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總,已經查清楚了,是……”
通話另一端的助理說到這,有些躊躇,“是您父親,嚴先生的意思。”
嚴庭深淡聲道:“恢複合作,逐一定損。通知下去,所有參與決策的高層,按比例賠付這幾天的損失。”
助理熟知自家老板的作風,對這樣毫不留情的命令應對自如:“好的。”
其實大家都知道,嚴立輝雖然持有公司股份,可沒有經營權,不擔任任何職務,嚴格意義上來說,是沒有權力乾涉任何業務的。
他唯一讓人退讓的頭銜,就是作為嚴總的父親。所以平時做些什麼,隻要不損害公司利益,嚴總向來也是懶得理會。
這次按理說動作也不算大,而且嚴總最近遠程辦公,時間有限,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拿這點小事讓嚴總煩心。
倒是嚴總這次對嚴立輝這麼不留情麵,以後下麵那群人也能看得清楚,走這一位的關係,是討好不了嚴總的。
彆說他們,嚴立輝自己也不會好過。
“對了嚴總,嚴先生今天又來公司問您的下落。”
助理說,“明天您要到公司上班,我們,可能攔不住……”
“公司的安保是擺設嗎。”
聽到這句話,助理才開始驚訝起來。
嚴總以往對嚴立輝儘管冷漠,卻也是公事公辦,從不會像今天這麼絕情。
老板今天這是怎麼了,不高興?
助理心裡琢磨,又不敢明說,隻恭敬回道:“好的,我明白了。”
之後再請示過幾份文件內容,通話才結束。
嚴庭深放下耳機正要起身,左腿劃過側櫃,神經牽起熟悉的酸麻,讓他不由記起今天早上發生的意外。
腦海裡閃過幾次新舊的畫麵,嚴庭深握著扶手的左手緊了緊,閉眼清空思維,繼續按在桌麵起身,走向床邊。
下午秦遊有意提及的小問題,他已經料到和嚴立輝有關。
他沒想到的,是嚴立輝會這麼明目張膽,隻為了一次口角,就公然借公司的名義打壓秦遊。
這樣的蛀蟲一旦泛濫,上行下效,公司永無寧日。
再者,秦遊是為他被嚴立輝記恨,這件事,他自然不該袖手旁觀。
嚴庭深想著,看過時間,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他和秦遊一起吃過早餐,回房沒多久,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是我。”
嚴庭深說:“請進。”
他看向推門進來的秦遊,對上那張帶笑的臉,又收回視線,繼續瀏覽郵件。
“在忙?”秦遊笑說,“吃點水果吧,補充維生素。”
他是真的沒想到,目標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秦嚴兩家的摩擦解決。看來在嚴庭深心裡,目標的地位的確與眾不同。
嚴庭深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果盤:“我不吃甜食。”
“不吃甜食?”秦遊似乎為難,“一時半會兒,我也買不到黃連啊。”
嚴庭深打字的手一頓。
秦遊輕笑,走到他身旁,隨意坐在桌邊:“那你喜歡吃什麼?”
嚴庭深說:“我對吃用沒有太大的偏好。”
小問題昨晚解決,他看得出秦遊今天的來意,不過既然秦遊不提,他也沒去挑明。
秦遊說:“那玩樂呢?每天工作這麼久,累不累,我請人上門給你做個按摩?”
嚴庭深說:“不必了。”
他滴水不漏,秦遊無奈,抬腕看過表,轉而說:“你今天幾點去公司?”
嚴庭深說:“下午兩點。”
秦遊說:“那等你忙完,十點吧,把訓練做完,晚上回來肯定沒時間。”
嚴庭深說:“好。”
秦遊從桌前起身,離開前,順手從果盤裡拿了一顆淡色草莓。
這草莓不像水果,倒像藝術品,晶瑩剔透,飽滿圓潤,吃起來也清爽滋潤,味道不錯。
他正要再拿一個,餘光掃見嚴庭深的眼神,右手頓住。
嚴庭深看過缺了頂端一角的果盤,再抬眼看向秦遊。
秦遊麵不改色,含笑重拿起一個果叉遞給他:“我幫你嘗過了,不是很甜。試試?”
