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書是剛嫁進這個家的。
她從小身體就不好,渾身皮膚帶著病態的蒼白,身軀也比成年女生小一圈,眼睛總是困倦眯著,仿佛隨時隨地就能睡過去。
阿力是阿書的丈夫。
午餐時,嚴肅的阿力無奈抱著懷裡的妻子,溫聲細語哄著她喝苦藥:“要是不喝的話病不會好。”
“可是好苦。”
阿書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聲音又小又軟,尾音像貓兒的尾巴勾了一下。
“我不要喝。”
阿力歎了口氣,輕輕拍著她的背,原本滿腦子生意的商人在此刻也隻是個希望妻子喝藥的苦惱丈夫。
“喝一口吃一顆草莓好不好?”
阿力打著商量。
“嗯......”
阿書果然遲疑了,帶著鼻音延長這個音節,在思考。
思考了將近一分鐘。
“那好吧。”
阿書施舍般扭過臉埋在阿力的懷裡等投喂。
第二天早上,阿書又像沒事人一樣,吃過早飯拉著丈夫去鄰居的屋子探險。
嚴格來說,算是一個廢棄的屋子,常年落鎖,鄰居在把鑰匙交給阿力夫婦後就不知所蹤。
“你說,鄰居家裡會有什麼?”
阿書把手放在阿力的口袋裡取暖。
阿力想起來鄰居走時匆忙的神色,以及一件都沒搬走的家具。
“應該會有很多生活物品。”
阿力說。
鄰居的門口已經堆滿了落葉,雜草叢生,顯然很久沒有人打理過,要進到這些野草,再打開生鏽的鎖孔不是一件容易事。
對阿書來說。
所以阿力把妻子抱起來,安撫性親親她因為興奮泛起紅暈的臉,抱著她走到門口開了鎖。
院子裡是一條死去多時的寵物狗,屍體早已乾癟。
“真是個不幸的開頭。”
阿書皺眉扭過臉。
進入房間,阿力提前把妻子的臉往懷裡帶了帶,才讓她免於灰塵的侵襲。
正中間有一麵大紅色鏡子。
阿書被嚇了一跳,在丈夫的懷裡抖了一下抱怨:“搞什麼啊,誰會在剛進家門的時候擺一麵鏡子,還是這麼......”
阿書誇張比了個大。
“這麼大的鏡子。”
阿力隻覺得懷裡人可愛極了,剛想回答妻子的話,就突然感覺到一股窺視的視線。
陰沉的,惡意的,死寂的。
他猛然轉過頭,院子裡空無一人,隻有一條死去多時的寵物狗。
“你在乾嘛啊?”
阿書奇怪看著自己丈夫,在他的麵前揮揮手。
“沒事......”
阿力聲音帶著疑惑。
他看著懷中妻子的小臉,心下稍安,大腦也自動尋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說不定隻是錯覺呢,自己每天要照顧妻子,難免會疑神疑鬼。
這麼想著,阿力壓下心裡的不安開了臥室的門。
臥室裡一切如常,陽光照射進入窗戶,給房間鍍上一層光暈。
全家福的照片掛在床頭上,鄰居夫妻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嬰兒笑著看鏡頭。
阿書細細打量了一會就不感興趣移開視線,她喜歡大自然,所以對外麵的景色更有興趣。
阿書掙紮著跳下丈夫的懷裡,好奇往窗戶邊踮起腳看。
窗戶外麵是一片青色的湖水,以及發黃的樹木。
“這裡的景色......”
阿書一言難儘,失落歎了一口氣。
“還以為會看到什麼漂亮的東西,結果隻有這種樹這種湖,湖水還很醜陋。”
她嘀咕著扭過來臉,想尋求丈夫的認同。
房間空無一人。
*
阿力慌了。
明明自己隻是再次感受到窺視的視線後往後麵看了一眼,怎麼一轉頭妻子就不翼而飛了?
起先他以為妻子是從窗戶掉下去了,這個猜測驚得他大驚失色,急忙跑到窗子前往外張望。
灰蒙蒙的窗戶很久沒擦了,往外看什麼也沒有。
下麵是熟悉的雜草堆和枯黃樹葉堆滿的草地,往外依然是熟悉的場景:
一片青色的湖水,發黃的樹木堆,一個女人。
等等,一個女人?
