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來春風與柳纏鬥(1 / 1)

猶憐[白蛇性轉] 粒菩肉 4610 字 2個月前

許纖實際上是被申胭的拍門聲叫醒的,夢裡的月光比日光蕭條,但也更加旺盛,使她在切割膠著著的眼皮後也沒立即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處。

在意識回籠的前一刻,她似乎還能感受到滑涼的溪水正在一點點染深衣襟。

“砰砰砰——”申胭邊拍邊喊著,“許纖?許纖!你還活著嗎!?再不理我就砍門了!”

許纖看到門與檻之間隨著推力分離出細小的縫隙,又通過細小的縫隙看到申胭踱步的動影。

她扭頭看向窗外太陽的位置,根據這些天申胭判斷天氣時候的耳濡目染,她已經能靠直覺分辨出現在已經快中午十二點了。

糟了!包子鋪——!

她啞著聲音應道來了,迅速整理有些淩亂的衣衫頭發開了門。

申胭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水,看著她驚訝道:“你哭了?”

許纖一怔,下意識伸手摸了一把臉,果然摸出四個指腹的濕潤,她有些呆愣地說:“嗯......做了噩夢。”

申胭拉著她又進了屋裡,按她坐下,道:“既然是噩夢,夢完了就讓它過去吧,先把藥喝了。”

肩膀被手摁著,嘴唇被碗抵著,她就著申胭穩如泰山的腕喝完了整碗藥。

麵無表情地將白瓷飲了個底朝天,申胭誇獎:“功力見長啊!我熬的時候快給苦吐去了,還尋思著如若你喝不下去就拿點蜜餞。”

許纖覺得自己還沒從那繁複的夢裡脫出身來,她仔細回想,其實已經想不到什麼細節了,可狂熱的沙風,朱紅的悲慟,華雅的泣音,這些夢境的餘韻還是讓她如鯁在喉。

許纖暗自苦笑,口裡無味卻心裡辣燙,身臨其境般的真實感讓她無暇顧及舌根的苦澀,隻想知道這是原身含恨的交托還是仁慈的解惑,抑或隻是她心驚肉跳的臆想之投射。

她恨不得抓住拽回原身的靈魂質問:“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應該怎麼做?或者給個能一舉殲滅仇人的絕世珍寶?不要讓我看到這一切後又當做沒發生過。如果你就是我,那你就應該知道我接受不了這樣的!”

這一刻許纖忽然又覺得以前上班也挺好的......犯的最大的事也不過是扣完績效獎金,後果都是自己承擔,跟人命扯不上半點關係。

而且還有部門年度目標和日常to do list能讓她知道自己每天應該做什麼。

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宛如米缸中的摸瞎耗子,明明低頭就是幸福,可偏偏被想象中的大貓驚得四處亂竄。

許纖啊許纖,彆太自戀了,也許你就是個隨行的有錢小嘍囉,隻是過分的仰慕讓你在夢中穿上這更宏大的衣裝。

況且,誰知道原身是不是也叫許纖?同名同姓的穿越看多了真以為自己也是這種天選之人嗎?

許纖越想頭越疼,乾脆通通拋之腦後。

於是她回道:“的確苦,但我忍了,就是想聽你的表揚。”

又問,“鋪子開了嗎?我睡太熟了......抱歉。”

申胭伸出一指停離她兩寸,“住口,不聽這兩個字。”

又說,“開啦,恰好今日沒多少人,忙得過來。閉店後我去了保安堂找唐大夫抓了藥,不然還能更快到家呢。”

提到藥許纖才回憶起來,問:“昨日不是已經抓了藥,怎麼今日又去?你受傷了?”

申胭止住她想檢查的手,說:“不是我,是你。早晨我喊過你,但當時你說了些什麼,可我聽不清,怕你這些天累著了傷口又痛,想著歇息也好多養養,於是就去找了唐大夫。可我都熬完藥了你還沒動靜,桌上的包子也沒碰,嚇得我以為你暈過去了!”

許纖完全不知道她早晨還來過,也對自己的回應毫無印象。

申胭大張著嘴,驚疑,“你不知道?那是誰跟我說話?”隨即鼻孔翕張,麵如菜色,“......鬼嗎?!”