嚴庭深沒去接。
秦遊清咳一聲,隨手放下,對他說:“我十點再來。”
嚴庭深看著他轉身,視線往下,落在果盤裡剩下的草莓上。片刻,還是移開了目光。
【目標真是小氣鬼,不吃甜食,食物放著也浪費嘛,宿主你就吃了一個還被他盯著看。】係統感到奇怪。
秦遊說:【送給他的東西就是他的,他當然有權支配。】
想到那盤水果是他送給目標的謝禮,本來就是禮輕情意重,確實不該動。
秦遊搖頭。
算了,下次再補一份其他的吧。
他最後看過已經繼續辦公的嚴庭深,關上了房門。
—
到十點,秦遊陪嚴庭深鍛煉結束,把人送回房間,正要走,不經意看到桌上的果盤,眼底悄然融進笑意。
他轉向嚴庭深,等人坐下,才問:“喜歡嗎?”
嚴庭深頓住,看向秦遊:“什麼?”
秦遊挑眉往果盤示意:“甜食。”
嚴庭深鬆弛雙肩,淡聲道:“不算很甜。”
秦遊笑了一聲,但沒再久留:“休息一會吧,補足精神。”
下午趕去公司。
晚上困在宴會。
目標今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嚴庭深頷首:“嗯。”
秦遊也轉身回房。
和敬業的目標不同,他不打算從公司出發,在家裡等司機上門就夠了。
崔淩也不負所托,天色擦黑,匆匆趕到。
在客廳看到打遊戲的大少爺,發現這次大少爺手邊竟然還備上了瓜果點心,他本來心頭立刻升起一股恨鐵不成鋼的鬱氣。這一看更像個玩物喪誌的草包了!
可想到昨天早上秦遊在例會上的表現,他強行把鬱氣咽了回去。
“小秦總,”崔淩鬆開攥起的拳頭,示意身後拿著西裝的秘書上前,“換過衣服,我們該出發了。”
看到他,秦遊把平板放下,又對一旁來通報的管家說:“這兩個,明天多備一份。”
“好的。”
“……”崔淩的拳頭又攥住了。
秘書已經到秦遊麵前:“小秦總?”
秦遊接過衣服去衣帽間換上,和幾人一起出門。
路上,崔淩介紹說:“小秦總,這次的慈善晚宴主題是自然,主辦方特意把宴會地點定在了山裡,一個保存完好的古代木質閣樓。”
秦遊看向車窗外的鵝毛大雪,想到任務裡的困境:“緊急遇險的安全措施檢查了嗎,做得怎麼樣。”
崔淩沒想到他考慮得這麼細致:“因為地點特殊,我們確實都核對過了。你放心,主辦方對整個閣樓做了加固處理,而且宴會隻在一樓開展,不會開放二樓,各項突發狀況的應對措施也都很完善,就算大雪封山,也能在十分鐘內全部撤離。”
【天真!】
係統吐槽,【真這麼安全,目標就不會有危險了。】
任務標注的坐標就在宴會場內,說明主辦方完善的應對措施,還是存在疏漏。
秦遊說:“調一架急救直升機過來。”
崔淩皺眉:“小秦總,主辦方有急救通道,我們有必要自己調人過去嗎?”
秦遊言簡意賅:“我怕死。”
崔淩噎了一句,半晌才說:“好,我馬上安排。”
秦遊說:“記住,進去之後注意安全,不要放鬆警惕。”
崔淩說:“……好的。”
打完電話,他不禁看了看秦遊。
上次在公司實打實的差點遇害,大少爺當時根本滿不在乎,這才幾天,換成安保比醫院專業的宴會,大少爺反而開始怕死了?
但下一秒,車廂裡響起遊戲打開的音效。
換遊戲了?
崔淩看過去,遊戲名正巧出現在屏幕正中。
植物大戰僵屍?
再看對遊戲比開會時更感興趣的秦遊,崔淩心裡長歎一聲。
任重道遠!
—
汽車在紅毯前緩緩停穩。
秦遊轉腳下車,看向麵前占地比預料中寬闊的建築。
說是古代木製閣樓,這裡已經和這三個詞都沒太大關係。
四麵新起的外牆環繞閣樓,看不出絲毫木質結構,再往前,還沒進門,可以看到亮如白晝的場內,一株雪白的枯樹立在場地中央,名流們在各色伸展的樹枝下觥籌交錯,在各類藝術展品旁談笑風生。
眾人頭頂,巨大的海浪般水晶吊燈薄厚不一,覆蓋全場,投下的光依照角度幾乎全落在展架,美輪美奐。
崔淩遞了請柬,跟在秦遊身後進場,見他好像在找人,上前一步說:“小秦總,董事長今天不來。”
秦遊看他一眼:“我找阿笙。”
“……”崔淩說,“他還沒到。”
嚴庭深如果出現在這,到處是想結交攀談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秦遊看向麵板上的倒計時。還有三十六分鐘。
崔淩說:“小秦總,虹崢科技的李總過來了,他旁邊的那位是——小秦總?”
