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冥第二日才明白少尊昨夜為何叮囑‘那件事’不必在赤尊麵前提起。
因著少尊大人連夜去往了鳥次,赤尊必然要追問。
遂他有些歉意地避開了她的眼,躬身回道,“少尊未言說去處,隻交代書冥要照顧好您的起居。”
“去多久?”闌赤還不死心地問著。
可書冥那躬卻又深了幾許。
於是她有些無奈,隻得出手招了招,告訴他不必這般。
畢竟她又哪裡是那咄咄逼人的呢。
然書冥卻心中隱隱有愧,畢竟對於闌赤,他總有些特彆的感覺,或許是因曆久兒的影子還在眼前,隻是終究不同的是,她是桑地的赤尊。
於是他麵對闌赤的時候,便糾結許多,又容忍許多。
他想這便是人性,入了凡境的人如何能不沾染呢?這不見怪。
“赤尊怎麼總是坐在我這洞府門口?”晚些時候,書冥又撞見了失神在洞府門外的人。
記得那時匆匆自鳥次山歸來,她便是坐在了這裡,隻他受製於悲穀難掩悲傷,無暇顧及。
現在他倒是好奇,這門口荒蕪的雜草,抬眼也隻有黃沙漫天,到底有甚好瞧的。
“他去了悲穀吧。”闌赤突然無趣般問著。
不晝樹,那是鳥次山上的樹種,還有書冥昨日悲切回來的模樣,定是去了悲穀無疑。
“是為了尋我的衣衫?”她大約是不信的,那衣衫就是再重要,也不過是件衣裳罷了。
然有些意外的書冥想來不知她竟是這般敏感,於是愣在了原地,而後又驀地憶起少尊的囑托,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悲穀,那可不是好去處,你定是在那發生了什麼。”闌赤見他神情,便知自己這是猜對了。
隻是書冥卻稍稍偏了頭,裝作去瞧漫天的黃沙,就是不肯理她的追問。
闌赤見狀也不為難,輕歎了口氣,少頃便又換了話說。
“我為何會被帶來這裡?”
對於閶闔的那場大祭,闌赤此時已經模糊了印象,少尊這幾日雖從不提起,但她卻總覺少了些什麼。
那是一種她從前未曾有過的感覺,非是她忘了什麼,而是真的缺了什麼。
而這,書冥一定能知曉。
“少尊早早安排了書冥為赤尊您在大凡境尋了一戶人家落生呢。”傻白甜豆芽菜坦蕩蕩地說著,畢竟少尊又沒囑咐這話不能同赤尊大人言說。
哪知闌赤聞言這眼皮猛地一抽,她轉頭,看著書冥的神情好似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大凡境?”
書冥微愣,顯然她的反應也出乎自己的意料,“這……這赤尊您是怎麼了?”
闌赤知自己無狀,便忙端正了細問道,“我隻奇怪,這般大的事……”
入大凡境豈是說說那般簡單,雖從未做多了解,可卻也知曉幾分。
書冥聞言這才放心笑笑,“赤尊大人放心,少尊定是與您說過,您也定是應允了的。”
他知曉闌赤識海有礙,對記憶有所影響。
“您記憶殘缺,當是不記得了,不過此番大凡境三載,少尊有言,確實於您識海有繕。”
“識海有繕?”闌赤望去,麵上一時茫然,而後便如醍醐灌頂。
他是為了修繕自己的識海?