許纖道:“我們行得端坐得正,鬼找我們做甚?”

申胭正色道:“人有千萬種,鬼也有千萬種。人有閒人,鬼肯定也有閒鬼,尋活人的開心。”

又說,“說不定你不是睡太熟,而是被鬼上身了......幸好我及時趕到......”

申胭看上去心有餘悸,可仔細一瞧眼裡又閃著詭異的光芒。

許纖知道她這是說書癮上來了,即興演一段,本想順著她的話說也許真的被鬼上身了!幸好英勇的申大俠及時趕到,驅走閒鬼!

但轉念一想,自己穿越,許纖(姑且認為在)托夢,樁樁件件,跟鬼上身好像也沒什麼兩樣,感覺不太吉利啊!於是嘴硬道:“那是我在說夢話。”

與申胭插科打諢一陣後,沉甸甸的心情輕鬆了不少,許纖再三保證自己沒有不適,第二天又踩著朝露向包子鋪進發。

等已經沒什麼人停在鋪前時,許纖抬頭看了看天,灰撲撲的,像是哪個平頭老百姓把洗得漿白的衣服剪掉一塊,貼在空中。她不由自主道:“要下雨了吧。”

申胭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是,過幾日便是清明。”

又說,“打烊後我們去西湖瞧瞧如何?”

許纖問:“怎的要去西湖?今日不去福樓了?”

申胭說:“不去福樓了,看你心緒不佳,可仍被噩夢困擾?”

許纖撓頭,“我心緒不佳?有嗎?沒有吧?”

申胭肯定道:“有,以往你剁肉,是‘篤篤篤篤篤’,但方才是‘篤——篤——篤——’。”

又勸,“反正得空,咱們熟悉熟悉路散散心嘛,前段日子忙得也沒去遠一些的地方遊玩,憋死我了!陰天的西湖彆有一番滋味呢。”

許纖應允,兩人清理廚餘後拉著申婆婆回家又收拾一番,這才慢騰騰地往西湖走去。

飯飽無事又懶神,也許天色不美,路上也沒多少行人,地界一空曠,許纖感覺連空氣都變得清爽,帶著縹緲水霧也成了氛圍的陪襯。

白牆黛瓦,木欄紅葉。瀑布一般傾瀉的雪柳和繁花從屋簷垂到許纖的頭頂,她忍不住伸手,揉得一掌淡淡的濕氣。

許纖輕輕地握拳,再攤開已變得乾燥。這道轉瞬即逝的涼意竟讓她想象著自己化成了一隻小狗,不管不顧地叼著花瀑的底端搖晃,把花瓣葉子上的淺露都澆在軟軟的皮毛裡,全方位感受一番江南煙雨,最後抖抖身體甩乾水汽,神清氣爽。

遠遠的,許纖已經看到大片翠綠荷葉夾雜紅粉蓮花,泠泠的湖麵白氣蒸蒸,中有零星漁船緩緩遊駛,三重錯峰的山秀麗溫潤,騰起道道厚重的霧,在灰雲的映襯下顯出一種微妙的深藍。

山色空蒙,似人間仙境。

許纖刹那間就被這美景迷住了,深陷在大腦溝壑裡的絲狀前世今生愛恨情仇,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盤搓丟開,一片清明。

她現在隻想變成申胭的提線傀儡,走哪跟到哪什麼都不用想,心裡隻剩瀲灩又朦朧的西湖。

不知不覺間,二人駕雲,飄到了一座小小的拱橋上,申胭哼著曲兒的嘴猛地頓住,臉宛如一朵還未盛開的喇叭花。

她彎下腰捂著肚子,“不好!不好不好不好!......許纖,你在這等我一陣!”