秦遊擺手:“我去一趟洗手間。”
聽到的時候,崔淩信了。
所以秦遊轉身,他第一時間沒能發現異常。
當後知後覺看到對方後腰明顯的平板輪廓時,一錯眼的功夫,對方已經消失在人群裡。
“……”崔淩深深吸氣。
【宿主,你怎麼跑到角落裡玩遊戲啊,任務還差半小時就開始了,建議在門口等目標進來,然後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秦遊說:【劇情不能更改,我守著他有用嗎?】
係統無言以對,隻覺得不對:【呃……】
秦遊說:【到最後三十秒再提醒我。】
劇情節點和緊急任務不同,發生的時間地點都很固定,他有精準的坐標,事發的時候趕過去,時間充足。
至少這場宴會,就交給崔助理去應酬吧。
可惜他沒能清靜到結束。
倒計時剩一分鐘,兩道腳步聲走了進來。
“雲哲,這幾天看你臉色一直不太好,怎麼了,遇到麻煩了?需要我幫忙嗎?”
“……暫時用不上。”
“真的有麻煩?很棘手嗎?”
“有一點,要是出了差錯,沒有我好果子吃……”
“這麼嚴重!”
“唉,你彆問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有人!”
交談的兩人同時跨步走進包廂。
看到秦遊,其中一人一臉意外。
“哥?”
秦遊抬眼掃過兩人。
說話的看上去彬彬有禮。
另一個進門時一臉陰沉,表情收斂得很快,很快變得溫文爾雅。
秦遊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兩秒。
不知怎麼,看上去有點眼熟。
“哦!哥,他是我朋友,也是我大學同學,孟雲哲。”
秦遊的目光循聲微轉。
會直接用這個字稱呼原身的,書裡隻有兩個人。
一個是原身堂妹;另一個,則是祁向赫的親哥,他的另一個便宜表弟,祁新維。
比起祁向赫,祁新維要聰明很多。
雖然同樣不把原身放在眼裡,但祁新維表麵和原身保持著良好關係,直接從原身手裡撈到不少好處,直到大結局,原身都以為祁新維是真心對他。
“雲哲,這就是我前兩天跟你提到過的,”
祁新維笑著跟秦遊打過招呼,又對身旁的同伴說,“我哥,秦遊。”
秦遊看向孟雲哲。
裝出來的風度翩翩,和真正的性格溫和相形見絀,看剛才變換的臉色,這個大學同學能和祁新維混在一起,可見是同丘之貉。
孟雲哲也打量著秦遊,心裡不禁詫異。
麵前這個氣定神閒的男人,身上的坦然自若看起來不是裝的,就算看不出城府多少,也完全不像祁新維口中那個在國外縱情享樂的紈絝。
想到祁新維在他麵前表露擔心,提起祁向赫和秦遊的“誤會”,孟雲哲暗自冷笑,看這模樣,是不是誤會,人家清楚得很吧。
祁新維已經到秦遊麵前:“哥,晚宴都開場了,你不去競價嗎?”
看到秦遊掌下的遊戲界麵,他臉上的笑更真實一些,“怪不得我在裡麵看到崔助在到處找你,原來是在這裡躲清閒。”
秦遊對虛與委蛇不感興趣,見時間也快到了,索性起身:“崔助理在找我?他在哪。”
祁新維一愣,沒想到他說走就走:“我來的時候,看到他在3號拍品旁邊。”
“嗯。”秦遊略一擺手,正要出包廂,聽到頭頂突然傳來隱約的細碎“哢嚓”聲,腳下一頓。
他看了一眼無知無覺的兩人,繼續往前。
如果不是遠離熱鬨的會展中心,這麼輕微的動靜,根本察覺不到。
秦遊看向倒計時。
隻剩四十秒了。
三十秒,係統準時提醒。
【宿主!】它不甘心地說,【你又卡在最後關頭,到時候又失敗了怎麼辦啊!】
秦遊說:【彆急。】
意外不能阻止,和車禍一樣,他在事後趕過去救人就夠了。
【我就知道!】走近坐標,係統突然出聲,【宿主你看嘛!前麵全是人,這樣怎麼擠進去?】
這種突發狀況,秦遊也沒料到。
時間還剩十秒,他和目標的距離隻剩最後五米,可坐標前,是一群等著來給嚴庭深遞名片的嘉賓,幾乎堵死了路。
這個嚴庭深,無視這麼久,還能關鍵時候給他惹麻煩。
正在這時,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忽然閃爍起來。
周圍一靜,隨後是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
“電力出問題了?”