他也是為了修繕自己的識海麼……
沉默下,驟起了風聲,清晰的叫書冥的笑意也不得不斂了起來。
他忽而意識到,這或許並不是一件能叫她開心的事。
於是便沉默著退居了一旁,心中忐忑自己恐怕說錯了話。
“我……總是記不起很多事情,是不是真的很麻煩啊。”
闌赤輕笑,卻那笑中帶著些許歉意,還有絲絲涼薄,書冥於是躲開了眼。
他不是少尊,自然摸不透赤尊大人的心思,隻得小心回著。
“赤尊何須如此,少尊大人的法子現在看來行得通,您總會好的。”
“總會好的嗎……”闌赤的聲音很輕很輕。
於是書冥便在這個平常的午後,失去了闌赤的蹤影。
他知道,自己那小心翼翼的回應,終究還是猜錯了她的心思。
於是便多想不得,轉身徑直追去了悲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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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次山外本是平常,水係環繞,花草不盛,不晝樹木多生於山上,遠望去確實濃鬱若墨。
可悲穀,卻不尋常。
悲穀終年晨昏,無從見日,也似乎無人發現這秘密。
其中緣由不過是入這悲穀者早就深陷哀傷,待到走出這秘地,也必然不會在意那晨昏又如何。
少尊踏入悲穀的第一步,隻覺一股混沌力量自周身散開。
那是發自他胸腔之內的,源自於他,也傷之於他。
他不由握緊雙手,似乎想要了斷那股延綿不絕的氣息,直至胸中緩慢鈍痛,這才罷休。
悲穀的日子,是漫天星辰下的幽靜,如世人遺忘之地一般。
少尊行至那條粼粼波光的河邊時,一眼便瞧見了書冥匆忙之中遺忘的那方木匣,隻此時已然空空蕩蕩。
所以書冥所言也確實不無可能。
隻能在這悲穀搶奪衣衫的……?
想到此,少尊忽而俯身蹲去河畔,細水掬在手中映著星辰,卻獨少了月影,平添一絲詭異。
“你,是誰?”
突然,少尊開口問道,卻抬眼間那水麵已森冷寒氣覆蓋,冰淩結晶,頃刻便蔓延了整條河流。
而那河麵的儘頭,此時驟然生出一縷光來,耀眼的像是落入水中的月一樣妖異。
緊接著那裡便出現了一個人,一個辨不清麵貌的女人。
而她的身上,正穿著書冥遺失的那身藕粉色的衣衫。
少尊見狀並未有動作,隻眼睛卻一瞬不錯的盯著那人影,直到他踏出一步,那影子便也幽若隨著閃了一下。
“你要離開麼?”
他兀自問去,聽著像是認出了她是誰。
可這似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個人影忽然抖動了起來,便也帶著那寒氣凜然。
對於是兩個人就這般隔著那條河水對峙了起來,隻少尊從未相讓。
“回到你該去的地方。”
他朝著女人伸出了手,步步緊逼,女人似乎近在咫尺,卻又總是隔著一段距離。
而書冥跌跌撞撞跑來,撞見的便是這一幕。
他看著少尊手中幽幽泛起那淡藍色的火焰,而後這冰河便鋪天蓋地的燒了起來。
那火燒得女人似乎痛苦在掙紮,卻又發不出任何叫聲。
緊接著他亦在悲傷中感受到了那股壓迫,骨頭似乎灼燒一般。
直到一切煙消雲散而去,他才如獲新生,頹然倒地。
而此時的悲穀,也已然恢複了從前的平靜。
又或者,是比之那從前還要更甚的平靜。
一如那個神秘的女人,從未出現過一般。
“少尊……”
淚眼漣漣的書冥抬起頭,看著少尊的眼神像是他八世都棄自己而去一樣。
少尊挑挑眉,有些無奈著他的蠢,便提著書冥的領子消失在了悲穀的夜色下……
鳥次山外,書冥終究還是哭的昏了過去,醒來時隻瞧著少尊正在江畔的背影是那麼的孤寂。
不過好在今次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比從前少了許多,大抵是因為他也沒呆得太久的緣故。
“少尊大人。”書冥叩拜在地,此時正值午陽,可想著他要稟報的事兒,這心就已經跌進了寒潭,“赤尊不見了!”
初聞這消息的少尊確實一滯,書冥得見這心都要漏跳了一拍,哪知少尊轉瞬卻又冷靜
“可是發生了什麼?”他問道。
書冥慚愧點了點頭,“我……赤尊似乎很在意您為她修繕識海一事。”
隻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這明明看上去是為赤尊好的事,卻偏偏不討人心。
“知曉了。”
半晌,書冥才得來這麼一句話,這一次,少尊還是沒有責備他。
於是他忐忑間抬頭,卻發現眼前早已沒了蹤跡。
不過這會兒他倒是安下了心,畢竟憑少尊大人的本事,定是能把赤尊尋回來的。
然正打算離開此地的書冥卻莫名回了頭,一瞬間那個幽若的影子又似乎浮現在了眼前。
想來引他去到悲穀的人便就是她了,隻是,她又到底是誰呢……