許纖舌尖那句“來月事了麼?”生生掐斷吞進喉嚨,就見申胭落葉般隨風卷去了。摩挲一陣石欄粗糙的紋路,許纖雙臂支著,又盯著景色入了神。

平靜的湖麵沒有一絲漣漪,兩側的樹枝橫行霸道,擁簇著這道拱橋,胡亂生長的枝椏最終在空中的一點交彙,火一般的楓葉飛揚跋扈吸引她的視線,她想,原來這就是綠殘紅葉勝於花。

以前她也去過西湖,隻是屬於公司團建,非常省略地坐著觀光車繞著外圍轉了一圈就回了酒店。當時的西湖被開發得相當商業化,人多又吵,呼吸間全是小吃攤的悶油味,造景跟其他的商業古街也沒什麼兩樣,最多更寬闊一些。

後來又跟著失戀的朋友騎車瞎溜達,才算把路線了解了個大概。

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許纖一開始也沒抱多大期待,也許這時的西湖是樹更多一些水更潤一些,沒那麼多繚繞的油煙。

走進來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許纖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停留過的攤位,竟然有好幾處是石塘紅鯉金葉回廊。隻是經曆上百年,拆的拆,填的填,最終衰敗了。

難怪福樓的說書先生總喜歡以西湖作為背景,講述主角的相遇。

山色如娥,這種場景不來一段曖昧的邂逅確實可惜。

如果是以後的西湖,主角們見到對方的第一麵說不定是,這位正狼狽地吃著魷魚串滿嘴流油,那位被看似廉價實則坑爹的商販氣得跳腳。

許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正巧一陣風柔柔吹過,拉著過長的柳葉拂過她的臉頰。

她現在的心情好得要命,任由那枝觸碰,也不阻擋,對著虛空笑說:“讓你玩。”

許是萬物有靈,話音剛落,風倏地變大了,仿佛柳樹的生命也蓬□□來。

一條,兩條。接著一股,兩股,許纖整個人快被柳枝包圍。她自得其樂,像偶像見麵那樣握著幾綹上下晃動,“你好你好。”

說完放下,又握幾綹,再說,“你好你好,這位柳絲請你冷靜一點。”

如此反複幾回,許纖覺得自己的頭發都快散落,她明顯感覺到有數跟已經和柳枝纏繞在一起,扯得頭皮有輕微的疼。

她不得不彎曲著手指,以手背相抵,“好了好了,不來了。”過了幾秒,風變小了,垂柳的弧度也沒那麼大了。許纖驚奇,這麼巧的嗎??

還解救著頭發,就聽到幾道童聲互相嚷嚷。

“有蛇!有蛇!”

她扭頭看去,便瞧到一位矮樹墩似的小胖孩撿著樹枝,膽大地又戳又炒一條小臂長的白蛇。

那蛇的鱗片,即使她隔得並不算近,天也不夠晴朗,依然能看出有反射的流彩。白蛇似乎根本沒把小孩放在眼裡,隻是應付的,懶懶的翻滾,吐著猩紅的尖舌看向她。

這種感覺很奇妙,或許它隻是碰巧把頭轉到那個方向,可許纖就是直覺,這條蛇正注視著她。不是進攻捕獵前的警示,就是看她,單純看她。

這個念頭產生的一刻,許纖忽然感覺視線都被一種霧氣籠罩。

深色的樹林,白色的拱橋好像都被著霧揉雜,變得模糊起來。連帶著那幾個頑童都虛化成幾坨模糊的正在移動的小色塊。

偏偏,那條蛇無比清晰,許纖有些不受控製地走過去。

見並沒有什麼危險,其他圍觀的小孩也手癢,也撿了幾根樹枝,但他們還是不敢靠得太近,隻是你一下我一下地用樹枝試探著,有好幾次都沒碰到它,蛇還是隨著樹枝的逗弄滾動。

它脾氣也太好了吧,許纖心想。

有這個想法的不止是她,熊孩子是最會得寸進尺看人眼色的生物,他們戳點的力氣明顯重了,許纖看到蛇的鱗片都凹陷幾處。

一股不滿油然而生,明明也不是她的蛇,但也許就是它那專注的視線太有靈性,許纖產生出一種懲惡揚善愛護動物的豪情。

於是她展露作為大人的威嚴,沉聲道:“誒誒誒,乾嘛呢?哪家的孩子?小心我告訴你爹娘打板子了啊。”

小孩們頓時作鳥獸散跑開了。

這清幽欲絕的僻靜處,隻剩下一立白色的人樁,和一塊白色的蛇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