鮮紅斑駁,血液混雜著沙土黏在傷口上,一道血流順著臉部輪廓流下,染紅了眼前的視線。
他怔愣地看著眼前淚流滿麵的女孩,似乎聽到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語言。
“你……愛我?”
傅梟嗓音蒼涼喑啞,抿著蒼白的薄唇,不確定的詢問出聲:“你……愛我?”
隻見,麵前這個他第二次見麵的女孩林念,突然仰頭哇哇大哭,哭聲清脆震天響。
“先生,你是磕頭磕傻了嗎?怎麼我說人話你都聽不明白!嗚哇哇……”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林念大喊著,向墓地裡的所有靈魂與草木昭示著她的愛意,嗓音堅定富有力量,漸漸驅逐傅梟眼底的陰鷙與死寂。
傅梟眼神閃爍過一絲光亮,他有些心急地抓住女孩的手腕,迫使她重複:“再說一遍。”
林念驟然止住眼淚,哽咽了一下,眼淚浸潤著粉唇,滲進了幾分鹹澀,她的聲音依舊堅定:“我愛你,先生,在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時,我就已經愛上你了。”
“愛?”傅梟反複咀嚼著這個字,釋然地笑出了聲。
他緩緩閉上雙眸,張開雙臂,向後仰去,口中喃喃道:“我是有人愛的。”
“有人愛我的。”
林念見他躺下沒了動作,趕忙撥打救護車,連拖帶拽地把他送到了醫院。
傅梟再次醒來時,手上還在打著點滴,他微微側頭,發現床頭櫃上放著一株嫩黃色的小花和一顆包著五彩糖紙的星星糖。
花和糖下是一張紙條,上麵附了一句話——先生,下次見麵,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傅梟捏著那張紙條輕輕摩挲著。
女孩的字跡娟秀美好,與她本人極像。
“林念。”他緩緩喚著女孩的名字,胸口湧出一絲莫名的甜意。
明明隻見過兩次麵,可她的每次出現,總能輕而易舉地斬斷那些久久縈繞在他周圍的負麵陰影,將他從死寂荒蕪的廢墟中拉出來,引領他進入她的美好世界。
像是。
廢墟之上,陽光之下,翩躚而過的蝴蝶。
“你又救了我一次。”傅梟喃喃著,唇邊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
他側頭看向窗外,外麵湛藍的天空中,飄著幾朵薔薇色的雲,天邊出正掛著一道半弧形的彩虹,七彩交彙美不勝收。
“傅梟,你看!是彩虹!”
林念興奮地晃動著傅梟的胳膊,眼神亮晶晶的。
傅梟回過神來,仰頭看向那道天邊的彩虹,笑意浮上臉頰,片刻後,他將垂眸將視線放在女人的臉上,久久未移開。
“彆看我,看彩虹!”林念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手掌將男人的側臉推了推,調整位置讓他看彩虹。
“哎呀呀呀,變淡了!”林念手指著那道彩虹,有些惋惜地皺了皺眉,“美好的事物果然稍縱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