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喵(1 / 1)

在下班的路上,方繆夏撿到了一隻貓。

一隻金棕色的短毛幼貓,看上去出生沒有多久,團成一團躲在垃圾桶旁,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現在是下班時分,飄著細雨,這條位於菜市場門口的小道上擠滿了趕著買菜回家做飯的人。大家腳步匆匆,在叫賣聲中扯著嗓子和商販討價還價,在堆碼整齊的茄子黃瓜裡挑挑揀揀,在肉鋪檔口和老板據理力爭,沒有人會留意這隻縮在垃圾桶旁,和爛菜葉一起睡覺的貓咪。

方繆夏呆呆地站在垃圾桶旁,細雨模糊了她的鏡麵,白日裡的工作讓她精疲力儘,按照往常的時間點,現在她應該已經洗漱完畢窩在被窩裡放空大腦休養生息,但她莫名不願意就這樣拋下小貓離開。

如果沒有人將這隻小貓撿回去,在這種寒冷潮濕的天氣裡,它活不過今晚。

小貓死之前,會難過嗎?

小貓會不會希望有人能帶它回家?

我要養它嗎?

我可以養它嗎?

我這種狀態,養得起它嗎?

紛雜的想法在方繆夏的腦海裡盤旋,想養貓的渴望和工資卡上的窘迫在搏鬥。

冬日的自然光很珍貴,雨逐漸下大了,路邊昏黃的的燈光亮起,臨街店鋪老板“刷”地拉下卷閘門,擺地攤的小商販卷起紅藍條紋塑料布,行人三三兩兩散去,小貓最後還是沒有等到好心人帶它回家。

帶它回家吧,就收留一晚。

渴望戰勝了現實的窘迫,方繆夏勸說著自己隻收留小家夥一晚,明天就去給它找領養。她用圍巾包住小貓抱起來,小貓感受到圍巾上殘存的溫暖,陷入了更深的睡夢,絲毫不知道人類內心的糾結。

方繆夏的房子租在菜市場三樓,是一間站在門口可以看到全貌的、小小的單間,關門的力氣稍微大一點,牆上的膩子粉就“簌簌”往下掉。每天淩晨四點,樓下會準時會響起電動三輪車的“請注意,倒車”,是包點鋪老板過來為開門營業做準備。小小的房間沒有廚房、陽台,吝嗇的房東連家具也不願意配,在簽訂租房合同的時候,以“帶衛生間”的條件死咬著不願意降價。

“我這裡可不短租,租期一年起步,我不要押金,但你的房租要一次性付清,我可不想租戶連租金都不付清就跑路了。”簽合同時,大腹便便的男人嘟嘟囔囔,一邊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著方繆夏。方繆夏沒有說什麼,她知道房東在想什麼,她臉色蒼白、雙眼紅腫,既沒有工作,也提供不了身份證明,還隻用現金結房租,看上去像是剛剛和家人大吵一架後負氣離家出走。

房東本來不願意租給她,方繆夏翻遍自己的行李,終於在袋子的最底下找出自己的畢業證,房東拿著她的畢業證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仍是不願意在合同上簽下名字。方繆夏在學校官網上搜出她比賽的照片給房東看,房東對比半天,最後看在她是國內頂尖大學畢業的份上同意租給她了。

“我孩子當時也想考這學校,就差了那麼一點,看樣子優等生也不過如此。”男人嘖嘖出聲。方繆夏沒有吭聲,房東在樓下菜市場開了一間肉鋪,他兒子每天挺著和父親一樣的肚子在案板前盤算著怎樣才能缺斤短兩還不讓顧客發現。

最艱難的日子終會過去,現在的方繆夏雖然工資卡上的數字還是窘迫,但是她有能力為這間簡陋的房屋添上基本家具,可以每晚安穩地睡在床上,可以購買一台取暖器讓冬天好過點,當然,也可以收留可憐的小貓一晚。

方繆夏在取暖器前用圍巾給小貓疊出一張舒適的貓窩,她扯過帕子用溫水仔仔細細地擦遍小貓全身,希望這些微不足道的舉動能讓小貓舒服一點。她沒有幼貓可以喝的奶粉,她也難以均出錢購買幼貓用的奶瓶。牆角裡堆著一箱前一陣子她用積分兌換的舒化奶,方繆夏拆開一瓶,分出一小碗用開水溫了送到小貓嘴邊,她希望這隻貓能自己舔進去。好在小貓很爭氣,自己砸吧砸吧著喝進去。方繆夏舒了一口氣,看樣子這隻小貓能熬過今晚。

四點,樓下店鋪進貨聲準時響起。方繆夏痛苦地將自己埋進被窩,她找了一份私立學校老師工作,為了多賺點工資,她還兼職了班主任,需要朝七晚九監督學生自習,超長的工作時間讓她嚴重缺少睡眠,昨天下午學校開始放月假,這是她一個月中難得的、可以歇口氣的時候。

但是小貓被吵醒了,窩在圍巾裡細細叫著,它的叫聲很奇怪,像鳥鳴一般。因為擔心會引發火災,方繆夏睡前用熱水袋代替了取暖器,一夜過去,熱水袋早已涼透,引發了小貓的不滿。