女人實在奇怪,阿力的視力不好,依稀隻能看見她穿著黑色裙裝,頭上帶著一頂誇張的貝雷帽,看不清神情。
看著讓人心生寒意。
阿力呼吸有些急促。
不可能是妻子,妻子沒有她那麼高大。
天似乎很快要黑下來了,遠處已經有一片貫穿天際的晚霞飄來。
不能再等了,天要黑了,要快點找到妻子!
阿力沒興趣再管什麼神秘女人,神色焦急在這個家裡四處推開房門查看。
兩分鐘後,一無所獲。
鄰居家的房間實在少,四室一廳,還有一個庭院,細細檢查完用不了多長時間。
這麼短的時間反而讓阿力心生焦慮。
要是房間多一點就好了,自己就可以多找一段時間,哪怕找不到,自己也努力了,剩下的就是妻子的命了......
這個念頭一出來,阿力立馬一驚,馬上止住念頭,神色懊惱:
怎麼可以這樣想,那可是自己的愛人,愛人現在不知所蹤,可能很害怕等著自己去接她,說起來她今天衣服穿得也少了些,要是在外麵一定會著涼,生起病來很麻煩,她膽子也小......
阿力越想越愧疚,扇了自己一巴掌。
可現在四下都找過了,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就這麼消失。
阿力又開始焦慮,不死心重新找了第二次。
依然一無所獲。
阿力坐在布滿灰塵的台階上,哪怕這樣不符合自己乾淨整潔的形象也管不了了,他揪著頭發拚命回想細節:
自己感覺有人在窺視,轉頭什麼也沒有,回頭妻子不見了。
轉頭時是什麼樣的場景?是餐桌部分,餐桌很醜,紅色油漆塗滿桌子,也不均勻,摸上去坑坑窪窪,還有散布的各種餐具。
回頭時是什麼樣的場景?是空無一人的窗台,窗戶,落葉,雜草堆,湖水,樹木,女人......
對了,女人。
阿力越想越覺得說不定那就是妻子,可妻子走的時候穿的是紅色羊絨大衣,是怎麼在短短時間內換了衣服還走得那麼遠的?
阿力潛意識不想去思考這些,這個顯然不可能的猜測才能讓他在一片混亂中心下稍安,所以他決定先去那個地方看看。
推開後屋的門,阿力踩到了什麼東西。
是妻子的發夾,一個紅色的,鑲著細小鑽石的!
這個發現讓他麵露喜色,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女人就站在枯樹下。
枯樹是周圍最大的一顆,層層疊疊的枝丫肆無忌憚在空中延伸,組成了一頂天然的樹網罩住女人。
阿力快步跑了過去。
他已經開始笑了,腳步也輕快了。
隻是離她越近,阿力的笑容就越僵硬,直到停下腳步,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
是個稻草人。
黑色裙裝太長遮住了支撐稻草人的棍子,寬大的黑帽擋住雜草叢生的後腦勺,再加上自己視力不好,就這樣把它認成了一個人。
該死的!
心境大起大落的阿力突然湧起憤怒。
誰會給稻草人做這種裝扮,人不人鬼不鬼的,也就那個木訥的鄰居才能乾出這種事了。
肥胖,大肚腩,黑胡子,死魚眼的男人。
看著就不是什麼聰明人,隻有這種蠢貨才能乾出這種蠢事。
要不是他有這個該死的家,把該死的鑰匙交給自己,那今天妻子就不會來,而是待在家裡和自己共進晚餐!
阿力一腳踹倒了稻草人,稻草人悄無聲息落在草堆裡,惡心的貝雷帽也滾進了湖水裡。
滾得好。
這種專門擺出來嚇唬人的東西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他惡意地想。
冷靜下來,阿力再次四處張望,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他又看了一眼還在冒泡的湖水,心裡泛起了擔憂。
妻子該不會失足落水了吧。
阿力並不願意承認這個猜測,可到處都已經找過了,如果沒在天黑之前找到妻子......