眾人還在四處張望。
下一刻,頭頂忽然傳來“啪”的一聲巨響!
大廳內遽然一片寂靜。
秦遊趁亂撥開人群,終於看到目標的方位。
對方確實和主角站在一起。
一秒不到的時間,他迅速看清對方身上的裝束。
一套青墨色的西裝。
嚴庭深隻穿了襯衫,很好分辨。
——沉悶駭人的聲音持續下墜。
傾塌的木質閣樓二層頃刻壓垮奢華精致的現代天花板,火花四射,一股逼人的冷意裹挾著恐懼,瞬間湧了進來。
場館內徹底黑了。
尖叫聲也隨之此起彼伏。
秦遊皺起眉頭,逆著恐慌的人流,走向嚴庭深所在的位置:“阿笙?裴笙?”
但他的聲音被混亂的場麵和呼嘯而來的寒風淹沒殆儘,幾乎傳不出他身前。
所幸沒多久,人群跑空。
他走到坐標地點,沒有燈光,他隻能靠印象和單手摸索:“阿笙?”
【左邊有冰柱掉下來,宿主小心!】
秦遊堪堪側身,從天而降的半人高冰柱摔他腳下,四分五裂的碎冰撞碎一旁的玻璃展櫃,又是一聲“嘩啦”巨響。
黑暗裡,一聲悶哼隨著玻璃碎片響起。
秦遊循聲過去:“阿笙?”
沒有回音。
昏過去了?
秦遊蹙眉蹲身,摸到一張微涼的臉。
寒風肆虐,大雪飄飛,從暖氣充足的室內陡然換成這樣的惡劣環境,如果受了傷,在這個時候陷入昏迷,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阿笙?還是——”
空中,直升機升空的轟鳴又混入風聲,打斷了秦遊的話。
好在有忽隱忽現的燈柱鑽進縫隙。
借這點微弱的光,秦遊看到對方肩上熟悉的青墨色外套。
他心下稍鬆,單手把對方左臂繞過肩膀:“阿笙,還能動嗎?”
懷裡的人一動不動,他隻好把人往上拖了拖,半扶半抱——
嗯?
秦遊掌下動了動。
手感好像不太對。
係統急了:【宿主你怎麼停了!快走啊,這裡說不定還要繼續塌呢!】
直升機的轟鳴在上空盤旋。
燈光太暗,懷裡的人昏迷不能抬頭,秦遊也沒有空餘的手去動他,借光再確認過外套顏色,他正要往前——
見他看過去的地方黑漆漆一團,係統又急了:【宿主你怎麼又停了,快出去啊,這裡不安全!】
秦遊皺眉收回視線,單臂抱起懷裡的人,按係統規劃的路線,快步走向門外。
到半途,一身狼狽的崔淩急匆匆帶著人迎了過來。
看到秦遊,他長鬆一口氣,又驚又喜:“太好了,小秦總,你沒事!”
秦遊沒時間聽廢話:“裡麵還有人,你去——”
話間,他不經意往下掃了一眼,看到懷中人的側臉,麵色微沉。
係統倒吸涼氣:【宿主,救錯人了!】
秦遊隨手把主角扔上擔架車,對崔淩說:“你帶他先回去,再找個人過來接我。要快。”
崔淩還沒說話,就看到秦遊已經轉身折返。
“小秦總!”
秦遊大步流星回到任務坐標點,走向之前看過的黑暗角落。
主辦方的直升機已經全部升空,燈光也逐漸明亮。
秦遊揮開攔路的斷枝,看著捂著手臂靠坐展台的嚴庭深。
嚴庭深也看向他,薄唇微動——
“剛才,為什麼不叫住我?”
秦遊俯身按住他的肩膀,看到他泛紫的唇色,看到他臉上的劃傷,“你想死在這嗎?”
嚴庭深抿唇。
肩上的力道重得無從掙脫,他下意識抬手,握在秦遊腕間,才察覺掌下的溫度也全然冰冷。
他五指微緊:“秦遊,你——”
“抱住我。”秦遊把他的手帶到肩上,再俯身托住他的腿彎,把人打橫抱起。
嚴庭深渾身僵硬,扶在他肩頸的手不由用力:“放我下來!”
秦遊把人往懷裡按住,低頭看他,沉聲道:“不要亂動。”
對上這道與平常截然不同的眼神,嚴庭深移開視線:“我可以走。”
秦遊隻問:“你真的想變成殘廢嗎?”
嚴庭深說:“我——”
秦遊打斷了他:“好了。彆再浪費時間了。”
語氣也不容分說。
嚴庭深看他良久。
漸漸,握緊的手緩緩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