方繆夏從被窩中爬起來,她打開取暖器,小貓感受到了溫暖,哼唧兩聲陷入睡夢。

小貓能有什麼壞心思,吵醒人類全因為人類照顧不周罷了。

既然已經起床了,也沒必要再睡個回籠覺,但好像也沒有什麼緊急的事情要做,兼職工作在上午九點開始,現在還有一段清閒時間。方繆夏索性拖過來一條小板凳,坐在小貓麵前細細打量。

昨天撿它回來的時候沒有細看,現在一端詳,才發現這隻貓長得格外有特點,尤其耳朵尖上的那一撮長毛,支棱在空中,看上去像是紮了衝天辮。

有點醜,昨天怎麼鬼迷心竅把它撿回來了。方繆夏伸手撓了撓貓下巴,小貓發出呼呼聲,還伸出舌頭砸吧砸吧嘴。方繆夏心一軟,人這種生物就是不能沾一點貓,沾到貓就完了。她惆悵地盤算著工資卡上的數字,現在養活她一個人勉強夠用,要是再來一隻四腳吞金獸,她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小金庫”就岌岌可危了。

方繆夏有一個夢想,她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最好是一棟帶院子的二層獨棟小樓,院子裡可以種菜,圍牆要高高的,上麵要裝上電網,這樣外人就翻不進來。小樓還要帶有兩層地下室,地下室入口要隱蔽,隻有房屋主人能找到。房屋的外觀和裝修可以破舊一點,但要主體結構要結實牢靠。如果小樓有自己的獨立的水電係統,在脫離公用水管電網後還能獨立運轉就更棒了。

為了這個夢想,方繆夏省吃儉用努力存錢。但現在,她“小金庫”開始遭受邪惡毛絨四腳獸的撓門攻擊。

不行,方繆夏將養它的想法甩出大腦,小貓可以以後再養,但是小金庫的大門一但開啟,以後就關不上了。她精心給小貓拍了幾張照片,試圖將小貓的可愛在照片中放到最大。她將照片發到社交賬號,附上領養信息。

方繆夏所在的柏灣市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城市,離都城有著幾千公裡遠,都城先進的科技還沒有傳過來,這裡的很多人可能一輩子都接觸不到浮空車,普普通通的四輪車才是大家的歸屬。

“大家”裡麵不包括方繆夏,她負擔不起四輪車,電瓶車才是她的歸屬。

在這種寒冷的冬日裡騎電瓶車是一種折磨,她老老實實將秋衣紮進秋褲裡,拉上羽絨服拉鏈,又在羽絨服外麵套了一件寬大的棉外套。出門前她將熱水袋重新燒暖,墊到小貓身下,關閉取暖器,確保沒有任何安全隱患了才出門。

樓下的菜市場已經有顧客在買菜了,臨街的包點鋪熱氣騰騰,食物的香氣止不住地往鼻子裡鑽。方繆夏順著小道一路往前走,在小道和大路的交叉口有一排充電樁,她平時將電瓶車鎖在那裡充電。

菜市場在老城區,這裡集中了全市最好的學校,方繆夏工作的私立學校也在附近,愛子心切的家長們紛紛在附近租房陪讀,以學習為重的氛圍衍生出大批教輔班,方繆夏的兼職工作也在其中。

小電瓶車一路風馳電掣,準點將方繆夏送進教輔班。她兼職的教輔班走一對一路線,這裡的孩子們大多不在學校上課,但也有少部分放月假來寫作業的孩子,方繆夏負責的就是這部分孩子。

她進教室時,侯文鑫已經坐在課桌前寫作業了,桌麵上放著幾張已經寫好的試卷。方繆夏在課桌對麵坐下,抽出紅筆開始批改。侯文鑫寫了一會兒練習冊,有點坐不住,在凳子上左挪右挪。

方繆夏抬眼看他,“上次月考的成績下來了?”

“不是,”男孩有點焦躁,“老師你最近看電視了嗎?”

打鉤的筆微微一頓,方繆夏將試卷翻過一麵,“我沒裝電視,最近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侯文鑫發出誇張的驚歎,“老師你居然沒裝電視?!那你平時豈不是很無聊。”

“我不覺得電視是人類唯一的消遣方式,獲取信息的方式也不止電視一種。”方繆夏說,“最重要的是,我簡陋的出租屋裡放不下一台電視機了。”

侯文鑫沉默了一小會兒,“對不起,方老師,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有點心神不寧,想找點什麼發泄一下。”

方繆夏放下手中的試卷。侯文鑫的父親在軍隊裡工作,最近兩岸摩擦不斷,聽聞黑白兩塔又開始在學院裡挑人打算組成小隊派上前線,雖然隊員都是哨兵向導,但剛剛出塔的哨兵向導們什麼都不懂,黑白兩塔隻教會了他們如何運用能力,戰場上的生存知識一概不教,這些都需要那些久經戰火的軍人們擔任隊長來引導。

十五六歲的孩子麵對父親可能要上戰場的情況做不到無動於衷,估計也不想讓母親為自己擔心,隻好找教輔班的老師說說心事。

管,還是不管?

方繆夏思考了一下,教輔班隻發了她作為助教的工資,她的工作職責就是批改作業、督促學生,負責心理疏導的另有其人,沒有做兩份工作隻拿一份工資的道理。

她不動聲色地開始轉移話題,“是因為最近壓力太大了嗎,要不要去姚老師那裡聽聽音樂、放鬆一下?”

“不要,我隻要待在老師你身邊就會有放鬆的感覺。”男孩直白地說,“老師我想和你多呆一會,我不想再上其他老師的課了,我能不能指定你作為我的一對一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