阿力咬咬牙走向湖邊。
湖邊布滿青苔,一不小心就有滑下去的可能,阿力謹慎行走著,掰了一根樹枝插在泥土裡,自己探過身去瞅湖麵。
帽子落下的地方什麼也看不見,大概已經沉到湖底了。
而且湖看著很深。
阿力心裡泛起嘀咕。
他又撿起一塊石頭扔進湖裡,湖水濺起的聲音讓阿力肯定了這個猜測。
天徹底黑了。
阿力小心翼翼挪回身體。
稻草人安靜躺在那裡,頭部不知滾到哪裡去了,留下一具無頭軀殼,黑裙子掉在地上被雜草穿透。
阿力心下焦急,隻能掏出電話報了警。
警察來的速度很快。
“你說你的妻子失蹤了,那麼詳細告訴我她的姓名,給我她的照片,以及她最後出現的地點。”
胖警官一絲不苟紙上記錄著。
阿力一一回答,從手機翻出妻子的照片遞給胖警官。
“嗯......嗯......”
胖警官細細看了一眼手機,聽著阿力的描述寫了半頁紙,突然神色古怪看了看眼前這個男人。
“你說她在你一回頭的時候就不見了?”
胖警官一臉懷疑。
“對對對,我感覺有人在窺伺我,就轉頭去看,一回頭我的妻子就不知所蹤!我的老天啊,這太不可思議了!”
“你冷靜一點,再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不可能!根本不需要再想,事實就是這樣,你現在要做的不是問東問西,而是快點找到我的妻子,她那麼脆弱......一定會很害怕,都是我的錯,我就不該帶她來這個地方,神啊,我的神啊!”
阿力蹲下抱著腦袋哽咽。
“一轉頭就不見了......”
胖警官沉思。
“你沒找過床底,窗簾下這種地方嗎?”
“我找過,整個家我都找過了,連衣服堆我都刨開看了兩次,我敢打包票,全家上上下下完全沒有遺漏!”
“那可真是見鬼了。”
胖警官皺緊眉頭。
一個警員走過來遞給胖警官一份資料,他麵色古怪看完了,時不時看一眼阿力。
還好阿力沉浸在悲傷中並沒有發現這種看怪物似的眼神。
“呃......先生,你先不要激動,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今天根本沒有帶妻子出門?”
胖警官絞儘腦汁想了個說法。
“你在說什麼鬼話!我親自抱著她開了那個鎖,抱著她到處參觀,你現在卻告訴我根本沒有帶她出門,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有妄想症嗎?!”
“抱歉是我措辭不當。”
胖警官急忙找補。
“那你還能為我們提供什麼線索呢?比如為什麼要來鄰居家,鄰居呢?”
“......我不知道那個胖子去哪了,他看起來像個八百年沒出門的宅男,那天晚上急匆匆敲開我們家的門,應該是一個月前的事情,隻是說了幾句讓我們偶爾幫忙打理一下這種話就走了。”
阿力深吸一口氣回答。
“你就這麼答應了?看來你和他的關係很好。”胖警官說。
“不,我和他沒什麼關係,我們甚至都沒見過幾次麵,所以那天晚上我一頭霧水,想追上去還給他讓他找彆人,可他跑得很快,而且我也沒有他的聯係方式,隻能暫且保管下來。”阿力說。
“他一直沒回來?”
“沒有。”
“這間屋子布滿灰塵,你們應該根本沒進來過,為什麼今天突然想進來?”
“我的妻子像個小孩子,從小就身體不好,這個我和你們說過,隻能每天待在家裡,她有個當探險家的夢想,大概是長時間待在家裡讓她心頭煩悶,就提議把這裡當成探險地,我的妻子很會撒嬌,這對我很有用,我拗不過她就答應了,誰知道......”
阿力又抱住頭,手指狠狠揪著頭發。
“我就不該答應她。”
“冷靜一點。”
胖警官很有經驗拍拍他的肩膀,仔細看著寫滿了一頁紙的證詞。
“長官,沒什麼發現。”
另一名高個警員跑過來。
“確定四周都查探過了?”
胖警官挑眉。
“是的。”
“那好吧。”
胖警官聳聳肩,拍拍蹲在地上陷入恍惚的阿力。
“先生,先生?你在聽嗎?哦,你在聽,聽我說,關於你妻子的案子我們一定會努力查探,那麼現在很晚了,就讓小張先送你回去,具體有什麼進展我們會打電話告訴你的。”
“小張!”
胖警官朝後麵大喊。
剛剛遞文件的那個警員立馬跑了過來。
“送這位先生回家。”
胖警官努努嘴。
警員帶著阿力走了。
阿力離開後,胖警官聳聳肩,把寫滿的紙張塞進了自己的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